第十三章 縣令相約
來到屋內,石勇定睛一看,心中更是迷惑。因為坐在若明若暗的燭光下的中年人不是華南金的人,反而是倒也算得上故友中的路人。因為他們見過兩次面。
五天前的中午,石勇想起趙老爹和他的小孫子,就從縣衙廚房拿了兩個饅頭,匆匆趕到縣城東門。他看到人來人往之中,一位中年人拿出一把散碎銀子,放在趙老爹膝蓋面前的破空碗里。
衣衫襤褸的趙老爹連連磕頭,才起身,千恩萬謝地帶著小孫子走了。那中年人要追上去詢問什麼,石勇在後面叫住了他:「別追了,他什麼也不會說。」
那中年人轉過身來問石勇:「敢問這是為什麼?」
石勇不耐煩地說:「哪裡有什麼為什麼,你是外地人吧?我不管你是做什麼的,我好心勸你一句:趕緊離開真源。」
中年人頗為不解:「看你穿的官服,想必就是本縣縣尉,可朗朗乾坤,你這個掌管全縣治安的縣尉,怎會口出此言?」
石勇更不耐煩了,他猛揮了一下手說:「我看你是好人,才好言相勸,你不聽就算了!」說完,大踏步離去。
可石勇沒想到五天過去了,此人非但沒走,今天下午又大搖大擺地從縣衙門前走過。
石勇放心下來,卻又開始了惱怒:「你就是路人?我連你姓名都不知道,怎麼稱得上故友?」
「呵呵,」中年人微微一笑:「石縣尉,難道沒聽說過一見如故這句成語嗎?再說了,今世相遇,是前世修來的緣分,說明你我早在很多年前就見過了。」
石勇不想再聽中年人掰扯。他揮了一下手:「你有什麼事就直說,本縣尉沒時間聽陪你閑聊扯淡!」
中年人把臉拉了下來:「你身為縣尉,手下還掌管著五百守護玄元皇帝廟的兵士,卻放縱歹人胡作非為,你不覺得自己失職嗎?」
石勇有些愣了,問道:「你到底是誰?」
中年人拉下臉,說道:「我姓張名巡,你可曾聽說?」
石勇猛然想起,前任縣令離去之前,縣衙已收到從譙郡轉發來的吏部官文,上面寫著下一任縣令的名字,叫張巡。
石勇驚訝了片刻,迅速回歸神來。他趕緊抱拳施禮:「見過縣令大人!下官愚昧,請縣令大人治下官冒犯之罪!」
張巡哈哈一笑:「不怪你,你不認識我,更不知道我會選擇在這個地方,還以這種方式見你。」
石勇依然雙手抱拳,遲疑地問:「大人不去縣衙,而是讓下官到此,是為了——」
張巡邊請石勇落座,邊低聲打斷了石勇:「你說呢?真源縣有什麼讓我們如此呢?」
「華南金?」石勇說著,看了看門外沒有動靜。接著,他又似信非信地看著張巡。
張巡點了點頭,說道:「我在京城時就聽說過華南金的惡行。」張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又說道:「我來真源不過四天便深感華南金罪大惡極,不除不足以平復民恨。」
石勇明白了。他邊給張巡倒酒邊說:「大人,我是兩年前調任真源縣尉。剛到真源,華南金就派人送來銀兩,賄賂於我,但我覺得無功不受祿,便將銀兩送了回去。如此反覆三次,就開罪了華南金。在真源,開罪華南金比開罪縣令還要叫人難過。華南金不僅霸佔了全縣三分之一的耕田,還籠絡縣丞,將前任縣令架空,也將真源打造成了他的獨立王國。去年十一月份,縣令著實忍耐不下,接了狀告華南金的狀紙,卻被華南金之流誣陷貪墨,已解往京城。所以,這兩年下官在真源實在憋屈。但下官再委屈,也不願與這些人等同流合污。如今華南金已將下官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只可惜,我石勇雖是一縣之縣尉,一拳能打死一頭牛,卻奈何不得這華南金。我接到您的紙條時,還以為華南金要設計陷害於我。」
張巡點頭道:「你方才所說,我都打聽清楚了。此人與朝中一名叫定義方的官員交往過密,導致華南金連我等縣令都不放在眼裡,何況百姓?此人不除,真源永無安寧之日!」
石勇起身施禮道:「五日前遇到的老者是趙老爹,他兒子和媳婦皆被華南金唆使手下所害,可老人無處告狀,只能流落街頭,著實讓下官心痛。但華南金關係通達長安,如果大人決意除掉華南金,還須從長計議。」
張巡點頭:「這個我知道,但無論如何,我也要除掉華南金!」
石勇站了起來,雙手抱拳說:「如果大人有此意,在下萬死不辭。可華南金此人上下通達,勢力雄厚,大人還要想個萬全之計才是。」
張巡說道:「你所言極是。聽說你手下的差役十之八九會聽命於你,那五百護兵呢?」
石勇拱手說道:「回大人。這五百護兵原是府兵,人員餉銀都由河南節度使管轄。但後來,河南節度使為了節省這部分開支,將五百護兵的管轄權下放至樵郡。十多年前,樵郡太守又報請朝廷,將五百護兵交由真源縣尉轄制。正因為餉銀,原來真源縣令才讓華南金在軒轅黃帝祠廟前收香客的錢。」
張巡聽后,眉宇緊皺,低沉地說道:「據我所知,那個縣令就是丁方義,已官居三品且權勢頗大,由此看來華南金的確非同一般,恐怕本官也很難以將其繩之以法——」
石勇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他戚戚地說道:「難道天不開眼,讓華南金繼續在真源猖狂下去不成?」
醉花樓內,賴未摟著紅顏,縱情地喝著美酒,齷齪之態,叫人萬分噁心。身邊的華南金也有些鄙夷地看著他:「老賴,你如此這般,讓你老婆看到了,不罰你跪才怪。」
賴未呵呵乾笑了兩聲:「我就說是華老爺請我,我不敢不從命。這樣我老婆就不會說什麼啦。」
華南金哈哈笑了兩聲:「老賴,下一任縣令就是你他娘的了!」
賴未趕緊站起來,沖華南金拱手說道:「那本官就唯華老爺唯命是從!」
但華南金沉默了,也不喝酒。他仍在想著如何對付即將上任的張巡。他也聽說過張巡。雖然他沒把張巡這個區區的縣令放在眼裡。上任縣令因一事沒有滿足他,華南金就唆使縣丞和他一起處處刁難縣令。可沒曾想,那縣令竟然敢接百姓告他的狀子。華南金聞聽后非常惱怒,將縣令告到譙郡太守楊萬石那裡。所以他總覺得還是早些將還未謀面的張巡徹底拿下,方覺安心。
為此,華南金曾想過幾種對付張巡的辦法。但丁方義寫來的一封書信告訴他,以前慣用的方法都不甚妥當。張巡不愛財,送禮打動不了他。張巡不愛古玩字畫,他的字自成一體。張巡也不好色,而且聽說他的愛妾吳氏就是大美人,用美色引誘也難以奏效。華南金想派人遠去張巡老家鄧州,可此路也不通,張巡在清河時就告誡過自己的夫人,勿收受他人一針一線。
這讓華南金有些發愁。但華南金想,天下沒有不臭的雞蛋,只要張巡這隻蛋只要裂出一絲的縫隙,就趕緊猛叮過去,將張巡徹底拉下水,繼續為他所用。
華南金又想,即便退一萬步說,那如果張巡真的刀槍不入,自己也無所畏懼。他不過是個從六品的縣令。這樣的官職對他華南金來說是既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敢如何怎樣。想到這裡,他抱住左右兩個美顏,盡情地舉起了酒盅。
第二天中午,艷陽高照,華南金還是去縣衙門口繼續等張巡。他迫切想見識一下張巡的兩個腋窩下是否長著雙翅,還是否長著三頭六臂。可等到天黑,仍沒見到張巡。
又是三天過去了,華南金沒有了一點耐心。他不再去縣衙。
這天華南金吃過早飯,準備躺在太師椅上歇息一會。管家來報:「縣丞那條癩皮狗派人送來口信,說是張巡來了,讓老爺趕緊過去。」
「好,這個張巡終於要現出真身了!」華南金一拍大腿,立即想要去縣衙,但他又站住了。不知為何,他的心臟突然砰砰跳的厲害。這個張巡到底是天上神仙還是地獄小鬼,他想先聽聽風聲。
可就連華南金也沒想到,兩個時辰后,張巡派差役來請華南金,說是縣令大人要宴請真源有名之士華南金,共商真源大事。
「哈哈,看來張巡還算識相。」華南金滿心歡喜。他覺得張巡已深知真源的狀況,那就是在真源地界,縣令只能排在他後面,充當老二。
但不管怎樣是張巡來請自己,這點薄面總要給他。華南金裝束停當,就要往外走。管家上前一步說:「老爺,這張巡到任第一天就請您過去,怕是心懷不軌,還是帶些人手過去,以防——」
華南金打斷了管家:「你多慮了,量張巡還沒這個膽子,就是他有這個膽子,老爺我也不懼他,將他的縣衙踏平嘍。」
管家趕緊陪著笑說:「是,是,老爺說的是。」
華南金沒坐轎子,只帶著一個隨從,頂著西斜的陽光,慢步走著,來到縣衙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