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心甘情亦願

第六十七章 心甘情亦願

這麼多年尤其是近兩年征戰以來,吳氏從未打擾過張巡。半年前的一天,吳氏腹痛的暈厥了過去。直到鄰居大娘給她送飯時,才發現吳氏病了,趕緊叫來大夫醫治。可醒來后,吳氏央求大娘和大夫千萬不要告訴張巡。而今天吳氏張口要請自己回家,張巡料定吳氏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擔心吳氏就要餓死了。可許遠、姚閻、南霽雲等人仍未離去,王順仍跪在地上悲切的哭著。張巡沒有立即回家。

他站在王二保的墳前,默默地流著眼淚。這是一處臨近南城的新開闢的墳場。城中原本沒有墳場。隨著戰事病死餓死的人越來越多,許遠、王二保只能在沒人居住的院子里臨時設置一處處墳場。墳場是臨時的,許遠說等打退叛軍,再把將士們的遺骨遷到城外,再行修墳立碑。

許遠想都到張巡身邊,可他的身體晃了一下,險些摔倒。南霽雲和姚閻趕緊扶住了他。許遠站定,臉色蒼白地說:「中丞,我們走吧。」

王順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向張巡拱手說道:「中丞,走吧。」

張巡點點頭。他拭去眼淚,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突然,他看到一隻蒼鷹從城外奮力地飛了進來。

南霽雲和王順也看到了那隻蒼鷹。南霽雲立即張弓搭箭,要射蒼鷹。王順趕忙攔住了他,著急地喊道:「南將軍,不要射鷹!」

或許是聽到王順的喊聲受到了驚嚇,蒼鷹扭頭又飛出了城牆。可它慌亂之中,在城中丟下了一樣毛茸茸的東西。

張巡已餓的雙眼發昏,沒有看清。王順、寧不沖等人看清楚了,那是一隻雞。原來那蒼鷹從叛軍南營寨中抓到了一隻雞,又飛到了城內。

寧不沖等人立即飛奔了過去,將奄奄一息的雞抓了回來。王順沒動。他看著蒼鷹飛走的方向,迷離地說道:「你是哪只在山上看到的神鷹么,你還能給我們指條明路嗎?」

張巡聽王二保說過神鷹的故事。他拍了拍王順的肩膀,說道:「王順,這神鷹或許是來告訴我們,援軍就要來了。」

王順使勁點了點頭。

就在大傢伙討論該怎麼吃這隻雞的時候,張巡已悄然離開眾人,用最快的腳步向家裡走去。

在路上,他看到的行走的兵士莫不是佝僂著身子搖搖晃晃,向他打招呼的力氣都毫無生氣。張巡看著心都碎了:這時尹子奇發動進攻,睢陽將休矣。

回到家中,張巡看到吳氏正一身素衣,頭上纏著一條白布默默地坐在床沿上。張巡知道吳氏為王二保戴孝。張巡經常不在家。王二保則盡心地委託鄰家大娘大嫂照顧著吳氏。吳氏曾對張巡說過:「二保大哥是我們的兄長,但更像我的父親。」吳氏說著話的時候,張巡的眼紅了。王二保還有一個女兒,可他這唯一的親人卻生死未卜。現在王二保走了。他走的時候雖然只提到了他那被叛軍殺死的妻子,可他一定會想著他的女兒。

張巡悲傷地看著眼前的吳氏。可越看吳氏,張巡心中越是難受。他眼前的吳氏更消瘦了。她白皙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的血色,楚楚可憐地更是叫人心疼不已。城中所有人都在忍飢挨餓,吳氏亦不能除外。

張巡又想起,最近一段時間沒有顧得上吳氏。他面含虧欠地躬身施禮說道:「巡近日怠慢夫人了!不知夫人叫巡迴來,有何吩咐?」

吳氏沒有回答。她努力地站了起來,緩步來到張巡近前,痴痴地看著張巡,雙眼噙滿淚水,哽咽著說道:「大人,二保大哥走了,以後大人莫要忘了他呀。」

張巡扶吳氏坐下,說道:「我們不會忘記二保大哥。只可恨叛軍將二保兄從河北孤苦伶仃地趕到河南,巡卻不能剿滅城外叛軍,反而要被叛軍所困死,巡心中難過啊?」

吳氏站了起來,抱住張巡,輕聲說道:「大人,難道您真的絕望了嗎?」

張巡嘆了一口氣,說道:「兵士們連拿起刀槍的力氣都沒有了。」

吳氏昂起臉,說道:「二保大哥臨終前說過,讓大人不要放棄,朝廷一定會派援兵,拯救睢陽於危難之中。大人一貫頂天立地,難道此時卻有了婦人心腸?」

張巡怔怔地看著吳氏,說道:「夫人何處此言?」

吳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道:「如果當今皇上還有打敗叛軍的一絲念頭,就不會坐視睢陽於不管。大人,您可要堅守到最後一刻啊!」

張巡笑了。他扶起吳氏,說道:「為夫謝過夫人了。為夫定當牢記夫人的話,堅守到最後一刻。到那時你我一起回到南陽老家,一起耕田織布讀書寫字可好?」

吳氏臉上露出了微笑。她緊緊抱住了張巡,淚水漣漣地說道:「二保大哥臨終前真的對大人說過要支起大鍋,將他當做軍糧嗎?」

張巡迴答:「二寶兄是這麼說過,可是——」

吳氏鬆開了張巡,臉上露出了笑容:「其實二保大哥的建議挺好的。」

張巡瞪著吳氏說道:「你說什麼?」

吳氏笑著說道:「你不忍心讓兵士們吃二保大哥,是因為二保大哥是兄長,可你可以將我殺了,把我的肉煮給將士們吃呀。」

「你怎麼胡言亂語起來?」張巡生氣地說道:「張巡斷不可做有悖天理人倫之事。」

吳氏微微一笑:「逢此亂世,妖孽當道,天已不是天,地也不再是地,那天倫人理又當何在?」

張巡搖頭:「不管世道再亂,你我必須尊天敬地啊!」

吳氏也搖著頭說道:「能打敗叛軍,換天下清平,你我便是尊天敬地了,因為大人所做之事是殺叛逆斬賊子的人間正道!」

張巡低頭不語。

吳氏笑意頻頻地說道:「大人,人早晚一死,城破后再死將無意義,所以哪怕以妾虛弱之身為睢陽多掙片刻安全,妾也知足了。」

張巡眼中湧出了眼淚。

吳氏復又跪下,叩首道:「雖有已有武后坐上九五之尊,成就偉業,但自古女子多薄命。想家母將賤妾託付給大人以來,不再風雨飄搖,還承受大人最大恩惠,賤妾無以為報,到了陰間,賤妾仍將服伺大人左右。」

「夫人——」張巡捉住了吳氏的雙手,說道:「你正值青春年華,此後還長,你切不可做傻事啊!」「即便是死,也要等到城破之日。」

只聽外面有兵士在喊:「中丞大人,城內發生了重大事務,許大人請您速去!」

張巡以為叛軍要攻城。他趕緊離開了家。臨出門時,他扭頭看了一眼吳氏,說了一句:「夫人,等巡迴來啊!」

吳氏目送張巡遠去,淚如泉湧。許久,她起身回到內室。

內室中放置一個乾淨大木盆。吳氏站在木盆旁邊,慢慢脫掉了自己的衣衫。她開始了沐浴。此時的人已消瘦無比,可她的皮膚仍潔白如玉。

沐浴完畢,吳氏穿上了一身用白色綢緞做的衣衫和繡花鞋。這是張巡和夫人為她買的,已放置了四年。可她捨不得穿。今天她穿上了,帶著幸福和滿足。經過顛沛流離的她慶幸地遇到了張巡,讓她再沒有經歷過風雨和磨難。現在她要為心愛的人做出犧牲了。她叫來了宋剛。

宋剛拱手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叫姐姐吧,」吳氏看著眼前也餓的臉色發黃的宋剛,微笑著說道:「姐姐準備燒一大鍋水讓將士們喝,你帶人抱一些劈材來。記著,要大段的木材。」

「是,姐姐。」宋剛轉身走了。不一會,他又帶著兩名兵士抱著劈材走回來了。

吳氏微笑著說道:「宋剛,你將劈材放到廚房,把火點燃。」

「是,姐姐。」宋剛答應一聲,帶著兵士走向了廚房。

停了一會,吳氏也慢慢地走向了廚房。她讓宋剛和兵士往大鍋下面填滿劈材后,輕聲地說道:「宋剛弟弟,你出去吧。待半個時辰后,再來。」

宋剛抬頭看了看吳氏,撓撓頭答應道:「是,姐姐。」說完,帶著兩名兵士離開了張巡家。

吳氏站在了鐵鍋旁邊。這是一口直徑約有五尺的鐵鍋,可供數十人吃飯。吳氏不知道宅院原來的主人為何要用如此大的鐵鍋,但現在這口鐵鍋正好派上用場。

鍋底下的火燒得很旺。水就要開了。吳氏平靜地拿起一把匕首,可她眼中湧出了淚花。她想起了爹娘,也想起了剛離開不久的張巡。轉而吳氏笑了笑,又平靜地說道:「大人,等水開之後,賤妾就要將自己煮成肉湯了,就請您用賤妾犒勞那些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將士吧。大人,不要為賤妾難過,為了大人如守住睢陽,賤妾如此心甘情願而將含笑九泉。」

此時,張巡正在府衙中無奈地坐著。事到如今,除了神仙之外的凡人只能無奈了。許遠接到寧不沖的稟報,說幾名餓的發昏失去理智的兵士看到什麼都想吃,甚至有兩人在吃剛剛死去的同伴。寧不沖拉都拉不開,無奈之下,寧不沖打暈了那兩名已經精神錯亂的兵士。許遠將張巡請到府衙,稟報了這一情形。張巡聽后,便閉上了眼睛,坐在坐榻上一動不動。

就在無奈和焦急中,宋剛喘著粗氣走了進來。他差點站立不穩摔倒在地上。他連喘了幾口粗氣說道:「中丞,夫人在為將士們燒開水,可夫人說半個時辰后再讓小的帶人去喝水。」

「什麼?」張巡猛然站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他立即感到天旋地轉。

「怎麼回事?」許遠問道。

「吳氏要把自己煮成肉湯,以饗將士——」張巡說著,眼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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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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