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泣別真源
看著趙啟男胳膊上的傷,東方思明也有些奇怪。他趕緊擺手說道:「大人,此事我與無關。」
趙啟男也說道:「不是東方兄的事。」
兩人的話讓張巡有些糊塗。他不知道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正想問,趙啟男慌忙將自己受傷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三更時分,三名兵士偷偷摸到趙啟男的住處,舉刀就砍。警覺的趙啟男用左胳膊擋推開了刀鋒,起身將兵士打翻在地。
刺殺未果的三名兵士選擇了自殺。他們在結束自己生命之前哭嚎著對趙啟男說道:「大人,我們不求你原諒。只恨那楊萬石派人給我們送來口信,說他已派人抓捕了我們的家人,讓我們用你的腦袋換回我們的家,否則我們家人將全部被殺死。」
三人用刀摸了自己的脖子后,趙啟男召集那三百兵士,竟然有十幾人接到類似的口信。
張巡聽后,問道:「那十幾個兵士呢?」
「都讓我捆了,準備聽候大人發落。」趙啟男謙虛地說道。
石勇愣了,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趙啟男,這過了一夜,趙啟男便低頭了,真是奇怪。齊慧則偷偷地笑了。東方思明有些得意洋洋。只有陸明一如既往地板著臉孔。
張巡想了想,說道:「趙校尉,以我之見,那些人也是迫不得已,且他們並沒有對你動手,我看還是放了他們吧。」
「嗯,行。」趙啟男答應了,但又說道:「大人,眼下我帶來的那三百兵士已經人心惶惶,保不準還有人受楊萬石指使,想暗殺我,甚至是大人您。」
一旁的石勇也黯然說道:「下官已探聽到,兩年前潛逃在外的華南金的餘孽也悄悄潛入城內,他們不斷恫嚇鼓動百姓,準備與反賊裡應外合。雖然下官已命差役嚴加搜捕,但很難清除乾淨。待叛軍攻來時,這些人將成為禍患。」
趙啟男接著說道:「我們在真源勢單力孤,恐怕叛軍很快就要援助楊萬石,但我們沒有了後援,恐怕孤城難守,不如按照我原來的打算,前去陳留,隨吳王大軍行動,方可剿滅賊眾。大人,我們還是走吧!」
此時,東方思明也懇切地說道:「大人,我們留在真源只能坐以待斃——」
這時,又一撥人來到北城門外,向他們走來。
張巡苦笑了一聲:「又有勸降的了。」
來的是真源地界上的鄉紳和財主。這些人曾被華南金逼得抬不起頭來,甚至破產。除掉華南金后,張巡又命人將他們的財產歸還給他們。為此,他們個個都表示將對張巡感恩戴德。
他們來到張巡近前,個個哀求道:「張大人,為避免真源遭受戰火,還是依從楊萬石大人,向西迎接叛軍吧。如果這樣,大人您還有可能留任真源,這也是真源百姓福氣。但倘若城破兵敗,真源百姓將生靈塗染,不堪設想。」
一旁的東方思明早已怒不可遏。他抽出腰刀,大罵道:「你們這些混蛋小人,是擔心叛軍搶了你們的家產吧?再他娘的胡說八道,老子就定你們私通叛軍,將你們碎屍萬段!」
幾個人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渾身顫抖。
張巡卻認真地說道:「東方縣丞,莫要生氣,這幾位老先生說的也沒錯。不過,想要投降,本官以為還要多準備銀兩和糧草送給燕軍,這樣一是顯得真誠,二是為了避免真源遭受搶掠。你們幾位老先生說呢?」
說完,張巡的目光來回地看著幾個鄉紳。
「是,是,大人說的是,我們這就回去準備,一會就送到縣衙。」幾人邊連連沖張巡作揖,邊往向城內走去。
見幾人走遠,東方思明放下刀,不解地問張巡:「大人,您是什麼意思?」
張巡鄙夷地說道:「這幾個都是愛財如命之人,個個說要感激我,可守城募捐時,他們幾個加起來,還不如李老漢一個拿出的多。但我們不能要李老漢的保命錢。」
東方思明聽后恍然大悟,與石勇、趙啟男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一名兵士拿著一張紙跑了過來,向張巡稟報說:「大人,有兩名騎快馬之人,在東城灑下數十張紙,這是其中一份。」
張巡接過來一看,是楊萬石乾的。上面寫著,郡府即日將派兵攻打真源,凡是不肯投降范陽大軍跟隨張巡的百姓,定斬殺全家,而助郡府者重賞。
看畢,張巡卻面帶寒霜,冰冷如現在渦河上的冰。就連幾位路過的百姓,也想躲瘟神一般,低頭避開了他們。
「大家隨我來吧。」張巡低頭說道。
一路上,張巡走在前面,並不斷地招呼著沿路的百姓。石勇也帶著差役大街小巷地敲鑼大喊:「縣令大人有令,全城百姓到玄元皇帝祠啊——」
百姓們已在紛紛傳說著楊萬石將攻打真源,但聽到鑼聲還是有不少百姓跟著來到玄元皇帝廟。
帶領眾人來到祠前,張巡望著莊嚴而又和藹的玄元皇帝掛像,還沒等老道士燃起香火,便跪爬在地,大聲號哭:「我等臣民蒙受皇上的恩澤雨露,無以為報。而安賊逆天理起兵造反,讓我等痛心疾首。今賊兵將至,我等誓當殺賊,死而無憾,絕無投降之理!但逆賊楊萬石欲投降叛軍,真源已難以容身,今日我等趕赴陳留,與大軍匯合,共同阻擊叛軍,玄元皇帝在上,巡等特祈求玄元皇帝原諒,並保佑真源百姓平安及我等早日凱旋歸來——」
玄元皇帝廟內外百姓聞聽張巡要走,也齊聲痛哭。那凄厲的哭聲遠傳五里之外。
趙啟男、石勇等人將刀高舉過頭頂,跪在地上,大聲喊道:「皇天在上,我等願追隨張大人,誓殺敵兵!」
張巡站起,扶著趙啟男說:「趙將軍,你我今後將情同手足,一起殺賊兵賊將,為保黎民百姓安危死而無憾!」
趙啟男拱手虔誠地說道:「張大人,今後我將為大人馬首是瞻!」
眾人拜祭玄元皇帝畢,正準備離去。老道士來了,還將十多位徒兒送到張巡面前。
老道士右手單掌舉在胸前,向張巡深施一禮,喊道:「無量天尊,如今亂世將起,道家子弟應尊從天意,投身報國,懇請縣令大人收下徒兒。」
張巡連連擺手道:「大師萬萬不可,玄元皇帝祠乃國之聖地,怎可無人看護?」
老道士舉眼問張巡:「縣令大人,若叛賊來襲,祠廟定被打爛,到時我和徒兒亦無避身之處。」
張巡答道:「張巡無能,還望大師恕罪。」
「張大人說的是哪裡的話。張大人臨戰前尚能牢記玄元皇帝,貧道已甚為欣慰。貧道想說的是,與其被叛賊凌辱,不如以死抗爭,我想宗師也會同意我們的。無為不是不作為,心地寬不是容納百惡,除惡才能揚善啊。」老道士眼裡噙出了淚花:「在危難之時,大人和眾人此舉定當千古留名,流芳百世。貧道老矣,雖不能隨義軍前行,但願以此身相許,請求玄元皇帝保佑義軍。」
張巡雙手抱拳,深施一禮:「張巡謝過大師,但還是請各位小師傅們留在祠內!」
老道士見張巡堅決不允,也只好作罷。
臨出祠廟大門前,老道士又叫住了張巡,低聲說道:「大人,真源不可久留,還望早作打算。」
張巡詫異地看著老道士。老道士卻抽身回去了。
裊裊的磬聲響起,如天籟之音飄蕩在張巡和眾人身後。但越來越遠,待張巡等人走出玄元皇帝廟的大門,向西走向真源城時,便一點也聽不見了。
半個時辰后,眾人剛走進真源城東門。東方思明又引領兩位官差來到近親。兩位官差看著張巡從六品官服,沒等東方思明介紹,便直眉瞪眼地問道張巡:「你是真源縣令?」
張巡拱手施禮道:「下官正是張巡。」
「你為何還不帶兵前往,難道你想違抗吳王將令不成?昨日叛軍已經從汴州出發,今天就會進攻汴州,吳王有令,再有敢延誤者,按通叛以軍法處置!」
「你說什麼呢?」張巡身後的石勇憤怒地吼道:「我們方才去玄元皇帝祠廟誓師,今日便兵發陳留。」
「那你們速去,如再推遲,有你們好看了。」兩位官差說著,騎上了快馬。臨走前,他倆還特地對張巡說:「記住,將當前所有的兵馬糧餉全帶走!」
「那兩位官差現在要去哪裡?」張巡問道。
「老子去譙郡,」一名官差不耐煩地說道:「老子跑了半夜一天的路,你們連飯都他娘的不管,你們給我等著吧!」說完,兩人打馬如飛出了真源城。
「喂,楊萬石——」張巡剛要提醒兩位官差,東方思明的聲音蓋過了他:「大人,趕緊點兵出發啊——」
張巡指了指東方思明,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的眾人。所有人都不說話,只有東方思明咧著嘴壞笑:「呵呵,像這樣飛揚跋扈的東西,多死兩個也好,省的涼了兵士們的心。」
張巡無奈地搖了搖頭。
十個時辰之內,連接到吳王兩道調兵將令,張巡不敢再怠慢。回到縣衙,他立即部署出兵之事。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將糧草裝車之前,張巡派出齊慧帶領數十名反應迅速身手敏捷的兵士作為探馬立即出發探路,若有軍情立即回報。
接著,張巡便下令裝運糧草,整頓兵馬。
真源義兵已募集到一千三百人,張巡又令石勇、東方思明、陸明等人精挑細選,留下八百身強力壯的兵士。
時至晌午,真源軍已做好出征的準備。
就要離開真源了,張巡想起了老黑。他轉身來到馬棚,卻不由傷心不已。「老黑」已倒在了地上。看到張巡進來,它雙眼流出了淚水。
老黑已病了六天。他上前拍了拍老黑的頭,輕聲地說道:「馬啊,這些日子慢待你了,可巡也不能再陪你,我已經託付李翁,由他來照顧你。」說完,張巡灑淚離開了馬棚。
身後的老黑望著張巡,慢慢垂下了頭。
回到家中,張巡脫去官服,換上了盔甲。他不由分說,將吳氏拉到車上,派人護送她回老家。
吳氏什麼也沒說,低頭坐在了車上。她包袱里里放著一把剪刀。
隨即,張巡凜然地站在了縣衙大門前。石勇、趙啟男看到張巡,也不覺暗自誇讚。文官出身的縣令竟然也有大將軍的派頭,而且方才的一切布置指揮,張大人都不慌不忙,瞭然心中。
張巡下令:趙啟男率領本部三百團練兵作為前軍,石勇帶領五百護兵及縣裡所有差役作為後軍,時刻防備楊萬石派人來襲。自己則帶著八百義兵作為中軍。
三軍聞令而動,向北城門走去。
趙啟男的率先出了城門,他們打著紅黃相間的唐軍大旗,向北進發。
看著眾人離去,那幾名鄉紳也流出了眼淚。他們是心疼白白丟給張巡五千兩銀子。
張巡帶領中軍行至城門時,門前只有聊聊的數十位百姓前來送行。
張巡心中不忍。他翻身下馬,跪拜在地,大聲說道:「我任真源兩年時間,深受真源百姓重愛,無奈如今安賊謀反,我等當以報國為先。若張巡能得善歸,再來報答真源父老之恩情,若戰死疆場,化作鬼魂也要守衛真源一方平安!」
李老漢上前拉起了張巡。看著即將離開真源的張巡,李老漢心中已滿腹哀傷。他抽泣著說:「大人,千萬要保重啊!」
張巡還禮道:「李翁,您也要保重,聽說華南金的爪牙已潛入回城,您不妨召集鄉鄰,一起對付他們。」
「大人啊,您就不要再管我們了,如果不是您來真源,我們怎能——」李老漢說不下去了。他拉住張巡的手說道:「我怎麼覺得真源百姓上了楊萬石的當了?」
張巡再也按耐不住,狠狠地罵道:「那狗官,逆天而為,著實是畜生不如的東西,即便他得到榮華富貴,也會留下千古罵名!」
「大人,我李老漢只要不死,便日日焚香祈求上天保佑大人!」
「那巡謝過李翁了,也謝李翁替巡照顧老黑!巡告辭了!」
言畢,張巡揮淚告別面前的父老,帶領兵士們出了真源縣城。
這時的太陽已西斜在西南的天空,但仍散發著熾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