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勝利與犧牲
敵人的炮火持續了十多分鐘。炮聲停止,魯樓村西北面又傳出激烈的機槍聲。這是敵人在反撲。
張大缸一躍而起,大聲喊道:「我命令,二團迂迴過魯樓,向火燒房村北面發動進攻,孟凡志,你記住,要讓戰士們散開,一團,跟我沖!」
孟凡志連忙抱住張大缸:「你帶一團迂迴,我帶二團沖!」
張大缸一腳把孟凡志踢到在地,大喊道:「執行命令!」
孟凡志爬起來,說了一聲:「是!」帶著二團向西北方向跑去。
張大缸下令:「上刺刀,吹衝鋒號!」
一團還剩下一個半營的兵力。可就是這六百餘人心中有血海深仇,又見張大缸帶頭衝鋒,頃刻間,喊殺聲響徹天空,淹沒了敵人的重機槍的聲音。此事,敵人也殺紅了眼。
兩支軍隊在村子里相遇,猶如兩股鋼鐵洪流撞擊在一起,頓時黑夜變成了「紅」夜。
張大缸手握盒子炮,對著迎面衝過來的幾個黑影,連開數槍,接著低頭彎腰,邊躲避對面打過來的子彈,邊撿起左腳踩著的一支步槍,撿起來,卻發現槍托已經斷了。他摸索著,又撿到一支槍,還好,這是一支三八大蓋,槍完整著,明晃晃的刺刀也在槍頭。
此時,兩個國軍士兵已跑到他的近前。張大缸縱身挑起,將刺刀送進一名國軍士兵的胸膛。他落地后,迅速拔出刺刀。旁邊的士兵見勢不妙,立即舉槍要打張大缸。張大缸趕緊彎身低頭,雙腳一抹,轉到國軍士兵的左側,同時刺刀一掃,劃破了國軍士兵的肚子。國軍士兵手中的衝鋒槍響了,卻沒打中張大缸。他哇呀怪叫了一聲,一隻手捂著肚子,掉頭要跑,張大缸直起身子,舉著槍托砸向了他的後腦勺。
十多分鐘的拼殺,國軍不支,紛紛逃望村外。張大缸急令戰士們追出村子,黏住敵人,並派人向後傳達,非不得已不許入村。
戰士們爭先恐後地追出村子后,敵人炮火再次來襲,但這次他們只轟炸了已經轟炸過的焦土,還有受傷倒地或者死去戰士們的遺體。
時間已經到了午夜,北面二團進攻的戰鬥已經打響。
被打出魯樓的國軍顧頭不顧腚地跑向了火燒房村。後面的一團士兵緊緊追趕。開始敵人不敢進行攔阻射擊。可最後,就要接近火燒房村的時候,敵旅長不顧村外面還有自己的兄弟,下令迫擊炮和輕重機槍一起開火。
張大缸不再心急如焚,他一邊命令戰士們就地找掩護,一邊傳令孟凡志組織爆破手,對敵工事注意實施單兵爆破。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又經過近五個小時的激戰,天色微命時,獨立旅才將火燒房村的敵人趕出村外。此時,敵人的排炮又大將過來,火燒房村成了名副其實的火燒房的村子。
張大缸在火燒房村外,想要重新組織兵力,繼續向前面的梁庄打下去,傳令兵上來了,與傳令兵一起來的,還有八縱的兄弟部隊。第二十二師副師長拍拍張大缸的肩膀,說:「兄弟們辛苦了,你們下去休息,我們接替你們進攻。」
那位旅長的口氣中帶著些許的不滿。這也是縱隊首長對獨立旅的看法。
的確,一夜進攻,不管殺傷多少敵人,但自己損失過半不說,才攻下兩個村子。縱隊首長對居師長說:「把獨立旅換下來吧,讓二十二師上。」
縱隊首長沒說其他的話,居師長也陡然感到了壓力。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張大缸帶著部隊撤出戰鬥,到後方休整時,居師長來了。張大缸看見師長,立即站了起來。他的腿上被彈皮颳了一下,可他不願讓師長看到。但他他額頭上的傷,卻暴露給了居師長。
「上一線了?」居師長問道。
「嗯。」張大缸點點頭。
「那仗是怎麼打的?」居師長輕聲地說。
「敵人炮火太厲害,還有他們的士兵也不怕死。我覺得比鬼子還難打一些。」張大缸說完,又後悔了。他似乎是在給自己強調理由。他小心地看著居師長。
居師長沒罵他。居師長已經從內線情報得知,敵六十四軍軍長劉鎮相的一句口談禪是:「我們連鬼子都不怕,何懼幾個土八路。」他非常狂妄。但他的狂妄來自於他六十四軍的實力。居師長沒說這些。這個時候他不能激怒張大缸。他看著張大缸,繼續輕聲地問:「犧牲那麼多戰士,心疼么?」
張大缸搖了搖頭:「您不說,我反倒忘了。劉新被從土裡拔出來的時候,還剩下半條命,可他的左腿沒了。」說著,張大缸別過臉去,流下了眼淚。
「行,我知道了。」居師長拍拍張大缸的肩膀:「這個時候更要冷靜,仔細認真地想想,有什麼破敵的好辦法。」
張大缸搖搖頭:「敵人的工事很堅固,別說迫擊炮了,有時連九二步炮都只能啃掉一層皮。除非土工作業,迫近敵人再打。」
「嗯,我對縱隊首長說過了。縱隊首長說,敵人已從西邊向東進攻增援,時間不允許我們這麼做。」
張大缸聽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聽著前面的槍炮聲,張大缸迷迷糊糊地睡不著。他努力地想著,卻又抓不到頭緒。他希望兄弟部隊能進攻順利,可到了晚上,居師長打來電話,說:「22師進攻一個白天,也沒拿下樑庄,縱隊首長去了前沿陣地,從望遠鏡里看見,國軍隊伍里也有掛著少將軍銜的軍官親自督戰。」
解放軍在進攻,敵人也在瘋狂反撲。戰場呈現了對峙的狀態。
兩天後,華野首長著急縱隊司令員政委開會,居師長也參加了。開會回來,居師長向全是傳達了野司首長的決心:進攻部隊分成成立攻擊集團,先打弱敵再打強敵,並且採取土工作業的方式,接近敵人,採取近距作戰。
張大缸一拍大腿:「好啊——」他的嘴咧了一下,由於過於興奮,他忘了腿上的傷。
由地方部隊增援補充的兩個團,被縱隊首長一股腦地全給了獨立旅。二十二師師領導不服氣,跑到縱隊首長司令部,要求分一個團給他們。縱隊首長不耐煩地說:「獨立團損失過半,需要補充。」
「我們損失了兩個團,首長,這您又不是不知道。」
縱隊首長火了:「你們還有臉說?一個梁庄都沒拿下來!去,去,打好了,再給你們補充!」
獨立旅又接替二十二師,開到了梁庄的外圍陣地。那位曾拍張大缸肩膀的副師長,又拍了張大缸的肩膀,哽咽著說:「兄弟,看你們的了。」張大缸點點頭:「我們一定會為死去的戰士報仇。」
副師長的話是真誠的。張大缸的話也是認真的。張大缸知道八縱,這是一支連敵人都敬仰不已的部隊。他們說:「排炮打不動,肯定是八縱。」
獨立旅展開后,全旅立即掘土挖壕。梁庄正東、正南方向的十五條交通壕同時展開。
此時,大量武器彈藥也被源源不斷地運送到前線,包括一些重炮還有七輛坦克在內。獨立旅不僅能隨時得到炮兵的支援,一批迫擊炮彈也被運送到炮兵連,隨時壓制企圖破壞掘壕的國軍重機槍和炮火。
一天後的下午五點,進攻的炮火重新點燃。做了精心準備的三團一舉攻入梁庄,與敵人展開了瘋狂拼殺,他們與二十二師一樣,陣地反覆異手,終於在午夜時分,在二團的增援之下,將敵人徹底趕出梁庄。傷亡極大的敵人再沒有發動反撲。而此時,三團的建制也基本被打殘。團長顧懷兵被抬下陣地時,已沒有了氣息。
張大缸已經顧不上傷心。他身上又增加了兩處傷,其中一處打在左側的脖子上,軍醫告訴他,就差半厘米打中動脈。這個時候,生與死都已不再重要。前面的戰事也容不得張大缸傷心。他命令孟凡志重新組織部隊,將二團、三團合兵,迅速調整戰鬥骨幹,高大猛帶領特務營和新補充的一團,組成新一團,率先向敵人發動進攻。李中率領的特務團負責作為預備隊。
仗打的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奇怪。到第二天下午,新一團已向前發展了三公里,接近了垛庄外圍。
張大缸沒再親臨一線。居師長向他下了死命令,不準再靠前指揮。居師長是擔心張大缸,頭腦一熱,就拎著槍又帶著戰士們發起衝鋒。他擔心張大缸有個好歹,獨立旅瞬間會變得瘋狂,難以控制。
可身處指揮所的張大缸急得兩眼充血,他不斷地問著新一團傷亡情況,能否再繼續戰鬥。高大猛的回答是:「放心,旅長,有俘虜!」
最終,張大缸還是按捺不住。他寧願被槍斃,也要到前沿陣地上去看一看。他跑到攻擊前沿,卻愣住了。新一團里有近一半的戰士穿著國軍的軍裝。難道這全是俘虜?
他找來高大猛,問:「怎麼回事?」
高大猛笑了:「沒怎麼回事,我就這麼對國軍士兵一喊:想活命嗎,那就調轉槍口吧,不然結果都是一個死。他們就跟了我們。旅長,你還別說,這些兵源的素質,不比我的特務營差,那槍法,真叫一個準。」
在隨後的戰鬥里,凡是被俘虜的國軍士兵只需簡短的動員,便立即調轉槍口,加入解放軍。
第二天晚上,對碾庄最後的總攻開始了。整個碾庄都陷入炮火的籠罩之中,晚上二十二時許,新一團像把箭頭,插入碾庄東南方向的小學校內,並已小學為依託,獨立旅所部,八縱所有部隊頭投入了進攻。在碾庄東面的小河溝內,屍體堆積在一起,漫過了河面,後續的部隊踩著犧牲的戰友,越過河溝——李中在端起機槍掃射時,敵人手雷在他身邊爆炸開來,一枚彈片鑽進了他的胸膛,被抬了下去。
殘餘的敵人至死不降,做最後的抵抗。張大缸不得不下令,不要再喊話,也不許猶豫,採取一切必要之手段,殲滅敵人。
凌晨五點,東西方向進攻的解放軍在村中匯合,開始清剿殘敵。早上八點,陽光衝破濃重的硝煙,灑下陽光時,頭纏繃帶的高大猛押著一個敵人中將軍官,在張大缸身邊停下。高大猛氣呼呼地說:「這個人真是頑固到底,打傷我三個戰士,又想開槍自殺,槍被我奪了下來。」
張大缸抬眼看了看他,問:「你叫什麼?」
那位軍官輕蔑地看了看張大缸,氣呼呼地說:「你算什麼東西,敢這麼問我。」
高大猛衝那軍官:「你他娘的都是我們的俘虜了,還這麼囂張!」
那位軍官趔趄了一下,站定后,卻不氣不鬧,又趾高氣揚地說:「有本事你把我給斃了?告訴你,我帶兵跟鬼子打仗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裡貓著呢!」
「哈哈——」張大缸被氣笑了:「我知道,您是六十四軍軍長劉鎮相吧?可你以為你跟鬼子打過仗就了不起,我還跟鬼子拼過刺刀,繳獲過中佐的軍刀呢。」
「嘁——」劉鎮湘頭外到一邊:「你們共產黨什麼時候說過真話。」
張大缸不想和他打嘴仗。一個成了俘虜的人能有如此氣節,也算難能可貴。他揮揮手:「找輛車,送到師部去吧,好生看管。」
旁邊有「解放」戰士走過來,看到劉鎮湘,立正敬禮,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師座。」
劉鎮湘怒了:「我不是你的師座,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背叛小人,你們不配當兵成為軍人!」
張大缸也怒了。他騰地跳到劉鎮湘跟前,大聲吼道:「他們跟著你在這裡打仗,就證明他們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他們更不是背叛,都是中國人,他們加入解放軍是正確的選擇,因為你們才是說假話的人,口口聲聲許諾和平,卻為了自己那屁大的點利益,卻仰仗從國外運來的武器,大肆進攻。告訴你,你們才是從沒說過真話的人。」
「戰爭是最高統帥部發動的,我們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劉鎮湘看著張大缸說。
「是,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可也不能濫殺無辜,尤其是在自己的土地上!」
「那是他們乾的,我六十四軍從沒幹過,一粒糧食也不曾搶過。」
「可你們在助紂為虐!」
「哼,道不同不足為某!」劉鎮湘說不過張大缸,一轉身氣哼哼地走了,邊走還邊說道:「有本事,咱們一對一的干一場!」
「這老頑固!」張大缸又一次被氣笑了。他看看身邊的那位「解放」戰士臉上木訥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對自己的老長官也算盡忠了,行了,歸隊吧。」
張大缸也轉身走了。他要去後方醫院看看自己的兩個得力幹將和受傷的兄弟。他開始擔心了。他不想再看到再有一名戰士犧牲。
獨立旅犧牲的太多。邊鵬正在努力的統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