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迷路
黃連長說話了,是問屈沛傑:「屈連副,師部撤退時留下什麼話沒有?」
屈沛傑茫然地搖搖頭:「沒人等我們,我也沒見到指令。」
「他娘的,他們就這樣把我們給扔了——」黃連長又覺得話不該這麼說,於是話鋒一轉,笑呵呵地說:「或許他們以為咱們都死了呢?那咱們就追上他們,嚇死他們。」
「可往哪裡追呀?」屈副連長愁苦著臉說道:「都不知道他們——」
「往前追呀,難道你還想掉頭回去呀?」黃連長打斷了屈沛傑並學著他的強調說道。
屈沛傑漲紅了臉,而其他士兵一陣鬨笑。正琢磨著如何該餵飽這十五個死裡逃生的傢伙的老余說話了:「連長,俺知道。」
「咦,臭做飯的,你怎麼知道?」黃連長扭著頭說道。
司務長樂呵呵地說道:「好你個王八蛋,說老子是臭做飯的,那今天老子就給你做一晚爆炒馬糞蛋,狗剩,一會拿你帽子在馬屁股後面接著!」
「你自己留著吃吧!」黃連長罵道:「老東西,快說正事,誤了軍機,老子真把你當成逃兵給斃了!那個叫什麼缸啊罐啊的,給老子頂上火!」
「去你娘的,馬佔德就在前面等你呢!」老余罵了一句,說道:「老子給你送飯的時候,看見谷師長被部下架著走了。俺聽說,進攻汶上的軍隊撤下來了,進攻鄒縣的川軍也退到南面的山上,谷師長想掏槍自殺,被警衛下了槍——」
「哦,」黃連長臉色沉了一下,又說道:「老東西,說正事。」
「正事就是全師按來時的路線返回,然後據守西岸,不讓鬼子過去。」老余答道。
「好呀,我在前面探路。」屈沛傑高興地說道:「我記得來時的路。」
「好,六連的兄弟們,咱們跟在屈副連長後面,向前走呀。」黃連長又扭頭喊道:「老東西,你那裡還有貨呢。被以為老子不知道,馬佔德的錢一大半被你小子捲走了,怎麼樣,現在拿出來讓兄弟們吃個飽飯吧。」
「嗯,有呢,老子懷裡不但有錢,還有銀鏰子呢,能撐死你一百回。」老余笑道:「兄弟們,今天的晚飯,肉管夠啊!」
聽著黃連長和老余沒有官階之分的對罵聲,張大缸笑了。他忘了方才的掏出城樓后的憤怒,還有楊排長等人離去的痛苦。是啊,活人不能沉湎於痛苦中。活下來的人應該振奮起精神,為死去的人報仇。張大缸小心地保護著受傷的黃連長,向前走去。
可不久,他們迷路了。兩天前他們來時,過了長溝度,再走兩個小時就是二十里鋪。可他們走了六個多小時,還沒登上運河河堤,更別說長溝度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現在身在何處,也分不清東西南北,反正哪裡都一樣,都是漆黑迷離,甚至隔著兩個人便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
前面傳來狗叫聲。屈沛傑立即帶著大家,順著汪汪的聲音向前走去。前面果真是一個村子。張大缸敲響了老鄉的家門。得知他們是國軍,老鄉戰戰兢兢說:「白天有鬼子進了郝家寨,郝家寨離這裡只有六里路,你們快走吧。」
「那這裡是什麼地方?」黃連長問道。
老鄉答道:「這是是城西,離城十三里路。」
轉了大半夜,還沒離開鬼子窩。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鬼撞牆么?老余低聲說道。
黃連長立即扯著嗓子罵開了:「屈副連長,你在軍官大學讀的書都變成狗屎拉出來了?你他娘的是怎麼畢業的,是不是給教官送了錢?連他娘的路都領不好。以後你直接帶兄弟們去死就中了!」
被罵的狗血噴頭的屈沛傑「這,你,我,那——」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其實所有人知道,這並不怪屈副連長。漆黑的夜,濃濃的霧,沒有路標,沒有星光,什麼也看不見,再訓練有素的軍官再久經沙場的士兵也會變成瞎子。屈沛傑也連連打聽著路。可打死都不願開門的老鄉們胡亂地答著:「沿著路走就是了。」他們也不管聽沒聽清楚屈沛傑問的是不是長溝度方向。
他們走錯了。錯了就得有人背鍋,已消除士兵們心中的鬱悶和驚恐。這口鍋當仁不讓地扣在了屈沛傑頭上。他咿咿呀呀支支吾吾的腔調也著實讓士兵們輕鬆了不少,甚至有人笑出了聲。
可他們再也不能往前走了。一路上,黃連長和司務長一唱一和地演著望梅止渴的小把戲,為的是讓兄弟們趕緊脫離危險。如果遇到鬼子的搜索隊,他們這群散兵無疑還能追上楊排長他們。但現在,他們走不動了。一天一夜的戰鬥他們只吃了一堆干丸子。炊事班做的飯沒能吃到們嘴裡,而是被先行撤退的主力連鍋一起搶走。關鍵的是,他們沒有喝水。槍聲響起的時候,可以忘記饑渴。但沒有了槍聲,又在司務長燒雞豬肘子的誘惑之下,他們卻越來越想喝水。濕漉漉的濃霧卻只能打濕軍衣而不能止渴。
黃連長下令撞開一家的大門,十多個人才得以用冰涼的水潤潤嘴唇和嗓子。可隨即,肚子不聽使喚地叫了起來。司務長只好敞開懷,拿出了紙幣和銀鏰子,央求老鄉開門做飯。
有錢但沒有葷腥。老鄉和他老婆戰戰兢兢地將家裡全部的面拿出來,給他們貼了一頓餅子。老鄉將信將疑地接過錢又好心地勸說:「吃完趕緊走吧,俺們這裡離濟寧城就十來里遠。」
黃連長卻犯倔地說道:「老子都死過幾次了,不怕。我們明天再走。」可黃連長的聲音沙啞了下來。
老鄉嘆了一口氣,說:「那行吧。從這往西南走上十里路,有個叫黃石的渡口。白天軍隊就是從哪走的。」
黃連長決定明日去黃石渡口。他讓屈沛傑安排好崗哨,沒吃餅子,便睡下了。張大缸扶著黃連長躺在牛棚的乾草上時,覺得黃連長手冰涼,額頭卻又燙人。他吃驚地說:「連長,您發熱了。」
「不許告訴別人,否則我槍斃你。」黃連長低聲說道。
司務長抱來僅有的三床被子,給黃連長三個傷員蓋上。黃連長迷迷糊糊地對張大缸說:「好,再給我蓋些乾草。」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屈沛傑雙眼血絲地叫醒了張大缸和黃連長。黃連長臉色通紅,上牙和下牙正拚命打架。屈沛傑看出了異樣,卻被黃連長對張大缸說過的同樣話語制止了。司務長端來剛熬好的棒子粥,黃連長強打精神,喝了一碗。就要出發了,黃連長對屈沛傑說:「你繼續前面帶路。」
屈沛傑攤攤手,沒有說不。
走出村子,黃連長沖司務長說道:「老東西,錢揣你兜里不壓的慌嗎?拿出來點,給大家發了。」
「好嘞,我也正發愁呢,錢在老子這裡,萬一遇上土匪,老子不得挨第一槍啊。」司務長又問道:「我說王八蛋長官,沒人發多少?」
「二十塊吧。」黃連長鄒著眉頭說道。
「中。」司務長答道。那時十塊法幣在濟寧可以買上五十斤糧食,也算得上可觀。司務長邊發錢還邊說笑:「給你的,二十,記住可以賭博,但不可以逛窯子。賭輸了,前還在自己人手上,去嫖,自己累得還跟龜孫一樣,還得把他娘的錢給別人,太虧。」
眾人大笑。黃連長卻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老余問道:「老黃,你他娘的病了?」
「腿疼!」黃連長呲牙咧嘴地說:「再說,快到渡口了,小心鬼子的斥候和搜索隊。」
「拉倒吧,這麼大的霧,鬼子也不敢出來。」老余雖然嘴上說著,但不再說話。一行人開始了沉默的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