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驚變
魏州城南,近郊小院。
半日的舟車勞頓,父子二人已然疲憊不堪,簡單地收拾一番,便安頓了下來。
季青臨在房內正準備解衣躺下,卻突然想起了父親胳膊上的傷,總覺得無論如何得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季獻的傷勢,當日是他親自處理的。可那時候在光線暗淡的貨艙甲板,他只顧著幫父親止住了血,急急忙忙地簡單包紮了一下傷口,並未多注意其他。
正欲推門而出,季青臨腦中卻閃現出在甲板之上,天機閣不良人的話,整個船上受傷的,僅有自己的父親和那侍衛林陌。嚴謹而思,季青臨的眼神越發暗淡了起來。
至始至終,那林陌都沒有承認自己就是兇手,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以常理推斷,能為親密之人報仇,應當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但他雖認了有仇,卻不認謀殺罪。不該呀!況且他殺了侍女依照大唐律法也是死罪難逃,更沒必要不承認是他殺了御史。
可是,若林陌不是兇手,那又是誰動的手殺了御史大人呢?
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順著一個人指去,河中毫無目的的小船似乎即將靠岸,季青臨是那站在那船上的人,卻不願去抓住這根繩索。
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一定有原因,父親定然是有很多事情還未來得及給自己解釋。從此處行至父親的屋子,不過區區數步,可季青臨心中不免慌亂起來。
季獻房內的油燈隨著夜風搖晃,從紙窗內透出來,打在屋外草木上的虛影,卻讓人瞧不清所謂的真真假假。
季青臨打開房門,走得極慢。
就在此時,父親廂房那邊卻傳來了異動,竟是激烈的打鬥聲,還伴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不假思索,季青臨急步往前奔去,屋門竟是虛掩著的,頃刻間屋內已恢復了死寂,他不免又逼自己放慢了腳步。
好濃的血腥味,季青臨在大理寺六年,雖跟隨寺內大人看遍了那長安城的種種兇案。但真當眼前的一幕落入眼底時,他只覺得喉中像卡了異物般哽塞,差點沒有站穩。他定眼瞧去,卻只見血泊中的屍首是穿著父親的衣裳,但卻是身首異處。
那頭顱似乎已被齊齊切下,早已不知所蹤。
季青臨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他猛地抬起頭,卻見一個黑衣人從屏風后挪步而出,手裡捏著一個黑色的包裹。他竟然對著季青臨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眼神,似乎在隔著那面紗嘲笑季青臨。不等季青臨再做反應,黑衣人轉身便跳窗外逃。
黑衣人從窗內翻出后,並未立刻跑遠,正打算找個好地方躲著看屋內人的反應,卻只聞窗戶拉動的聲響,季青臨竟然直接翻窗跟了上來。
「你給我站住,停下來!」
季青臨怒吼著,像一頭野獸般紅著眼,窮追不捨。
可這黑衣人卻根本不拿他當回事,跑了不過幾步便打算越牆逃走。但身後驚現的破空之聲,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枚石子飛了過來,貼面而過,險些擊中他。躲閃之間,季青臨已經飛奔到了黑衣人身後,一掌揮了過去。
黑衣人並未打算和季青臨再做糾纏,可對方明擺著不會放他走。季青臨想要重傷對方,拿下這黑衣人,或是奪回他手中的包裹,看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父親的頭顱。
無論設想如何,他還是想親眼確認一下。
可季青臨的三腳貓功夫根本敵不過對方,黑衣人一手提著包裹,單憑另一隻手同季青臨對招,卻依然不落下風。季青臨自知不敵他,立即換了套路,直接去奪他手中的包裹,對方卻不願再陪他打鬧,縱身一躍,對方已經竄到了牆頭,接著一個滾身沒了蹤影。
身後的季青臨卻依舊不願罷休,尋著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但這外面的街道上空空如也,莫說黑衣人,連一絲燈火都不見。
如同中了離魂之症,在這蕭條的街上,季青臨筆直的跪了下去,似空殼一般。季獻慘死,頭顱不翼而飛,巡夜的不良人尋著那異常的血腥味尋到了案發現場,並在街上拾到了面色蒼白的季青臨。
相關案情當夜呈報到了天機閣,無頭屍案將直接歸由天機閣調查。
「無頭屍體為男性,手臂上有未癒合舊傷,右臂動脈處有一明顯的刀傷……」
來查案的是魚採薇和沈夜,聽到死者是季青臨父親的時候,他們倆就主動接過來了這件案子。
「季大哥,你可以確認這具屍體,就是你父親嗎?」
「應該是,衣服是我父親的。右臂上的傷,是前幾天在來的船上,被船上的箱子掉落砸傷,他的傷口是我處理的,至於……那處刀傷……」
季青臨突然愣住了,轉瞬間驚愕到了極點。之前那船上的兇案,一處處疑點,此刻皆如蛛絲馬跡一般串聯了起來。
右臂傷的是動脈,只有動脈的血跡才能噴濺得如此之高,這與他在那船帆上所看到的血跡十分吻合。恍惚間,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父親與御史大人在船帆下搏鬥,以及父親被割傷的畫面。
殺害御史的,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季青臨陷入了沉默,低頭捂面,不願再說。
爹,你為何要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你到底為什麼要殺了御史?那黑衣人又是誰?為什麼要殺了你?
為何……為何……
他感覺在這世界的某處,彷彿有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的父親拖拽了進去,令其深陷其中。
季青臨心中吶喊著,想親自問問父親,但他知道已經不可能了,如今只有抓到兇手,才能查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種種念頭在季青臨腦海中徘徊,但他還是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畢竟那是自己的父親,雖然心中有了新的判斷,他卻並沒有說出來。無論如何,這其中定是有緣由的,只是那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人,也只有抓到了之後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季大哥,還請節哀。等抓到兇手,定讓他以命抵命。」
見到季青臨神情落寞,沈夜在一旁安慰了起來。
魚採薇並沒有說什麼,從進來之後她就在關注季青臨的狀態,見到此情景她心中不免有些悲戚,自己又何嘗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她對季青臨此刻的遭遇感同身受。
前來查案的不良人,在魚採薇面前回稟著他們所能找到的線索。
「採薇姑娘,現場並沒有發現太多的痕迹,當時唯一在場的季公子也只看到對方一身黑衣。所以,沒有發現更多線索之前,我們無從查起。」
「我知道了。」
魚採薇微微點頭,移步到了季青臨身旁,嘆息道:「季公子,還請節哀,你此刻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儘快抓住兇手。不知……你們家以前為何離開魏州,是否是以前結下的仇家知道你們回來,所以來尋仇的?」
魚採薇的聲音十分輕柔,她此刻的神情語態,與之前截然不同。
「仇人是有的,不過那時我年紀尚輕,所以也不知道仇家到底是何人。一直以來,父親也並未與我詳說,怕我一心復仇反而丟了性命。」
「那在魏州,可還有親人在?」
「沒有了,我們季家,現在只剩下我了。」
季青臨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頓時滑下,他已面如死灰。如今這世間,他從此就是孤身一人,獨面一切,再也沒了任何倚靠。
季青臨的臉色十分慘白,只是言談倒是顯得平靜。魚採薇看得出來,季青臨的內心恐怕痛苦到了極點,她抿了抿嘴,想說些什麼,但始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轉過身,向其他不良人吩咐起來:「目前案子沒有更多線索,只能張榜搜尋,你們速回天機閣繪製張貼的公文。」
「是。」
幾個不良人離開了季宅,魚採薇有些不忍地看著季青臨,深吸了口氣,試探道:「季青臨,我相信你是一個不一樣的人,所以希望你能走出眼前的一切,也希望處理完令尊的後事你能到天機閣報道。」
季青臨眼中空洞,木然地站在院子里,魚採薇的腳步逐漸遠去。
隔日,天機閣的公文已經散布到了各個角落,無頭屍案在魏州城內傳得沸沸揚揚,死者季獻的畫像也被公示成為尋找的線索之一。
榜前,行人來來往往,路過的人看了就走,立即又有下一波人趕上前去圍觀。城中人為此編出眾多故事傳言,卻也只是茶餘時分的閑聊罷了。
已過數日,毫無線索,公榜處不免已經恢復了冷清。
倒是清晨,一架馬車路過,悻悻然的停了下來。
「夫人,到了。」
帘子掀開,一個丫鬟模樣的侍女從馬車上下來,伸手扶著一個中年女人下車,然後走到了榜前,看到貼在榜上的字和畫像,她神情一下子恍惚了起來。
「多年未見,未曾想今天得到消息,竟是……」
「夫人。」
那夫人險些跌倒,好在被身旁的侍女穩穩扶住,片刻后她才掩面上了馬車,徑直離開。
告示不遠處,站著一個戴斗笠的人,斗笠遮住了半張臉,並不能看清他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