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機閣

「水鬼索命，是水鬼索命……」

「傳說黃河底下有水鬼，這……這是真的！」

「昨晚突起狂風，定是那水鬼作祟，勾走了御史大人。」

「就不該將那人撈起，惹來了討債的冤魂。

所有的船員小吏都慌了神，他們都是跟隨李書丞前往魏州，有天命在身，可現在御史大人枉死，他們瞬間失去了主心骨，不知該何去何從。

李書丞的死狀十分恐怖，身軀高懸在桅杆之上，長發下垂，臉色慘白，舌頭更是伸得筆直而狹長，一身嶄新的朝服迎風飄揚，這幅畫面極具衝擊力。御史大人的貼身侍女直接嚇得暈厥過去，在數個時辰前她剛剛伺候過李書丞沐浴更衣，而此刻對方卻成了一具令人膽寒的屍體。

季青臨默默地盯著那具屍體觀察了很久，思索了片刻之後，便悄悄地觀望起了四周，看看是否能察覺到些許蛛絲馬跡。他在大理寺呆了三年，也苦學了三年，隨身攜帶的那本《大理寺疑案錄》，更是從不離身，日夜鑽研，即便如今早已卸任，也依舊保持著這個習慣。他對眼前的兇案，有著近乎天然的敏銳。

一旁的父親悄悄碰了碰季青臨的肩膀，眼神傳遞過來，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太了解兒子的性格了，嫉惡如仇，又鋒芒畢露，眼裡揉不進半點沙子，因此在大理寺時得罪過不少達官顯貴，時常受人排擠。

就這性子，若是不好好打磨一番，別說是仕途之路了，就是換個門路，都幾乎能一眼看到盡頭。

周遭的議論和驚恐聲瀰漫開來，造成了很大的動蕩。節度使田季安原本俊秀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陰霾。

朝廷大員死在了魏州，在他的管轄之地，並且死者是代表著天子的監察御史。即便事後能夠查明真相，但或多或少都會為政敵提供攻擊他的由頭，畢竟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足以編織出一個極具煽動力的陰謀來。如今新帝登基，對待藩鎮雖表面懷柔，可實則欲除之而後快。

在這種關頭，發生這種事情，不得不令他疑慮重重。若是有人以此事為引，暗中推波助瀾一番，往謀逆叛亂上面牽扯，那可就真成了欲加之罪了。

「真兇一定還在船上，給我封鎖起來，徹查此事！」

田季安目光冰冷，對著下屬命令道：「去天機閣傳蔣士則，限他三日之內破案。」

天機閣是大名府麾下的神秘機構，專司刑偵探案，緝拿追兇，由魏州第一神捕蔣士則統領。蔣士則破了不少奇案，在魏州地帶有著赫赫威名，深受田季安器重，是他幕府里最受恩寵的奇人。

命令傳下，很快就有人快馬前往天機閣。

船隻於瞬息之間便被重兵包圍，裡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船員小吏們個個都噤若寒蟬，不敢有分毫的動作。魏博節度使位高權重，其勢力在大唐疆土上盤踞數十載而巋然不動，就連天子都不敢有半點輕視，哪怕眼前的郡王還不到而立之年，也無人膽敢挑戰他的一絲威嚴。

場面瞬間控制下來，而此刻的田季安，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在貼身隨從耳邊低語了一句。隨從聞言，慌忙帶領著數名手下，朝船艙里疾奔而去。僅僅過了半晌，那名隨從便又歸來複命。

「王爺，東西不見了。」

「什麼？」

「密函……密函沒有找到，屬下翻遍了御史大人的房間，只找到一個空盒子。」

「你，確定？」

氣氛突然凝固下來，寂靜得彷彿要溺死人一般。

田季安的眼神越來越凝重，逐漸變得有些銳利起來，那名隨從頓時戰戰兢兢，面色如土。他連忙躬下身子，將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呈上。田季安一把接過，遲疑了片刻，才將其緩緩打開。

空空如也。

田季安的手上青筋暴起，眼底的殺意似乎能夠將人吞噬，不過很快他就將情緒收斂下去，換上了同往常一樣如沐春風的笑容。

「傳令下去，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找到這道密函。切記，不可輕舉妄動，要慎之又慎，以免打草驚蛇。」

這道密函，事關重大，即便權柄如他，都不能掉以輕心。船上被控制起來的人，一個個都被軍士盤問起來，紛紛排隊驗明正身，將昨晚的所聞所見供訴出來，以便早日洗脫嫌疑。

混跡在人群中的季青臨，與父親相視一眼，頓時默默嘆起氣來。他二人並無身份證明，也與船上眾人並不相熟。若是季青臨還在大理寺任職，自然會有魚符在身，能夠證明他的身份。

魚符分左右兩半，常以青銅所鑄，中間刻有姓名、官職等信息，字形以榫卯相契合，一半放在內廷，一半被使用者隨身攜帶，通常出行用以自證身份。只是季青臨已辭去職務，魚符也被內廷收回，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庶民。

「天機閣的人到了，大家讓一讓。」

就在即將盤查到季青臨二人的時候，身後的聲音傳來，頓時讓他二人鬆了口氣。

原本圍了裡外三層的甲板，此刻讓出了一條通道，陸續有近十人上了甲板，他們神色各異，遙遙一望，便有些與眾不同。為首一人一襲儒士白袍，手握羽扇，若是不看臉，這身打扮足以讓人以為他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謀士。但他的臉上，一張羅剎鬼面紋滿了整個臉龐，即便沒有絲毫的表情，也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季青臨在長安呆了整整六年，見過不少奇裝異服的能人異士，卻從未見過一個人在自己臉上刻下如此可怕的刺青。

「天機閣辦案，生人勿進。」

此人一上船，便徑直走到了桅杆之下，自顧自地四處打量起來。而路過的那些軍士卻紛紛向其行禮，生怕有了絲毫的怠慢。

「神捕大人請自便。」

「若是有需要，還請隨時吩咐。」

這些軍士十分清楚，身為天機閣的閣主，他蔣士則只需向節度使一人復命，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們都退下吧，這裡交給我們天機閣。」蔣士則神色如常，細細觀察起了整艘船隻的結構。他身後緊跟著兩男兩女，看起來像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一般，紛紛帶領其他不良人，各司其職地四處尋覓起來。

船隻被封鎖，李書丞的屍體也被放下，貨箱里的一些物品亦被翻了出來，這裡面全是朝廷送給節度使的禮物，奇珍異寶，應有盡有。

油布之下的那具泡發駭人的屍體，也很快被抬了出來，這一幕，讓不少軍士和不良人嚇得倒退了好幾步，紛紛嘔吐起來。

「就是他，是他害死了御史大人！」

「是水鬼索命，我們將他撈起，卻沒有顧好他，於是他懷恨在心，將御史大人掛在桅杆上，為了震懾我們，讓我們畏懼。」

一時間，船員小吏們紛紛向天機閣的人訴苦起來，將所有的緣由都轉移到了「水鬼」身上。

甲板上變得沸沸揚揚，十分的吵鬧。

「妖言惑眾！天機閣聽令，將他們一個一個驗明正身，查清身份來頭。不能自證、或有可疑者，入大牢！」

蔣士則冷冷掃視了那些船員一眼，直接下了命令。

「大人，這兩人身份十分可疑，船上其他人並沒有認識他們的，好像是偷偷潛上船，似乎有所圖謀。」

話音剛落，季青臨與父親二人就被幾名天機閣不良人給押到了蔣士則的身前。

父子二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