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燃
蔣士則目光如炬,似乎能夠一眼將二人的底細洞穿。這種眼神,配上他那張足夠駭人的羅剎鬼面,十分的具有震懾力。
季青臨神色如常,只是遙遙望了一眼那御史大人的屍首。屍體已從桅杆上放下,平躺在了甲板上。
「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蔣士則冷笑起來,羅剎鬼面更顯得詭異可怖,「御史大人是如何被你們殺死的,仔細交代。」
「怎麼閣下就敢如此斷定,是我們殺了御史大人?」
季青臨嘴角掀起一絲笑意,抬頭望了望天色,霧靄早已被日光化開,光芒灑落下來,渾身舒暢。如今辰時已過,溫度也逐漸上升起來。
「整艘船上,就你二人來歷不明,有最大的嫌疑。」
「所以,閣下說我們父子殺人,也不過是沒有根據的猜測而已。」季青臨望了一眼不遠處正在盤問的不良人,「就憑他們這樣盤問下去,永遠都只會得出一個結果,那就是『水鬼索命』,而閣下真的會信這種無稽之談么?」
蔣士則輕笑搖頭。
「這不就對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鬼神殺人,永遠都只有人心叵測。」
季青臨將手裡的《大理寺疑案錄》緩緩收了起來,蔣士則卻注意到了封面上的字跡,有些意外地盯著對方。
此時,一陣香風撲鼻,一道緋紅的倩影直接將人群推開,來到了蔣士則身前,季青臨的視線被瞬間遮住了。
「大人,問遍所有人,他們都說是水鬼索命。」
聽到這裡,季青臨頓時忍不住嗤笑起來,有些玩味地盯著蔣士則。
「你笑什麼?」
那道緋衣倩影轉過身來,滿臉不耐煩地盯著季青臨。她一身勁裝,輪廓分明立體,劍眉星目,頗有英姿颯爽的味道。
季青臨微微一怔,頓時愣住了。在長安六年,他倒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即便她的臉上充滿了嗔怒,在季青臨看來卻也是有趣的緊。
「我笑的是你們天機閣的人,本末倒置,把時間浪費在這種無稽之談上面。更何況,船還沒上岸就被封鎖了起來,兇手應該就在船上。」
季青臨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饒有興趣地說道:「還要我繼續提醒么?你們首要做的就是驗屍,就算殺人者再精明,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你又是何人,教我查案?這艘船的名冊上,可並沒有登記二位的名字,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船上?給我老實回答。」緋衣女子上前一把抓住了季青臨的衣領,眼看就要暴走。
一直默默觀察著父子二人的蔣士則卻是眼睛一亮,連忙制止道:「採薇,你去和沈夜四處找找線索,這裡先交給我。」
「是,大人。」
緋衣女子忿忿不平,卻只能領命退下,路過季青臨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思緒嚴謹,條理清晰,受過專門的訓練吧?是大理寺出來的?」蔣士則突然轉身問道。
「大人看出來了?」季青臨十分詫異。
「同道中人,自然能有所察覺。只是你如今不能自證身份,倒是讓我有些為難。」
蔣士則欲說還休,季青臨和父親相視一笑,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父子二人本是魏州人士,犬子先前在大理寺任職,如今與我歸田,只是找不到同行的船隻,這才出此下策,冒充雜工偷渡的。」
季獻一邊說著,一邊從隨身包袱里掏出一份文書遞了過去,不慌不忙道:「不過他已辭去公務,魚符亦上交內廷,這是當初委任的文牒,雖已失去價值,卻是能證明他曾經的身份。」
蔣士則接過文書一看,不由連番打量起了季青臨,嘴裡嘖嘖稱奇,心頭的懷疑更是打消了不少。
「季公子年紀輕輕,居然還擔任過大理寺司直,看來是斷過不少奇案,有過人之處。」
司直為朝廷六品,奉旨巡察四方,複核各地案件。如果大理寺中有疑獄,則負責參議。季青臨二十齣頭的年紀,能居此位,自然是極為罕見。
「既然身份已經證實,大人可否通融一番,放我父子下船?」季獻緩緩地將文書收起,神態溫和,看起來人畜無害。
「好說,好說,不過這文書想要偽造也並不難,若真是大理寺司直,自然能指點一下眼前的案子。更何況,船上所有人都有嫌疑,這其中,也包括二位。」
蔣士則的意思十分明顯,下船可以,不過得先過了這關。
「大人的意思是,我若想真正洗脫嫌疑,還得先破了案子?」季青臨忍不住嗤笑起來,「大人以前莫不是做生意的不成,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亮。」
蔣士則對天嘆了口氣,一副百無聊奈、吃定了對方的表情,「王爺允我三天破案,這時間過去一分,諸位就要在船上多耗上一分。」
看來不展露一些本領,是脫不了身了,季青臨眼珠子一轉,目光變得狡黠起來。
「既然如此,案子可以幫你破,不過,我要一個搭檔。」
「要誰?」
「剛才沖我翻白眼的姑娘。」
「如果她不願意呢?」
「我只要一天就能破案。」
……
魚採薇是天機閣里的金牌名探,與另外幾人,都是蔣士則的得力手下,堪稱左右臂膀,被稱之為天機閣女神探。
此刻的魚採薇無比鬱悶,神捕大人不知抽了什麼風,居然讓她與這來歷不明的小子一起查案,還讓自己傾力協助此人。
季青臨自顧自地來到人群中,其中各種言辭層出不窮。魚採薇早已詢問過船上眾人相關線索,對於此刻白白浪費時間的季青臨感到忿忿不平,卻也只能隱忍不發作,且看他究竟有什麼本事。
「昨晚甲板上出了鬼火,我前腳還伺候過大人沐浴更衣,轉眼大人就被吊在了桅杆上,一定是鬼火勾走了大人的命!」
一個侍女有些瘋瘋癲癲,眼裡沒有絲毫神采,嘴裡卻不停地念叨著:「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有鬼火出沒,卻沒用心照料好大人。我就不該上船,我要是不上船,大人就不用我照料,不用我照料,大人就不會死……」
「你信嗎?」季青臨對一旁的魚採薇輕聲問道。
「若真是鬼神殺人,還要我天機閣來查什麼案?」魚採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可是昨晚的『鬼火』,我也親所見,此事千真萬確。」
「什麼意思?」魚採薇眉頭一皺,難道世上還真有鬼不成。
「不如你求求我,我就告訴你所謂的『鬼火』是怎樣產生的。」季青臨臉上笑意瀰漫,意猶未盡地看著對方。
「滾。」
魚採薇狠狠瞪了他一眼,握緊拳頭在他面前揚起,「要不是神捕大人讓我配合你,你早就被我給活活打死了。」
「長得如花似玉,卻是一頭母老虎,可惜了。」季青臨忍不住小聲嘀咕,故作惋惜地搖了搖頭,來到了桅杆之下。
桅杆上的船帆隨風而動,拉扯著船帆的繩索也在小弧度內微微搖晃著。御史大人的屍體被停放在了桅杆腳下,季青臨卻突然發現,雪白的船帆上,有一道極其刺眼的血跡。此刻日光正烈,這道血跡呈噴濺狀,在陽光的渲染下,恍如一朵朵嬌艷的桃花。
「難道御史大人昨晚還與人搏鬥過?」
季青臨看了一眼身旁的魚採薇,後者的神情也十分的凝重。
「先驗屍,看能否找到作案痕迹。」
兩人來到屍體跟前,魚採薇剛要蹲下,卻敏銳地察覺到有一束強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十分的奪目刺眼。
看了看四周,她才發現,船艙外頂層的正中央,放了一塊巨大的銅鏡。每當正午,人經過的時候,陽光會由銅鏡折射到人的身上,刺眼無比。
「那裡怎麼會有一塊銅鏡,是用來做什麼的?」她連忙拉住一個年長的船員詢問起來。
「是鎮妖鏡,長年漂在水上的大船,都要在船頂正中央放一塊大銅鏡,用來保平安,震懾四方水鬼妖怪的。」年長的船員抬頭望了一眼銅鏡,回應道。
魚採薇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季青臨卻早已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檢查起了屍體。
御史李書丞的朝服是嶄新的,顯然剛換上不久,可是就在他觸摸檢查衣料的質地時,卻發現與他曾經所穿過的朝服有些不一樣,似乎是多了一絲細微的粗糙之感。於此同時,他還在屍體上聞道了些許古怪的味道,這種味道十分的奇特,不由得讓他眉頭一皺。
「曼陀羅?」季青臨忍不住驚呼。
聞言,一旁的魚採薇也目光凝重,連忙伸出鼻子往上湊。
可是下一瞬,季青臨似乎又在朝服上聞到了另外一種味道,一種類似大蒜的臭味。
一旁的魚採薇正準備仔細地檢查一番,忽然,由於太陽移動,那塊銅鏡的反光,也隨之照射到了屍體上面。
溫度驟然上升。
季青臨似乎想到了什麼,瞪大了眼睛,猛地反應過來,一把拉住魚採薇的衣袖就往旁邊一滾。只是堪堪躲開,下一剎,屍體就劇烈地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