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錢

第6章 程錢

姬照不知什麼時候湊到姜兒跟前的,而後者在短暫的發愣后,陣腳大亂。

「妾失禮,妾……君上恕罪,妾……」

姜兒慌忙後退幾步,伏地請罪,卻發現舌頭都捋不直了。

姬照不再逗她,大笑起來:「何罪之有!若爾有罪,吾先罪也!」

笑聲也是好聽的,青衫翩翩,郎君如玉,不過如此。

於是姜兒更不敢抬頭了,生怕那人瞧去自己的紅臉,得紅到脖頸了。

是啊,十五歲的她,才剛剛識得情字的年歲,就在這樣的人兒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徹底,賠了一生進去。

最後姬照騎馬送了她回去,姜兒逃也似的回了綠水巷,一整天都不再出門。

怕被旁人瞧出什麼,丟臉。

沒過幾天,姜兒背著包袱衾枕,站到了程宅門口,不敢進。

原來那日回巷后,姬照就派寺人來給她傳了話,說送她去程宅學禮數。

姜兒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寺人討好的笑,說恭喜姑娘了,尖細的嗓子也聽來悅耳。

學禮數。這三個字裡面蘊含的深意,讓姜兒直到今天都還臉燙著。

然而真站在程宅門口了,看著朱紅柱子鎏金匾,一溜的下馬石,姜兒膽怯起來。

廣平程氏,是自西周朝起,就青史留名的貴家,大戶,真正的天子親族。

有記載起的兵馬大將軍程驥一代英豪,繼而有著名的憫德皇后,攜上治帝一生一人,最令人稱奇的,是自憫德皇后薨歿后,程氏彷彿被神明庇佑,享了百世無憂。

三十年為一世,百世,即三百年。

也就是說在西周三百年歲月里,程氏是走路都能撿著錢的好運。

讀書的高中狀元,做生意的盆滿鍋滿,當官的平步青雲,連不商不仕的也能平安康健,順遂如意。

直到百世后,程氏的氣運才恢復正常,如普通家門一樣,開始有了悲辛交集,福兮禍兮。

但就算如此,三百年的底蘊和積累也非同小可,所以西周亡后,進入諸侯世,程氏依然是無可爭議的,名門中的名門。

姜兒正在遲疑,朱門打開,一個女子當先走出來,老遠的就笑。

「可是姜兒?景吾君來話,說是這個點兒該到了,我還憂著,差點叫人去尋!沒想到你已經到了!」

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姜兒就進門,連聲吩咐斟茶落座,親和得很。

姜兒最後那點不安散了,偷偷覷眼打量女子,暗道好個人物。

遠山眉,秋水目,端的佳人,如鴉雲鬢只挽了個頂上髻,小道士似的,身上一襲家常絲錦月白衫子,多的釵環也無。

通身清簡利落,不像豪門貴女,倒似山中來客。

「勞駕貴人了。」姜兒受寵若驚。

「什麼貴人!叫我子沅就好!」女子大笑,也根本不講究什麼淑女,打趣,「景吾君把你送來,明面是學禮,實則是抬你身份!姜兒大福氣在後頭!」

姜兒臉一紅,這程家女,說話也恁直白。

程魚,字子沅。據說出生時害了場大病,程家找人來卜筮,說她命薄,得認旁人家的做父母,才能保平安。

所以程家找到了魏家,認了義親,名還是叫程家的名,字,就跟著魏家的輩分,取了沅。

也就是說,這程魚,是魏滄魏涼的義妹,半個熟人了。

當天晚些,程魚帶著姜兒安置了住處,傳了晚膳,兩人並排坐,到底是相仿年紀,不多會兒就姐姐長妹妹短的叫了。

然而飯沒吃到一半,某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是個男子,素衣,弁冠,身背一架古琴,最奇的是一雙瞳仁,竟是翡翠色的。

他輕車熟路的進宅來,似乎渴了,上前先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再瞪著姜兒:「你為什麼坐我的位置?」

這話來得突兀,倒是跟程魚一樣直白。

姜兒的目光首先落到他的冠帽上。民戴巾,士戴冠,還是弁冠,更不是一般出身戴得起的了。

姜兒遂不安,連忙站起來,程魚笑著打圓場。

「不必如此!這是吳國清平君,就是這般性子!這位是姜兒,景吾君先前來話,讓她來學禮的!」程魚左右介紹。

姜兒一唬,立馬跪下了。

西周八百年,亡,進入諸侯亂世,江南錢氏趁勢割據稱王,建立吳國。

而這位清平君,便是當今吳王之子,錢蹊,字子言,封清平君。

這位貴人聞名諸國的,是他出身貴胄,才華橫溢,但從不參政,對各國往來也持中立態度。

平生撫琴修書,遊山玩水,拜訪天下名士,倒也博得恣意瀟洒,無論敵友,見了都尊一聲,清平君。

「不必多禮……那是我的位置。」錢蹊小孩子般不依不饒,盯著姜兒換了座,才坐下吃飯。

姜兒恍然,她原本的位置,也就是現在錢蹊坐的,是離程魚最近的。

程魚支著腦袋,瞧錢蹊:「先生打哪兒來?」

「剛和子初兄論完諸子。」錢蹊啃著一個蹄髈。

程魚若有所思:「先生往哪兒去?」

「晚些約了安夷君夜觀星宿。」錢蹊咕咚咕咚灌酒。

程魚眼睛一亮:「帶上我!」

錢蹊瞪她:「上次惹的麻煩還不夠?」

「上次,哪有……記得記得!不就是晚上男裝出去,和喝醉的混混打架么……」在錢蹊臉色更加難看前,程魚立馬帶了討好,「不過小十三都認真省過了!這陣子閉門不出,好生反省檢討了!保證!」

錢蹊放下玉箸,嘆了口氣:「拐著程家貴女到處跑的罪名還不夠,你如今又要給我安上,慫恿良家女不守婦道的一樁?」

程魚乖巧異常,拖長語調:「先生……」

錢蹊執玉箸的指尖一顫,良久,吐出兩字:「亥時。」

程魚頓時笑得眉眼如花,開始風捲殘雲的刨飯,嘴裡念叨著:「來得及!來得及!包袱都是收拾好的!」

「哪裡有個貴女的樣兒!」錢蹊嘖嘖搖頭,卻是默默伸出了手,輕輕為女子拍背。

姜兒看得稱奇,果真名不虛傳。

程魚是錢蹊的侍琴,對外都這麼說。

最常見的一幕是:程魚背著琴,跟在錢蹊後面攆,錢蹊上天,她絕不入海。

錢蹊對這位程家貴女各種嫌棄,卻也從來沒趕過她走,反正一路數落,一路拖個跟屁蟲,程魚喚他先生,他便喚她族中排行,小十三。

雖然二人從沒有出格的舉動,恪守著君子的距離,但門當戶對,年華正好的,兩家人都默認了,上輩子的冤家,該。

然而這一晚的奇事,還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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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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