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義親

第7章 義親

因為魏涼來了。

他也輕車熟路的進宅來,映入眼帘的是三個人不分尊卑,其樂融融的同席宴飲圖,他就覺得缺點什麼。

「子初兄長!」程魚笑著迎上去,「吃飯了沒?今晚的蹄髈燉得不錯,夠爛!」

魏涼看了看錢蹊碗里的蹄髈骨頭,還有後者的眼神,覺得不用了,程魚為錢蹊學燉的菜,他不摻和。

「見過清平君。」魏涼行了一禮。

錢蹊有點匪夷所思:「蹊半個時辰前才和子初論了諸子……子初怎麼又跟來了?」

魏涼的目光迅速的往姜兒身上一瞄,然後看向程魚:「聽聞景吾君送了個女伶到你宅上學禮?」

「啊,就是這位,姜兒。」程魚熱心的介紹。

「有禮。」魏涼淡淡點頭,弄得姜兒一驚一乍。

這是不認得她了?

於是姜兒呆著沒動,程魚連忙拉了拉她:「回禮啊,他叫魏涼,自子初,是我燕魏滄將軍的弟弟,將門魏家的少貴人呢。」

姜兒這才回禮,心裡的嘀咕卻犯上天了。

「子初兄長,坐下吃點?來人!添副箸!」程魚親切的拉了魏涼入席,可見義兄妹的感情極好。

魏涼的目光又迅速往姜兒身上一溜,然後坐到了她和錢蹊中間。

姜兒愈發疑惑了。

錢蹊離程魚最近,大概一個人的距離,她和錢蹊則離了兩個人的距離,剩下有的是座位,魏涼何必去擠人。

「子初兄還沒回答蹊的問題,為何而至。」錢蹊斟酒,笑問。

魏涼摸摸鼻子:「那個……剛才論諸子,清平君落了東西在魏宅。」

「竟有此事?」錢蹊一愣,又感激,「莫非子初兄便是給蹊帶來了?」

前半句還好,可一聽後半句,魏涼臉色肉眼可見的局促起來。

他窸窸窣窣的掏了半天,摸到什麼東西,一喜,拿出來放到桌上:「涼見魏宅椒枝繁茂,《詩》曰(注1),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特折來一枝,以贈清平君,權當踐行。」

三人看去,椒枝,確實是,美意,也確實是。

但那一根椒枝黃黃萎萎的,明顯是從樹上落到衣間的枯枝,再說跑一趟就送根椒枝,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姜兒和程魚不說話。

錢蹊絞盡腦汁擠出一句:「子初兄真……風雅之士!」

魏涼轉向程魚:「子沅最近讀《荀子》,是不是有不解之處?」

程魚眨巴眨巴眼:「有……有么?」

「治學當格致求謹,豈可兒戲。」魏涼正色道,「這幾日我便得閑,不如從明兒起就叨擾程宅,來幫你解惑吧。」

程魚暗暗叫苦,最後掙扎道:「明天第一天,慢慢來?我今晚要和先生去夜觀星象,明早晚點,多睡會兒!求你了,子初兄長!」

魏涼想了想,點頭,然後低低說了句:「我明日巳時來。」

這句放得低,程魚沒聽到,她正在扭頭催錢蹊快些吃,於是另一邊的姜兒發愣,這句說給誰的?

難不成是自己?

姜兒拿不準,權當耳聾,專心挑桌上的棗糕吃。

魏涼見她沒反應,於是也伸出箸來,挑那碟棗糕,姜兒初時沒當回事,他挑哪塊,她就挑另一塊,不與他爭。

結果少年的玉箸還起勁了,咻咻咻,動作奇快,把一碟糕全夾進了他的碗。

姜兒終於微怒,抬頭,瞪那故意搶食的。

沒想到在和她目光碰觸的剎那,魏涼一笑,竟有幾分開心。

姜兒蹙眉,莫名其妙,低下頭再不理他了,晚膳很快用完,程魚激動的攆了錢蹊往外跑,夜觀星象去了。

倏忽間,原地就剩下了兩人,旁邊雖有烏泱泱的僕從,但總歸是大眼瞪小眼。

魏涼猛地起身就走,差點撞翻碗碟。

「送貴人。」姜兒客套后就收回視線。

她還回味著今晚的相識,一見就見到兩個大人物,也算是平生之幸了,當然不包含後來送樹枝的。

「清平君,蹊,據說取自《史記》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又字子言,好名,好字,好人。」

姜兒掩不住的歡喜,像她這種身份,能與名君子或者程家女交友,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忽的噔噔幾聲,都走到門口的魏涼倒轉了回來,衝到她面前。

「我叫魏涼,字子初,取自《列子》日初出,滄滄涼涼,意思是……」魏涼一連道。

「綠水巷也是念過書的,妾知道。」姜兒打斷,剛才的歡喜勁都凍住了,「再說了,貴人已經告訴過妾了。」

魏涼這才滿意,轉身離去。

姜兒挑眉,這個小將軍,既然跟她不太對付,那她就要逗上一逗了。

於是翌日,姜兒果斷在榻上綿到了未時。

距魏涼所說的巳時,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姜兒實在覺得餓。梳洗好出門,一眼就見到魏涼坐在院子里,在擦洗長刀。

「給貴人問安。」姜兒規規矩矩的行了禮,略過他要去找程魚。

魏涼一把抄起長刀,二話不說,虎虎生風的在院里耍起來,英姿勃發白衣飛,好個英雄少年。

姜兒嚇了跳。目光停在刀刃殘留的皂角沫上,是不是太急了點?

她扭過頭,繼續走自己的路,卻沒想身後還加上吟唱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注2)!」

少年豪氣入雲,合著刀聲破空,雲光日影激蕩。

姜兒卻掏了掏耳朵,聲音太大,吵。

習武之人是不是中氣都這麼足?她要站近點,能把心震出來。

實在耳朵忍不了了,姜兒生起報復之心,她停住,拿出綠水巷的本事,回眸一笑。

「小將軍,別累著了呀……」

這一聲捏著嗓子,嬌入了骨。

花影里那一笑,媚態酥了魂。

然後姜兒轉身就走,身後再無動靜,或者說,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姜兒找到程魚的時候,後者剛用膳,也不知是早是午。

「給貴人問安。」姜兒噙笑行禮。

「都說了不要叫貴人!子沅,隨了他魏家的字輩,取自《九歌》沅有芷兮澧有蘭,叫我子沅就好!」程魚拉她坐,連聲叫人加副箸。

姜兒心頭一熱:「貴……待妾真好。妾只是伶,能得程家女如此珍重,何德何能。」

註釋

1.詩:《詩經》最先稱為《詩》,或取其整數稱《詩三百》,西漢時,儒學興起,被奉為儒家經典,才被稱為《詩經》,並沿用至今。

2.豈曰無衣:出自《詩經·秦風·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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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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