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趙寧靜被他捏著,傻傻乎乎的樣子,「為什麼?」
「科大怎麼說也是亞洲頂尖學府,能考進來就很不容易,考進來還能跟著我做研究的學生,不說萬里挑一,千里挑一是肯定的。這樣的人素質暫且不評價,一周一百個小時的研究讓他有閑功夫去想這些么?」黎若谷歇了歇,「就算他們有閑功夫,他們敢拿我的家庭生活閑磕牙?你放心好了,像薛琪那樣的學生是很少見的,就算有我也不會再收了。」
「你說得好像很簡單。」
「本來就這麼簡單,你自己想想,師兄和寧輝讓你產生過這種想法嗎?」他說。
趙寧靜想了想,搖頭。
「這個世界上,真正高人一等的人,他們不會覺得誰低人一等,」黎若谷說,「而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人,才是真正的低等人。我從不自卑。不是因為我讀了多少書,做什麼樣的工作,拿到什麼樣的職位,而是我一向無視那些自以為高人一等的低等人。」
趙寧靜眼裡閃著光芒。
黎若谷摸了摸額頭,「你就一直因為那種人的想法,差點放棄我?就為了他們——你管他們怎麼想?」
趙寧靜突然撲進他懷裡,趴在他的肩窩說道:「都怪我,我鑽了太久的牛角尖,浪費了好多時間。」
黎若谷撫著她的頭髮,「沒關係,我們還有一輩子。」
「可是我抑鬱——」
「我查過了,抑鬱發病率是15%-30%,這麼高的比例。我就算再去找別人,也還可能是個抑鬱患者,或是潛在患者。」黎若谷說,「再退一萬步說,結婚前好好的,患了產後抑鬱,難道就離婚?」
她的身體明顯放鬆下來,嘴挨著他的耳邊說道:「我真的好愛你!」
他一身緊繃,僵立了好一會兒,才苦惱地說道:「真的是太久了,等你好了,你得全給我還回來。」
他剛要湊過去親,趙寧靜卻掙開出來,站到了治療室裡面,拉了牆壁上的制動閥,「你就是不分場合,在外面乖乖待著。」
黎若谷無奈了地笑了笑,「我在外面等你,結束了一起回去。」門就要關嚴,他忙走近一步,望著她低聲說道:「我愛你!」
趙寧靜兩手在空中劃了個心,將聲音壓到更低了說道:「今天晚上就還你!」
黎若谷正要問還什麼,門卻「咣」地跟牆壁合攏。
他瞪著那扇冰冷厚重的門,想明白她的話后,抓心撓肺地難受起來。
2陌生人
冰冷的藥水被推入血管,趙寧靜望著頭頂的燈,想著從公寓出來時照在身上的陽光,金黃色小瀑布般的棕櫚花,還有黎若谷的手掌扶著她的後腦勺,溫柔的吻。
他們已經很久沒在夜裡大汗淋漓后相擁著入睡,沒有在清晨未醒時用吻來叫醒對方,他們很久沒有一起去散過步,沒有一起去看場電影,沒有一起去旅行過——
她的眼皮逐漸變重,腦子裡卻還在想,這段時間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緒里,真的是太冷落他了。
「麻醉起效了嗎?」有人在問,好像是徐醫生的聲音,對了,他也在。
「看樣子是睡著了,再等兩分鐘看看。」
「那我先回門診了。」
他走了?啊!她改變主意的事忘記跟他說了——不,別走!等等——
眼皮已經越來越重,睡意就像山洪襲來,再等一下,再等下,還不能睡。
「她的手指在摳床,難道麻醉還沒起效嗎?」
急促地腳步聲又折返回來,有些焦急,「怎麼回事?」
是徐醫生,快告訴他,可是張不開嘴,也發不出聲,算了,醒來再說吧,不過以那傢伙的性格,知道她有過那樣的想法,免不了要發一頓脾氣——來不及想更多,山洪已經到了眼前,她的意識瞬間被淹沒,徹底陷入黑暗當中。
好像過了短短的一瞬,就又醒過來了。黑暗中出現了一道亮光,她追著那道亮光,一直走一直走,頭有點漲痛,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不過頭好像變輕了一樣,心情也很輕快,長久以來的壓抑不見了,明明還在黑暗當中,但是卻好像已經看到陽光了呢!
彷彿是束縛著她的繩子突然鬆了,她猛地睜開眼睛,好刺眼,又重新閉上。
這次慢慢地睜開,是潔凈的白色燈光,還有雪白的天花板。
第一片記憶的碎片收集進大腦,她應該是剛做完電休克治療,難怪心情變好了,應該是治療起效了吧。
再次睜開眼睛,她勇敢多了,直剌剌地瞪著眼睛,把頭轉了個向,正好對上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
「看樣子,你這次是睡夠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那張臉退了一些,斯文雋雅,神色溫柔,好像安靜的夏夜一般,風輕雲凈的感覺。
她的記憶中,只有一個人四捨五入以後接近這種感覺,因此她不假思索地表達感激之情:「多虧了你,我好多了。」
對方卻是一怔,「你跟我還這麼客氣?」
「哈哈——」她笑起來,「我是發自內心的啊,真的舒服多了。」
「怎麼個舒服法?」
「起碼不想去死了,」她說著,愣了一下,「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想死的那種心情了,而且想想就好傻。」
他聽了臉色相當地激動,往床邊一坐,就撲了過來。
趙寧靜瞪大眼睛,還沒得反應,整張臉貼到他的胸膛,鼻子被壓扁了堵得沒法呼吸。
「太好了,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早點讓你做這個治療的。」
胸腔里發出的聲音像悶悶的回神一聲,她費力地將臉轉了個向,讓鼻子露出來,連吸了兩大口空氣,「你再激動也不必抱我吧,被人看到會誤會的,放手,快放手——」
說著兩手一張,把人推離到合適的距離。
說來奇怪,她怎麼好像很習慣的樣子,一點都沒有唐突和尷尬的感覺呢?
這時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人,一邊往兜里揣筆,一邊問:「還沒醒嗎?」
趙寧靜望著那個人。
他抬起頭了,那張臉,不用四捨五入,剛剛好的就是他,卻不是她記憶中那麼深刻的感覺。
「你才是我的醫生?」她確定地說。然後把目光轉向坐在她面前的這張臉,一時間變得茫然。
「那你以為我是誰?」面前的人臭著臉問。
對了,這張臭臉也有印象,像大街上可口可樂的LOGO一樣喜聞樂見,可是那LOGO是貼在哪個位置,周圍有什麼都不記得了。LOGO儘管那樣地熟悉和鮮明,卻像個孤島一樣懸浮在空白的背景上。
這張臭臉也是。
「你是?」趙寧靜直楞楞地盯著這張臉,腦子裡沒有關聯他的信息,名字,職業——白茫茫的一片。
可是又像提筆忘字一般,似乎馬上就可以想起來,只要別打岔,過一會兒就可以想起來。
明明有碎片飄過去了,她剛想抓過來看,又起了一陣大風,把它刮遠了。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覺到輕鬆了。
她的大腦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樣,許多內容都丟失了。
面前的人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陌生,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縮了回去,他溫柔的神色不見了,眼裡滿是受傷后的驚異感。
「你說我是誰?」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緊緊地捏成拳頭。
趙寧靜看他這樣很難過,更加著急地在腦子裡搜索有關他的信息,然而越想就越想不起來,越想不起來就越懷疑自己或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而她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陌生。
他就像似曾相識的情景一樣,明明有些人是第一次見,有些事情也是第一次發生,有些地方是第一次去。卻有種感覺是曾發生過的,曾經認識,或是曾經到過。
那種恍惚地透過輕薄的面紗去看的感覺,也像是夢裡發生過一樣。
這種感覺很短暫,再次去確認,用力去確認的時候,面紗不見了,熟悉的感覺已不復存在。
「趙寧靜,如果休息夠了,我們就回去吧。」
她抬起頭看。他已經站起來了,伸手去拉她,抓到她手臂時,她察覺到了他的用力和怒氣。
他的手指緊摳著她手臂上的肉,疼得她立刻掉了兩滴眼淚。
她奮力掙脫出來,怒瞪著他,「你想幹嘛?」
「跟我回去,都治療完了還不走,你要在醫院過年?」
他的目光狠狠地將她釘住。
趙寧靜的內心震動,這個人顯然不是泛泛之交啊。可他是誰?跟自己什麼關係?她的記憶東一塊西一塊的,完全沒有頭緒。
「她辦理了住院,」站在一旁的徐培宇說道,「而且她還特別囑託,她沒有家屬,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視。」
趙寧靜心想,原來她還特意交待過的,不准他探視,難道這個人曾經傷害過她?
她想著又看向那個人,他彷彿被人推了一把的樣子,神情滿是不敢置信。
「她進去以前,說得好好的——」他說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還說一起回家——怎麼會辦了住院?」
「住院是划的她的卡,還有她的簽名,至於不接受探視,這也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她親筆寫的,有簽名在。」徐培宇說,「這些我都可以給你出示。」
說著他往外走,那人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