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城西十里處。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光是從內城門走到這裡，裡衣已經被汗浸濕，就連蘇鈺這種青壯年都已經覺得自己腿開始發脹，更何況是常年在府里不出門的女眷。

蘇家在四家人里算是最輕鬆的，可饒是如此，蘇信厚早就不停擦著額頭的汗，喘得跟頭牛似的。

蘇詩欣扶著朱氏，幾人步履蹣跚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面。

蘇家不用枷鎖上脖，獄卒們得了上峰的命令，對他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幾人走了幾步就停下來歇息會也沒有被呵斥。

「好了，到了送親亭，大家休息會。」

獄卒老遠就看見了亭子里擠滿來送行的人，眉開眼笑的轉頭沖著隊伍吩咐，等到了跟前，自己則一屁股躲到了樹蔭下乘涼去了。

「姑母，姑父。」

「大哥，大嫂。」

「父親，母親。」

見到久違的親人，周圍到處都是喊聲和哭聲，而原本就走在隊伍最後面的蘇家走到亭子前，一對頭髮花白的老人快步朝著他們走來，身後還背著個很大的背簍。

這兩人男的是蘇家管家，女的是朱氏的嬤嬤，兩人在蘇府算是待了大半輩子，對於蘇家眾人的感情跟其他僕人們顯然不同。

陸嬤嬤抹著眼淚直奔朱氏而去，而管家則是快步走到了蘇泰和面前，卸下了自己身後的背簍。

「老太爺，你可有受傷，老奴帶了傷葯來。」

「我身子還好，家裡人都沒有受刑，大家都還好。」蘇泰和欣慰地拍了拍管家的手背，臉色除了絲疲累，反倒是少了很多郁色。

蘇鈺拍了拍一直黏著自己的蘇清騰，快步走到了兩人面前，喊了聲：「鍾叔，我讓您帶的東西，可有帶來？」

「帶來了帶來了，三爺您看。」

之所以兩人能出現這裡還多虧了蘇鈺的安排，他提前一天找了朱氏拿到了兩人的賣身契還給兩人，所以二人這才逃過了一劫。

而他們臨行前蘇鈺也拜託兩人按照他畫的圖紙定做了些東西，今日兩人就是來送東西的。

首先看到一個半米多高的背簍上蓋著塊黑布，竹子編的背帶上也纏滿了棉布。

滿意地點了點頭，蘇鈺掀開了黑布，裡面果然如他安排的一樣，分成了兩層，需要用手扣動隔層，下面那一層才會露出來。

一般掀開背簍的人都不會注意到這有兩層，而蘇鈺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打算在籃子的底層能放些貴重物品。

而黑布的作用就是阻擋別人的視線，就算他從空間里拿了什麼東西出來，外面的人也會認為是從背簍里拿出來的。

「謝謝鍾叔。」

「其他幾個背簍也都做好了，就在亭子里我這就去拿。」

見蘇鈺彎腰背上了背簍，鍾管家忽地想起另外三個背簍，忙不跌地朝亭子里跑去，剛才光顧著高興，把那些重要的東西都忘在了亭子里。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幫忙。」蘇泰和眼睛一橫，使勁地跺了跺手裡的樹枝，對還在發獃的蘇信雲冷哼。

女眷那邊早就哭成了一團，只有蘇清嘉鬱悶地用腳搓著泥地，小腦袋頻繁地望向亭子的方向。

「清嘉累了？」

試好了背簍，蘇鈺彎腰抱起皺著小臉的蘇清嘉，柔聲哄著。

不管是在牢里的十幾日，還是今天的十幾里地，小傢伙都沒哭一聲，就算是累得腿肚子都在發抖，還是沒有出聲喊過累。

「三爺爺，我娘呢……」

「還有我，我娘呢！」蘇清騰也湊上來抱住了蘇鈺的腿，兩人都帶著哭腔問。

兩人幾乎都是同時失去了母親，父親又渾渾噩噩的，這些天來受到的委屈好似一瞬間爆發開來，一個抱著他的脖頸，一個抱著他的腿就哇哇哭開了。

還好現在人群里到處都是哭聲，兩孩子的哭聲沒人會注意到，獄卒也見怪不怪地繼續乘涼。

「那三爺爺就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蹲下身把蘇清嘉放下，蘇鈺乾脆盤腿坐在了泥地上，先用衣袖給兩人擦了擦眼淚，這才開始緩緩講起。

他不喜歡用敷衍的話語對兩人撒謊，乾脆把蘇家的事編成了個小故事，緩緩跟兩人講了起來。

故事很短小，沒多久就已經講完，兩孩子安靜地看著蘇鈺，咬著嘴唇沒吭聲。

「所以，小騰和小嘉以後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三爺爺，我母親是不是已經拋棄嘉兒了。」

「哎！」長嘆口氣揉了揉蘇清嘉的髮髻，蘇鈺搖著頭回道：「三爺爺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拋棄你們了，以後長大了你們可以自己去問問。」

他不想騙孩子們，哪怕是事實本來就傷人。

「我知道了，我以後會照顧好我爹爹的。」蘇清騰重重點頭。

「我也會的，娘不要我們了，我也不要她了。」蘇清嘉也跟著點頭，小手拉上了蘇鈺的衣袖。

兩個三四歲的孩子都比他們的爹要通透得多，並沒有再糾結此事，反而是眼珠子咕嚕嚕地轉著四處看起了周圍的人群。

牽著孩子把人往蘇泰和身邊帶了幾步，立時就收到了他讚賞的一個眼神：「鈺兒是真的長大了。」

稱讚完這邊，又轉頭看向兩個不成器的孫子：「瞧瞧你們，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腦子裡成日都裝了些什麼。」

「祖父，我們錯了。」

「我們錯了。」

兩人低頭認錯的速度倒是極快，可是認完錯后又傻站在原地，根本沒有親近孩子的打算。

「真是……」

這下子連蘇鈺都無語了，女眷那邊的蘇信厚早就找到了自己的妻女，現在正抱著長女蘇春婉逗著，一派和樂融融的樣子。

可兩人現在目光除了盯著地面，竟還是沒有瞧瞧突逢大變的孩子，只顧著自己傷心去了。

「爹！這背簍做何用的？」

還好蘇耀適時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幾人，要不蘇鈺懷疑下一刻蘇泰和的樹枝就要招呼到兩人身上了。

「這你得問老三了，他安排的。」

錯開身子讓出了幾人遮擋著背簍，蘇泰和指了指蘇鈺。

「這是背孩子們的，也能裝些其他東西。」

後面的這幾個背簍里還編了個凳子模樣的地方，足可以坐下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旁邊還拴著幾根布繩，可以用來捆東西。

「三爺，這是您吩咐的棉被。」

鍾管家左手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右手抱著兩床厚實的被子。

蘇鈺點頭，彎腰把背簍放下，指了指被子：「把東西放進來吧。」說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用身子擋住了獄卒們的視線，幫著鍾管家把錢袋子往背簍里轉移。

蘇致眼色夠快，上前幾步擋住了另一邊，三人趁著塞被子的功夫，把幾袋銀子都放到了夾層里。

做完這些動作，鍾管家才起身，朝著另外一邊還在抹眼淚的陸嬤嬤喊著：「老婆子，把準備的銀子拿來。」

這些才是他們準備得明面上的銀子，以後就用這些銀子來買一路上的平安了。

對於大牢里這些獄卒的貪婪，蘇鈺早有了體會，這也是為何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

旁邊的何家來送行的人不少，蘇鈺看到有個老夫人拚命地往何志遠手裡塞金銀首飾，遠處的那些獄卒貪婪的目光早就黏在他身上了。

何志遠在大牢里對蘇鈺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他的目光剛落到自己身上，他就已經發現了：「三叔，這是在看什麼？」

「財不外露，需防小人。」蘇鈺低聲提醒，完了轉身露出自己背著的背簍。

何志遠何其聰明，一聽這話心裡咯噔一聲，小心地瞟了兩眼獄卒的方向。

果然……

那些人正貪婪地掃視著人群，有幾人手裡做著抓錢的動作，彷彿現在這些財物都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低頭看了眼懷裡的金銀，何志遠一股腦地推還給了岳母，一邊大聲喊著：「女婿不孝，不能收這些財物。」一邊使著眼色。

對面之人很快會意，兩人推搡之間，那些金銀又悉數回到了夫人手上。

接下來何家還有些什麼動作，蘇鈺就不在關心，他已經提醒過了，接下來就看何家自己了。

畢竟……他就是個薄涼的千年老鬼！

獄卒們此刻見了錢財，耐心又好了不少，一直等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拍拍屁股站起了身。

「起解……」

一聲長長地吼聲讓人群里頓時哭聲又大了許多，對於他們來說，這一別對很多人來說就是永恆，蘇何兩家還能返回寶奉郡，程家是徹底要留在邊境成為軍戶了。

哭聲半天不停，羅獄頭展開鞭子，刷地甩了一下，喉間發出一聲冷哼：「都給本大爺站好了，該上枷的就上枷，該離開的就離開，今天天黑前要走到三十里地外，走不到你們就等著挨鞭子吧。」

耍完威風，獄卒又大聲介紹：「我姓羅。」指了指身邊的一個彪形大漢：「這是榮爺，負責程付兩家，剩下的蘇何兩家由這位孟爺負責，大家有事就找他們。」

羅獄頭轉身，又喊了聲：「起解……」隊伍開始緩緩移動。

孟爺領著兩個乾瘦的年輕人站在路邊，一直到程付兩家的人群走過，才走到了蘇家的前面：「以後你們就叫我孟爺，有事可以找我，可是想偷懶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多謝孟爺關照。」眾人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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