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家裡頭的這些動靜伍老四聽得清清楚楚，不過左右跟他是沒什麼關係的。吃不著肉就會罵他沒用，吃著了也不會給他留一分，這就是自己的家。

這麼些年他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這個家就沒一個人盼他點兒好，也根本沒人拿他當一家人看，他啊，只有自已心疼心疼自己。

伍老四縮在柴堆後面準備再睡個回籠覺，反正大江叔船要走的時候兒喬氏都會過來叫的。

畢竟，一天還有二十銅貝呢，她可捨不得丟。

不過今日黎家是做的什麼呢，好香啊……

「好香啊，湘兒你這是煮的什麼？」

關氏只看到陶罐上的蓋子撲哧撲哧的冒著熱氣，味道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一時還真想不起是什麼東西。

「當然是魚咯，昨個兒不是有一條鯽瓜子嘛，說好了早上燉它呀。」

黎湘揭開蓋子，露出罐子里那已經煮的奶白奶白的魚湯來。

「這……這是魚湯？？？」

關氏一臉的不信，她以前也煮過鯽瓜子，哪裡是這個顏色。

「聞著倒是有股鯽瓜子的味道，可這顏色有些不太對啊。」

「娘你放心吧，這就是鯽瓜子，只是我煮之前拿豬油煎過，所以湯才會這麼白。」

「油……油？！」

「嗯嗯！」

黎湘拿了個勺子出來舀了點湯。

「娘你嘗嘗？」

女兒親手喂到嘴邊，關氏再心疼也只能配合的張嘴嘗了嘗。

「嗯！好喝誒！」

鯽魚煮湯雖說一直都挺鮮的，但女兒煮的這個喝起來味道更鮮更濃，區別還是挺大。

就是因為加了油的緣故？

關氏原還有些心疼油的，不過看到女兒那滿足喝湯的樣子，頓時就不心疼了。女兒長到這麼大從來都沒有沒有要求過什麼東西，用一點兒油而已，反正也是吃到自家肚子里的，吃就吃了吧。

一家子高高興興的吃完了早飯，又到了出船的時候兒。黎湘臨走之前總算是想起了還在碗櫃裡頭放著的豬心豬肺，只是她這會兒也沒時間去處理了，只好先交代了她娘在家裡先把豬心豬肺切出來把血水給泡乾淨。剩下的她下午早些回來做。

關氏自然是連連應著，記得十分仔細。她絲毫沒有懷疑過女兒的廚藝，因為母女兩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挺少，女兒在外頭遇上什麼人，學了什麼東西，她都不清楚。

家裡現在這個情況她也沒心思去想那麼多，只要好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要時不時的犯病拖累丈夫孩子就行了。

送走了丈夫女兒后，她轉身就進了灶間去按照女兒說的法子處理豬心豬肺。

黎湘今日早飯吃的飽，心情也非常的不錯，看到伍老四上船后就像是已經忘了昨日下午的事兒一樣，還和他打了招呼。

伍老四也彷彿是不記得了一般，不冷不淡的叫了聲湘妹妹，然後便去了船尾。

「大江叔兒，三日後是鎮上富戶江老爺子的八十大壽。我看江家在碼頭掛了告示，若是有什麼新奇的河鮮食材都可往江府上送，價錢從優。你若是有網到也別拿去碼頭賣了，送到江府價錢能高一倍呢。」

黎江聽完瞬間就想起昨日自己賣掉的那條黃沙，頓時有些後悔。那條六斤的黃沙也算是新奇了，拿到江府起碼也能賣個一百多，真真是後悔極了。

「多謝你了四娃，我記著了，有好東西肯定送到江府賣。」

兩個人在船尾又說了些什麼話黎湘沒怎麼去注意聽，她滿腦子都在想著剛剛伍老四說的話。

聽他那意思他是識字的！

黎湘有些愁眉苦臉的攪和著盆兒里的餌料，因為她剛回憶了下關於這個世界的文字發現腦子裡居然是一片空白！原身居然一個字都不認識，哪怕是最簡單的一二三！

這可如何是好……

識字的重要性她可是太明白了，不懂這個時代的文字就等於是瞎了眼的盲人，很多事情她都沒法去做。她日後是打算重新做餐飲的，最起碼的識數得學會吧，一二三都不認識那還做什麼買賣。

黎湘咬著唇琢磨了好一會兒，她一個姑娘家又是家裡的一份勞力，絕對沒辦法去學堂學字的。那就只能找認識字的人教她。

伍老四？他是自己現下認識的人里最為合適的人選，但他性子好像很冷，不愛搭理人，找他教他也不一定會答應。

可是除了他，自己好像也沒有別的人可以學了。

黎湘一路都沒想好該怎麼去說，只能眼睜睜看著伍老四下船上岸。

「爹，你說這伍……四哥他怎麼識的字呢？」

「識字啊？聽他說好像是跟一個工頭兒學的。這小子有股子聰明勁兒，是個能頂事兒的。」

黎江對他評價頗高。

「可惜家裡頭太糟心，不然這小子早就能訂一門好親事了。」

黎湘：「……」

一下又說到了親事上，她是不敢再多說什麼了，生怕等下她爹又說起她的親事來。

父女兩又開始忙碌出來。

不過今日沒有昨日那般好運氣，只撈上來了一些尋常的草魚鯽魚，粗粗算算大概也就能賣個二十銅貝。

眼瞧著就快到中午了，又是吃黃豆喝開水的一頓。黎湘把目光落到了一旁被自己清出來的幾隻毛蟹上。

隔著船艙自己蹲在船板上，幹什麼爹在船尾其實都是看不到的。她想了想乾脆悄悄把船艙里的那個小炭爐搬了出來。

這東西平時也就拿來燒燒開水，天涼了不至於吃冷飯，正好可以拿來煮螃蟹。

炭火的味道一飄出來船尾的黎江其實就已經聞到了，不過他只以為女兒是在燒熱水，根本就想不到一向聽話的女兒會去煮那『有毒』的螃蟹。

一炷香后，船頭的清煙漸漸消散，隨後傳來的一陣陣略帶了些腥味的香氣。

黎江聞了又聞，確定這是船頭傳過來的味道，加上女兒好半天都沒吭過聲，他直覺有些不妙。

「湘兒？」

「唔……」

黎湘嘴裡剛咬了一口蟹黃，又燙又香，她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這麼大口的吃上一口蟹黃，感動的都要哭了。

「湘兒你！！！」

看到眼前這一幕的黎江簡直驚呆了，心裡驟然升起巨大的惶恐。

「快快快吐出來！」

他直接一把搶過女兒手裡的螃蟹扔進湖裡，又準備去摳女兒的喉嚨，嚇得黎湘趕緊一口咽下嘴裡的東西。

「爹你別怕，這個沒毒的！真的！」

「胡說！老祖宗傳下來的豈會有錯，你趕緊的給我吐出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黎江急的眼都紅了，生怕女兒出了什麼好歹。黎湘瞧他那樣子只能瞎編了個話出來。

「爹你信我嘛，真的沒毒，我都瞧見別人吃過，而且我昨日就已經偷偷嘗過了，你看我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嘛。」

「你昨日就偷吃了？！」

黎江氣的手都在發抖，只是他很快又想明白過來，若不是自家一直吃的清湯寡水的，女兒何至於要冒險去吃那毛蟹。說來說去，還是要怪自己這個當爹的。

「湘兒你老實跟爹說，身體真的沒有半點兒不適？」

「沒有，真的沒有。我從不撒謊的，爹你還不信我嗎？」

黎湘眼巴巴的望著自己撈出來的那兩隻蟹，咽了咽口水，試探的誘惑道：「爹，這毛蟹真的很香很好吃的，要不我給你掰一隻嘗嘗？」

「……」

黎江沉默了片刻，想著女兒都吃過了自己也沒什麼好怕的。

「拿一隻我嘗嘗。」

「好嘞！」

黎湘挑了一隻最大的母蟹，上手應該有三兩左右，很肥的一隻蟹。掰開殼一看，滿滿都是黃兒。

她把蟹腮蟹心蟹胃通通都去掉后才掰成兩半遞給了她爹。

不得不說這煮熟的毛蟹還是很加分的，紅彤彤的一看就喜慶，比起之前那黑乎乎的樣子，實在是有食慾的多了。

黎江在女兒的鼓勵下試探著咬了一口最紅的蟹黃，一入口他的眼都情不自禁的瞪大起來。

實在是太香了！

比他這麼多年來吃過的任何食物都要香！

「爹你再嘗嘗殼子裡頭那白色的蟹肉。直接咬就行，肉吃掉再把殼吐出來。」

黎湘一邊教著一邊自己也掰開了一隻。撈上來的母蟹已經沒了，她手上拿的是一隻公蟹。殼子一揭開就看到滿滿都是晶瑩白皙的蟹膏，咬上一小口牙都能被粘住，黏的不行，香的要命。

天吶，她太滿足了。

在現代的時候兒因為對甲殼類的食物過敏，她就算只是稍稍舔一點兒蟹膏都會渾身發癢起疙瘩，嚴重一點兒還呼吸困難。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品嘗過螃蟹是什麼味道。

嗚嗚嗚……太香了，香的她都想一起把舌頭給吞下去。

黎湘一邊吃一邊望著安陵江，眼裡都是貪婪的光芒。這麼大的一條江，又從來沒有人捕撈過，那該有多少美味的螃蟹呀……

父女兩一陣狼吞虎咽，一口氣把那撈上來的幾隻螃蟹都給啃的乾乾淨淨。

「湘兒，真是沒想到這毛蟹竟然如此美味，咱爺兒兩下午再撈一撈，拿去一起賣了。」

「賣不掉的。爹你想想你剛剛看到我吃毛蟹的時候兒那擔心的樣子，大家都會擔心吶，怎麼可能會買。」

女兒的話彷彿是一盆冷水澆下，黎江頓時清醒過來。是啊，大家都識為毛蟹有毒，肯定都不會買，就算撈起來也不好賣。

「算了算了，那便咱家自己吃吧，這東西味道真真是香，你娘肯定愛吃。」

「娘可不能多吃，我聽之前那吃毛蟹的人說過，毛蟹性寒，女子不宜多食。娘那個體質哪裡能吃寒涼的東西。」

黎江點點頭，記在了心裡。

「那你也記著少吃。」

「……」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黎湘真是哭笑不得，卻也不能說這話不對，女孩子確實是要少吃。尤其是原身長時間生活在水汽濃重的環境下身體本來就寒重了，每月那幾日都疼的下不了床。

忌嘴嘛，她還是做得到的。吃不著蟹有蝦有螺她也能滿足。

「爹，待會兒遇見裘叔他們的時候兒你讓他們把毛蟹都留給你吧。」

正要回船尾的黎江腳下一頓。

「嗯？要那麼多做什麼？你不是說你娘不能多吃嗎？」

「對呀，娘是不能多吃。爹你就幫我去收一收嘛，我拿來有用，做好了肯定能賣錢的！」

大概是黎湘此刻的眼神太過自信，她爹居然沒再問什麼，只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一下午的功夫父女兩齊心協力，又撈上來了不少的魚，毛蟹也有不少，七八隻的樣子，個個都有三四兩的模樣，可把黎湘給樂壞了。

這個規格算是挺不錯的，放現代一隻都要二三十來塊，越大越貴。不過現在這個環境，螃蟹暫時是賣不出什麼市場的，只能另闢蹊徑。

她打算先把禿黃油和蟹黃醬做出來。

禿黃油和蟹黃醬是兩道從大閘蟹身上延申出來的食物。前者只取蟹黃蟹膏加其他材料完成，後者則是多了一樣蟹肉。成品據說是連孩子都能饞哭的美味。

作為一個廚師，做了那麼多次卻從來沒有嘗過禿黃油蟹黃醬是什麼滋味當真是她畢生的遺憾。說什麼她都要把這兩樣美味重新做出來。

當然她還得想個完全找不出漏洞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做那些東西……

黎湘有些頭疼，看著桶里的一堆螃蟹都沒那麼興奮了。

「湘兒，你不是說今日要早些回去嗎，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去賣魚。」

「啊！對哦，我還要早點回去把豬心燉起來。爹你把我送過小河溝就行了，我自己走回去。」

黎湘腦子裡有記憶，其實自家走到鎮上的路原本也不遠，只是途中有條河溝，一漲水大家就得繞很遠的路從別處過橋，繞下去至少要多走大半個時辰。只要過了小河溝，走到家還是很快的。

「不送到家我不放心，反正也就那點兒路，又不遠。」

當爹的哪兒放心讓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兒獨自走路回去，反正他是不肯的。黎江一直把女兒送到了家才掉了頭往鎮上碼頭去。

「湘兒，你這是提的……毛蟹？！」

關氏有些稀罕的蹲下來看了一會兒，又問道：「這不是有毒嗎？拿回來這麼多做什麼？」

「當然是做好吃的呀，不過現在咱家材料不全先給它們養兩天吧。」

要做禿黃油還得去買黃酒肥膘，至少今日是做不成的。

黎湘把螃蟹放到一邊拿了個簸箕蓋上，轉身去了灶間查看豬心豬肺。雖說娘切的有些厚了，但泡的確實挺不錯，幾乎已經看不到什麼血絲了。

「娘，我記得家裡有蓮子的，放在哪兒了呀，我要用。」

「蓮子？我去給你拿。」

關氏記憶非常好，很快就從屋子裡翻了一個小布袋出來。

「蓮子有點兒苦，湘兒你要拿這個煮湯嗎？」

黎湘點點頭，查看了下布袋裡的蓮子。還不錯，保存的很好，一點兒也沒有發霉發黑的跡象。

「娘你歇著去吧，我來做晚飯。」

晚上燉個蓮子豬心湯，再煎一盤豬肝，蒸點粟米飯就齊活了。不過好像有點奢侈，爹娘怕是要心疼嘞。

黎湘瞧瞧自己這小身板兒，再想想娘那弱不經風的樣子，略微有些動搖的心又堅定起來。偶爾改善一下伙食還是很有必要的，娘會經常生病興許有那以前傷了根本的緣故，但也一定有吃的不好的原因。

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她對此深有體會。

「唉……」

家裡還是太窮了，得趕緊掙錢。

黎湘一邊琢磨著要是做出來該怎麼賣禿黃油的事兒，一邊手腳麻利的將泡在水裡的豬心豬肺拿了出來。

豬心切的有些厚了，吃起來口感會有些膩。所以她把那些一坨一坨的肉都改薄了一些，然後焯水和蓮子一起放到了陶罐里，加兩片姜加水大火開始熬煮，等水開了轉小火再熬上一陣就行了。

豬肝也切的有些厚，不過左右是煎來吃，太薄了反而會缺少味道。黎湘沒有管它，只切了點薑絲放了鹽將那些豬肝拌了拌，祛祛腥。

等她湯燉的差不多了，豬肝粟米飯都準備好了，她爹也回來了。瞧見桌子上那陌生的一菜一湯，夫妻兩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嗎？這麼豐盛。

滿桌的香氣叫他們根本沒辦法把這一菜一湯和昨日那腥氣無比的豬心豬肺聯想到一起。

「娘，你們不會怪我吧？豬肝豬心都放不長所以，所以我就先做了。我想著煮了湯總不能再煮粥這才又蒸了飯……」

黎湘越說聲音越小，倒是將黎江夫妻兩弄得愧疚起來。

「沒有沒有，怎麼會怪你。我跟你爹老早就想這樣吃一頓了。咱家也還沒到揭不開鍋的時候兒，偶爾吃上一次也沒關係。」

關氏馬上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豬肝。

「嗯！湘兒手藝真是不錯！這豬肝居然一點兒都不腥，外面這圈兒煎得硬硬的地方還特別的香。好吃！」

「慧娘你喝這湯，湯也不錯誒！豬心吃著跟肉一樣，好吃的不得了。咱家湘兒真是能幹。」

夫妻兩一點兒沒有演戲的成份，是真真的覺得好吃。誇的黎湘臉都有些紅了。再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廚藝得到認可更讓黎湘開心的了。

一家子開開心心的吃完了晚飯，準備洗碗的時候她看到陶罐里還剩下了不少的湯，本來是想放著到明日再喝的，結果她一到江邊就改了主意。

伍老四又在昨日那個位置涮衣裳，自己拿一碗湯過去周圍也沒人會看見。吃的再飽，湯總還是能喝一點的吧。

只要他喝了湯那就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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