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試探
10試探
東周的屋牆,用黃土混雜秸稈夯製成磚。屋內地面和牆上,都抹有以細砂、白灰、黃土混合而成的「三合土」,牆皮表面光滑平整。宮殿磚土木門,都是實打實的料,絕對隔音,只要不大聲喧嘩,以風揚的武功,不怕人偷聽。
環人羽退了出去,風揚依舊站在原地,八字鬍抖了又抖,卻不出聲。
姬足將羊羔織皮(帶毛的皮)往手肘下挪了挪,斜斜靠在小几上。
「你有話對我說?」
風揚行禮道:「世子,事從緊急,君上不在宮中,此事應向君夫人彙報,或交由司寇處理。獨木難支,只環人羽一人,恐難成事。」
姬足笑:「難說內小臣之類,是不是忠心之人,何必冒險。」
一國之後,身邊伺候的人多如牛毛。內小臣專負責王後身邊事務,若生了疑心,結局更難收拾。
風揚又道:「世子殿下,恕敝臣直言。就算弄清楚,要以什麼理由處置?中軍巡邏防衛,職責有限,就算敝臣還是中軍虎賁,也不能直接沖了進去就拿人。前朝未清,萬一歹人對您起了疑,就危險了……」
「我自有主意。」
風揚反對:「君上無子嗣,再沒了世子,祭國無以為續,必定大亂。祭國姬姓嫡系盡數夭折,鄭國再派人來助,大義凜然之下,悄無聲息奪了祭國的地盤,旁人還要贊鄭公一句仁義。」
姬足嘆:「安姬喜歡往那裡跑,不能任他們亂了宮闈,先有一茬割一茬吧。刀就架在脖子上,再謀而後動,是受制於人。失了先機,便不可再動,只能忍辱負重。奮力一搏才是上策,今日之舉,是個好的開端。」
「世子,您是儲君。家便是國!」
風揚剩下的話沒說:是儲君,所以不能胡作非為。
姬足自有見地:門閥世家,家便是國確實沒錯。這更意味著,失了地和食俸,卻失不去血脈身份,還可以徐徐圖之。所以,兩相比較,他寧可選擇保人。
趙叔帶逃往晉國,後代為三家分晉之一;孟嘗君為齊人,卻能被秦封為丞相;衛鞅奔秦,遂有商鞅變法……如此事例,舉不勝舉。
原因說起來複雜,實際一點就破。庶民不識字,不通禮儀教化。文字解禁,被記錄下來廣而傳之,是周幽王五年,單逨才完成的壯舉。於今,才過三十年,還看不出效果。到春秋中期百家爭鳴,教化才會被普及到民間。後世秦朝統一天下,統一文字,庶民才真正有識字的機會。
眼下諸侯再開明,也容不得一個簸坐於前,風一掀,便露了腚的人,在自己面前說三道四。自古但凡隱士,行為不拘一格,乾貨也得拿出來點。只會畫圈圈種田,道理都講不明白算個什麼。只能打仗的人,僅僅用做衝鋒陷陣,絕不可能掙得功名。
當然,寄人籬下是下下策。一旦進了別人的地盤,是龍也得盤著。
姬足不能說出這番驚人的穿越理論,只笑:「儲君也是人。」
「這非為君之道!君者,取其大義!忍人所不能,方能為人所不能為。」
「吾心意已決,不用再議。以後你也不要再提了。」
「世子!」
姬足正色道:「為君之道,得先是君,先有國,先立世。才有寡德,才能謀划,才用取捨。有武王伐紂,改朝換代;有犬戎入侵,東周變西周。地盤這東西,保得住一時,保不住一世。你算算,三千諸侯如今剩下多少?不足兩百!這亂世之中,唯有一條道……活著。」
風揚面色一僵,他一個成年人和八歲的姬足,辯「為君之道」,竟說不過……
姬足揮手:「不必多說。出師有名,我自然會找,你只需照做就是。」
風揚眼珠一轉,還要反對。
姬足卻突然起身放了紗帳,半邊身子都隱在賬后,有感而發:「叔揚,我需要盲從者,不問對錯,不懷疑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
短短几日,從整頓人手到知曉細作,從借勢天神到馬宮遇險,風揚一顆心就沒落回過原地,比追隨先君十年過的日子還要刺激。再看眼前的世子,八歲的孩童,簡直足智近妖了。
風揚又問:「事情嚴重到君上和君夫人都不能說,不能處理?」
「不是不說,而是時間不夠,我沒時間一一相勸……你看,我勸你一個尚且如此難了。時不待我,要說年幼無知,我討厭這說法!」
紗帳落下,風揚再想說什麼,姬足都不願聽了。
秋夜微涼,月光皎潔。
風揚出了殿門,站在屋檐的陰影里,想起先君彌留之際,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屏退左右,說了一番話。
先君說:「你出生公族,有祖上『程伯休父』祖蔭庇佑,是大司馬的後人。要委屈你做一個照看幼童的『傅母』,我也無顏對你。足兒還小,弟又中庸。現在鄭國得勢,先後對虢、鄶兩國動了手,祭國前途未卜。我死之後,你便回程國去吧。」
風揚只含淚笑道:「得君一言,反生了牽挂,如何捨去?」
「我不勸你,你主意大,我也勸不了。若你認了這君臣關係,便聽我最後一令。事不可為,你便抽身離去,剩下的都是命數。我與你一豆,是緣分,談不上恩情,你莫固執。祭國要滅,是上天的命數。一切緣起緣盡而已,你別為了護我一絲血脈而耽擱了己身。」
風揚清楚的記得,先君故去那夜,他也是如此站在風中。那時的他,心中悲切,茫然無措。一晃四年過去,風揚再聽起,嘴角卻掛著淡淡笑意,自言自語道:「世子不一般啊,先君後繼有人,可安息也。」
羽悄無聲息出現在風揚身後,問:「你往日一直說世子迂腐守舊,不能破局。今日這是被撩了膽子,心悅誠服了?」
「去去去,你是沒見今日的陣仗,我都被算計了去。」
「馬宮的事我都聽說了,難得你這老狐狸願意服人,除了先君,也就世子了。」
「是啊,這輩子都沒想過我會佩服一個八歲娃娃。你不也是?」
羽幸災樂禍道:「既然確定世子醒事了,要知道你還在試他,回頭准給你好果子吃。」
「世子下了令,你還不去執行任務,等著壞果子?」
兩人互看不順眼,對了一招,不相上下,借後退之際,各自離去,為接下來的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