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骨子帶俗
江拂隨手撿起一塊碎片,對著來人,大有要同歸於盡的意思。
所有噪音消失,心臟跳動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震,江拂紅著眼睛喘氣。
看見進來的人是程斂之後,江拂猛地鬆了一大口氣,胳膊卸了力氣垂下去。
程斂避開地上的碎片,握起江拂的手臂。鏡子碎片割破了她的手掌心,一滴滴順著手腕滴在地上。
江拂還握著沒放開,程斂幫她拿掉,檢查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其他地方有沒有傷到?」
「……沒有,」江拂到這兒才回了神,眼珠轉動,問程斂,「你怎麼在這?」
程斂托著她的手幫她擦手上的血,「我順路。」
這其中應該還有別的內容,程斂沒來得及說,他的心思都在江拂的手上。
江拂任由他幫自己處理。
好在江拂沒握在尖銳的稜角上,傷口不大,傷的不深。
浴室門口,裴宿靠在門邊,像個局外人看著裡面的情況。
江拂從剩下的鏡子邊角看見他,想他肯定不會想讓程斂知道他幹了什麼,於是她也不主動提及她。
倒是裴宿,不當演員可惜了,他道:「鏡子怎麼碎了?江小姐要不要去醫院縫針?」
他一提,程斂也等著江拂的回答。
「我拿東西不小心手滑砸到了,」江拂思緒亂如粥,只想著盡量說圓一點,「剛才我不知道是你要進來,我以為是其他圖謀不軌的人,所以才防著。」
圖謀不軌的人,她就是指裴宿的。
一聲極輕的笑聲,裴宿發出的。
程斂脫了外套披在江拂肩上,把地上的碎片踢到一邊,「算了,先走吧,去買點葯。」
他沒多說什麼,江拂眼皮在跳,總覺得不放心,低著頭,從裴宿身邊走出去。
「阿斂。」裴宿喊了程斂一聲。
回了頭,裴宿把江拂的手機遞過來,雲淡風輕地說:「江小姐的手機別忘了。」
程斂看他一眼,拿過來,「走了。」
江拂感覺身後裴宿的視線跟著自己,心裡亂糟糟的。
乘電梯下樓,走出餐廳,江拂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滿肚子的話想問。直到坐上車,江拂才找到機會。
「是小七告訴你我在這的嗎?」
「我本來打電話想問你在哪要不要接你回去,你的電話沒打通我就去問小七,小七說你出去了一直沒回來,我順路到這邊就上去看看了。」
江拂抿抿唇,低垂著腦袋,盯著手心細長的傷口發獃。
原來孟執真的沒管她。
虧得她看見程斂的時候,還有一瞬間想過會不會是孟執告訴他的。
不過裴宿的事,程斂怎麼好像沒什麼反應。
江拂試探性地開口:「裴宿他原來是我們公司總部那邊的人,今晚在這碰到他我還有點驚訝。」
「哦,他愛玩,掛個名而已。」程斂開車,抽空看她,「不過我上樓在門口看到他的時候也有點沒想到,你衣服弄髒了怎麼叫他幫你沒叫小七?」
這顯然是裴宿的借口。
江拂不知道裴宿是怎麼知道程斂過來而提前做了準備,沒讓程斂在房間里把他逮個正著,但她眼下只有順著裴宿的借口往下說。
「我來那個弄髒衣服又不好回去找人,手機當時也沒電了,正好碰到了他。」江拂用沒受傷的手去牽程斂的手,「你要是介意的話,以後我不這樣了。」
「是有點,不過總不能讓你頂著臟衣服回那麼多人在的包廂,情有可原。」
附近有藥店,程斂把車停在路邊,下去幫江拂買葯。
江拂終於得了一口氣放鬆,看著程斂的背影,她若有所思。
重新開機的手機亮了下,裴宿搞來了她的手機號,發來簡訊後面還附著自己的名字。
內容寥寥幾個字:【放心。下回見。】
江拂忍著問他:【你怎麼知道程斂去了?】
【餐廳經理是我的人,他先看見了。怎麼了?你是不是被嚇慘了?】
江拂煩得想把手機砸了,最後什麼也沒做,也沒回復裴宿。
程斂很快回來,他幫江拂的傷口消毒,又仔細上好藥膏。
「阿斂,你當時怎麼那麼急著開門,我都被嚇到了。」
當時的情況,江拂以為是裴宿,確實被嚇得不輕。
程斂道:「裴宿說你進去挺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怕你在浴室摔倒還是怎麼了,就闖進去了。」
用紗布貼好江拂手心的傷口,程斂問她:「明天有工作嗎?」
「沒有。」
「那晚上去我那住,你手這樣不方便。」
江拂心裡有事,沒有拒絕。
回了程斂的住處,江拂簡單地洗漱完,待在卧室里靠在床頭看電視劇。
程斂洗完了澡出來,江拂調小音量,「阿斂,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她的語氣挺隨意,實際上目光時刻注視著程斂。
「嗯?什麼事?」
江拂把自己被狗仔拍了的事跟他說了,「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哪知道就那麼巧。」
程斂道:「就這事啊?」
「嗯,要麻煩你一下了,以後我肯定會注意。」
「行,我幫你處理。」程斂喝了水,覺得江拂有點過於擔心了,「你又沒什麼對家,還擔心有人利用那些照片不成?」
江拂心說,是沒有對家,但有個更要命的裴宿。
他一個人就能逼死她了。
但江拂怎可能這麼說出來,「是沒有,但我擔心以後萬一被人找出來了呢,我不想被人討論我的私事。」
「我知道了,會幫你解決乾淨,這下不擔心了吧?」
江拂站在床上抱了抱他。
程斂拍拍她的腦袋,「行了,身體不舒服就趕緊睡吧。」
「你不睡嗎?」
程斂朝門外指了下,「我還有點事,弄完就回來,你先睡。」
「好哦。」
一晚上亂七八糟的事,江拂身心疲憊。鑽進被子里,想了想裴宿的事,很快就有了睡意。
江拂很快睡著,程斂放輕聲音離開房間。
離卧室最遠距離的陽台上,程斂關上陽台門,撥了一通電話。
「喂。」孟執的聲音。
程斂道:「謝了啊。」
「不用,小事。」
程斂到餐廳外的時候和正要離開的孟執碰上了,否則他也不會那麼快知道江拂在哪間房裡。
程斂看著遠處,又問:「你看見小拂的時候,就她一個人嗎?」
「不是和你那個朋友在一塊么?」孟執不緊不慢地說:「給江拂開了房間。」
意思有些不一樣,程斂話鋒漸緩,「這樣。」
孟執問:「出什麼事了嗎?」
程斂沒多說,「沒事,行了,就這樣吧,掛了。」
最近因為江拂在劇組拍攝的內容讓她感到壓抑,其實每晚都睡不好。
在程斂這,第二天有了空閑,江拂入睡得比平時快,但到了半夜噩夢頻頻,程斂被她吵醒兩回。
按開一盞燈,程斂叫醒眉心緊張睡夢裡很痛苦的江拂,她額頭汗意涔涔,剛醒來眼神還很空。
「夢到什麼了?」
江拂抬手捂臉,「以前一點不好的事。」
實際上近來她做的噩夢,都圍繞著那年要債的要砍下她的手指以示警告進行的。也許是因為在劇組她經常想起來的緣故。
程斂借著燈光注意到她略顯憔悴的神色,「最近拍戲是不是很累?」
「還好。」
其實不好,簡直糟糕透了。
江拂對混進娛樂圈的一腔熱度,一開始就被她角色的那個設定澆滅了大半。
要不是為了片酬,為了錢,她真想拍拍屁股走人算了。
程斂提議道:「殺青前搬到我這吧,比你現在的住處離你劇組近點。」
江拂想了想,他說的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在於容栩最近有點事沒處理好,她回去了有點礙事。
兩廂原因一結合,江拂答應了。
次日,程斂挺早就走了,他沒什麼正兒八經的工作,但快到他爺爺生日,他回家幫個忙。
江拂一個人在他家睡到中午,起來隨便做了點吃的,肚子填個七分飽,收拾收拾也出門了。
自從上次去醫院看望了易夕了解了她的情況,江拂回來后讓小七留心找了個看護去醫院照顧易夕。
易夕這次生病說嚴重不算嚴重,主要是她身體底子太差,一點小毛病就要好久才能恢復。
看護阿姨過去兩天了,江拂趁著今天沒事過去看看。
到了易夕一直住的病房卻沒看到易夕,江拂問過護士,護士說有人替她辦理了單人病房,還是很好的那種。
江拂想不到是誰,易朝的可能趨近於零。
到了易夕新的病房,江拂站在門口,門推了一半,裡面熟悉的男聲一下子讓江拂知道了。
病床前,孟執彎腰站在那裡,抱易夕從病床坐上輪椅。
江拂看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有一種她生活里不為人知的一部分被外人闖進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
江拂可沒忘昨晚孟執是怎麼無視她的求助的。
要不是程斂來的及時,她現在都不知道在哪了。
帶著這一份因素,所以江拂問話的語氣不加掩飾的嫌惡。
孟執拿過床尾的毛毯給易夕蓋住腿,側了側身,讓易夕的臉露出來。
易夕這回沒把江拂認錯,還笑著跟她打招呼,「小拂姐姐。」
江拂頓時裝不出凶,易夕總讓她覺得玻璃一樣易碎。
「小夕,我找來照顧你的王姨呢?」
「王姨去吃飯了。」
江拂便不知道說什麼了,她更想問孟執。
奈何孟執看上去不想跟她說話,他推著易夕走到江拂面前,易朝從江拂身後擠出來。
「孟哥,我來,我帶夕夕去外面晒晒太陽。」
不用人說,易朝一反常態的主動上前。
孟執倒也鬆手給他了。
易朝推著易夕消失在房間里,孟執在江拂一步不落的凝視下倒了杯水,道:「離開C市這麼久,已經忘了我也和易家兄妹認識了嗎?」
C市,是江韜欠錢跑路后,江拂為了躲避那些人逃去的地方。
當年由於易夕的身體情況,也轉去那裡治療了一段時間。
江拂也是在C市認識的孟執。
中間的彎彎繞繞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總之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孟執跟江拂在一起后,跟著她去看過易家兄妹。
易夕當時還沒這麼神經脆弱,對於孟執還是印象深刻的。
可這些,江拂不覺得是孟執現在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
「孟先生可真是個大閑人,時隔這麼久,連沒有關係的人都不忘來看望看望。」
「你和他們是什麼關係?」
孟執漆黑的眼眸靜靜地望著江拂,好似把什麼含義加在其中都不違和,因為江拂覺得他的視線中帶著冷嘲熱諷。
孟執繼續道:「一個債主一個欠債的?」
江拂的臉色白了白。
開始懊惱自己以前怎麼被男色迷了心智,居然會把易家兄妹跟她的瓜葛都告訴了孟執,結果現在成了他拿來中傷她的工具。
「那也比你有理由,」江拂下意識捏手指,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疼的她倒吸一口氣,對孟執的態度越發的差勁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還覺得你是黃鼠狼來拜年來了。」
比伶牙俐齒,只要江拂想,她就不是輸的那一個。
孟執淡淡回堵她。「憑你也有資格指責我?」
江拂搬出她指責孟執的「資歷」,「易夕住院的所有費用都是我出的,我不能決定心懷不軌的人能不能來?」
「易朝怎麼跟我說易夕的醫藥費是他親自去找你才要到的?已經沒錢還債了么?」
「他的話你居然也相信,」江拂冷冷地笑了一聲,「他沒告訴你他現在已經在跟我胡亂要錢吧。」
空蕩的病房裡,江拂和孟執一人佔據一方,和他們二人此時的態度一樣對立著。
孟執坐在椅子上,背後是窗戶,光線照進來,孟執逆著光,襯得他眼底意味不明的淺淡笑意更加含糊。
而江拂卻敏銳的捕捉到。
她上前一步,莫名地追問:「你笑什麼?」
「笑你,傻啊。」
孟執眼底的笑意更清晰了。
他很少會這麼直白的笑出來,眼底的神色是活的,真的高興了。
醫院的地板都滲著清清冷冷的勁兒,江拂頃刻覺得從腳底泛起陣陣的涼意,寒得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
有什麼要破土而出,江拂走上前一步,也就踉蹌一下的距離,「孟執,你到底什麼意思?」
孟執卻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他舉著手機,看著屏幕念,「孟哥,我跟江拂要的錢她給了。」
孟執的聲音不疾不徐,念的很清楚。
明明挺正經的,江拂偏偏就覺得他在笑。
笑她。
江拂再不懂就是傻了,她可以說是恍然大悟。
為什麼易朝突然開始跟她要那麼多錢,時間還正好卡在她想要辭演這部電視劇。讓她不得不忍受著舊日陰影的折磨,每晚都在噩夢中度過。
原來,都是孟執指使的。
江拂的肩膀都在細細顫抖,她花了好大的力氣忍住心尖的不適,「是你讓易朝跟我要那麼多錢,你知道我肯定會給他,所以你讓他變本加厲,好逼我走絕路是不是?」
孟執把玩著手機,坐姿有兩分懶散,他的背微微彎著,沒那麼嚴肅,態度有種玩樂的成分在。
他把江拂說的事當成一件供他玩樂的存在。
「別猜測的這麼順理成章,我怎麼知道你有多少錢?他跟你要的那點就已經讓你壓力很大了么?」
孟執看江拂的表情,當真如他所說了,他便又笑道:「江拂,你就混成這樣么?」
江拂喉嚨發乾,幹得她說起話來都艱澀,「我自然是比不過你。誰能想到你居然是幾年前病得快要死了都沒錢看病的人呢,你應該覺得很暢快吧?風水輪流轉了不是么?」
「我不要輪流轉,」孟執道:「像你這樣的人,估計沒機會再轉回去,以後的日子應該留著贖罪。」
「是要贖罪,誰叫我招誰不好偏偏招惹了你這個瘋子。」
江拂現在的有些時候感覺孟執又熟悉又陌生,陌生的她像從來都沒認識過。
剛認識那會兒,孟執人長得好,又窮又患病,江拂認為他是美慘,跟這種人在一塊太好控制了。
他能給江拂的雖然不多,但作為交換,江拂甩他也甩的輕而易舉。
孟執不是江拂的第一個男朋友,江拂的初戀是個有錢的公子哥,她喜歡公子哥能給予的比喜歡公子哥本人多。
因為江韜的緣故,江拂對錢格外的看重。
甜頭她是嘗到了,她那時候還沒現在這麼沒臉沒皮,跟公子哥分手之後得到了一大筆錢,她也老實的沒再繼續釣有錢人。
但江拂是個俗氣的人,她自己懷疑自己可能骨子裡都是天生帶俗。
她喜歡長的好的、對她胃口的,還想偷懶。
孟執出現的時候,江拂就覺得這大概是想什麼來什麼的結果。
人她後來是追到了,錢也花的不多。
因為孟執那時候是真的很窮,他的病只要稍微有點錢都不算什麼大事,可他偏偏沒有一條能走的路。
一個人,年齡小,一個星期有六天都只能躺在床上,剩下一天拿來給自己熬藥。
收入來源約等於零,能活著全靠遠親或者好心鄰居接濟。
直到遇上了江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