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下長安
公元754年,大唐天寶十三年。Www.wenXuemi.Com
其時,唐之國力,正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唐都長安這一座世界上空前繁華的城市,日夜吞吐著來自各國各地的俊傑才人。這裡有世上最多的種族,最精彩的歌舞,最精美的繪畫,最精妙的詩歌。慷慨之士,蓋世之才,如風一般匆匆地在這座城市匯聚又消散,只留下光芒萬丈的蹤跡讓後人去追想。
沒有人知道,這繁華將一去不回,正如流星劃過天際的光亮。
此時,長安城已是日暮,天街小雨,路上行人匆匆,最是喧鬧的東市與西市也暫時寂靜下來,酒肆茶樓的燈火一盞盞地亮起來了,在秋之薄暮中顯得格外溫暖,令遊子見了,恍然憶起故鄉。
秦摯是第一次離家到長安,可他卻並沒有太多感慨。他坐在長安最大的一家酒樓「醉仙樓」上,享受著在長安的第一頓酒飯。他也知道自己的口袋裡沒有多少銅錢了,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長安,還怕沒有法子?他便這樣找了個理由來犒賞自己。
他還不滿二十歲,有濃秀而微揚的眉,未經風霜的閃亮的眼,開闊的前額和開朗的笑容,這笑容能讓見到它的人也露出會心的微笑。年輕人很快就會認定他是真誠的朋友,老人則會不覺地想起自己的年輕時代。
酒樓上漸漸熱鬧起來。
鄰近一桌几個士子正在聚飲,他們提到了昨日在國子監作的詩,互相吹捧了一通,又說到各人結交的京中權貴,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其中一個穿者藍色錦袍中年人似乎是主人,頻頻敬酒,言談中有一種志得意滿。旁邊一個士子略帶嫉羨地說道:「還是嚴兄有先見之明,一到長安就結識了楊司空,那貴妃娘娘是當今聖上的掌中之寶,楊司空更是寵眷方渥,嚴兄若想謀得進身,定非難事,到時我輩還望嚴兄提攜了。」
另一人聞言笑道:「黃兄你卻是義薄雲天,李相國剛剛過世,他的門客都已作鳥獸散,黃兄還戀戀不去,頗有故人之情啊。」他與那黃姓士子頗有不合,此時藉機出言嘲諷。
黃姓士子本就暗悔跟錯了人,此時聽他譏諷,不由漲紅了臉,想了一想,冷笑道:「可惜目前聖上跟前最紅的人,也不是楊司空,而是剛剛從河東返京的左僕射,東平郡王安祿山。」
秦摯原本聽得有些生厭,此時聽到這個名字,不禁一震,望了那個黃姓士子一眼。但聽他接著說道:「別看此人是異族,聖上與貴妃卻待他有如親子,」他壓低了聲音,「三年前,安祿山攻打契丹,指揮失當,數萬兵馬毀於一旦,聖上不但未加怪罪,反而加官進爵。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只因說了安祿山的不是,就被去職,如能跟此人攀上交情,豈不是富貴只在眼前么?」
姓嚴的士子似乎頗為不懌,道:「安祿山再強煞,也只是個異族武夫,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何況,傳聞他生性兇殘,尤不喜文人,那有楊相國的謙和下士,禮重英賢。」接下來便是吹噓自己如何得楊國忠的器重,其它各人也自諛聲不斷。
一邊跟隨的老家人秦勝也聽到了,忍不住對秦摯小聲道:「原來這個安祿山如此得寵,老爺曾救過他一命,看來真是救對了。少爺,咱們趕緊去找他吧,好歹回去的盤纏也有著落。」秦摯一笑,道:「剛來就要走?長安這麼大,我可要好好遊歷一番,才對得起這番千山萬水的跋涉。」秦勝不覺努起了嘴,道:「若不是少爺你一路上胡亂使錢,咱們可不會為飯錢發愁。」秦摯雙眉一皺,道:「好羅嗦,老爺只叫你管著我不要惹事,可沒讓你管我花錢,哈,豈不聞千金散盡還復來,錢財身外之物罷了。」秦勝道:「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再不想法子,我們就要被這身外之物逼的無處容身了。」
秦摯是幽州節度使張守圭的幕僚秦墨雲的獨子,自小隨家人住在幽州(今北京一帶),他父親是張守圭手下有名的謀士,他自己卻喜武不喜文,整天介跟著一眾武官學些馬上馬下的功夫。秦墨雲只此一子,又知他雖頑皮,卻明理識大體,不至於如一般紈絝子弟鬧事,最終也只得由他。秦墨雲年事既長,頗思關中故里,也不想讓這個兒子就此埋沒在偏遠邊塞,遂命他取道長安,回老家探望母親,順便也結交一下京中人物,長長見識。這一來,便如放開籠中鳥,斬斷野馬韁,讓秦摯好一陣歡喜。迤邐行來,只撿山明水秀處遊玩,且又仗義疏財,好結朋友,故此遲遲方到長安,盤纏也將盡了。
那酒樓果然名不虛傳,所制黃河鯉魚鮮香肥嫩,自釀的稠酒更是甘芳醇郁,濃香醉人。秦摯不覺連盡數盞,甚覺暢意。喚過小二將一錠重約一兩的銀子放在桌上,道:「不必找了,餘下的作賞錢。」其時物價甚廉,一兩銀子可抵一桌酒席了。秦勝不禁又努起了嘴,剛想說話,卻見那小二依然站著未動,滿臉堆笑地說:「客官用膳共花了一兩六錢七的銀子,這錠只怕不夠。」秦勝大吃一驚,道:「這裡難道是搶錢的?那有這般價昂的酒菜?」小二依然面帶笑容,道:「客官怕是第一次來長安吧?卻未聽說『長安米貴,久居不易』么?」秦勝方待爭辯,秦摯擺了擺手,向那小二道:「價便依你,只是我確實初來長安,小二哥可否指點一下宿處?」小二見秦摯人物軒昂,言語有禮,卻也不敢怠慢,躬身道:「此處便有客房,最是寬敞乾淨的,只是近來新科取士,各地舉子進京趕考,早已住滿了。城南天子亭有個莫家老店,價錢公道,略遠些,卻是一打聽便知道的,客官不妨前去看看。」
二人出了酒店,上馬北行。秦勝口中不住嘀咕,道:「早知道這裡恁貴,便不來也罷,這一頓抵幾日口糧了。」秦摯不耐,但秦勝是家中舊仆,最是忠心的,此次跟隨自己又是一路風霜,任勞任怨,也不必斥責。無意中伸手一摸腰間,不禁叫了一聲苦也,卻原來隨身的那柄寶刀不在了。那刀是秦墨雲所藏,削鐵如泥,愛逾性命,若不是秦摯此次出遠門,決不會交由他帶著的,秦摯也視若珍寶。適才樓上吃酒,因嫌掛在腰間礙事,便解下來放在桌上,不想卻忘了帶下來,只得折回去取。
剛進酒樓,只聽的樓梯上一陣乒乒乓乓亂響,哎呦連聲,有個人直從樓梯上滾了下來。秦摯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仰面看時,從樓梯上下來三個彪形大漢,身著錦袍,卻是契丹人打扮,酒氣熏人,神態傲慢,依稀便是適才樓上的一桌客人。
秦摯再看手上那人,正是適才那個小二,卻已是鼻青臉腫,額頭流血。那小二驚魂未定,道:「這——這三位客官,不給錢,反倒——反倒打人——」說話口齒不清,卻原來已被打落了兩顆門牙。一邊的掌柜急忙搖手,低聲道:「他們是曳落河啊,惹不起呀!」曳落河是胡語壯士的意思,是安祿山手下的契丹勇士,倚為心腹家將,驍勇善戰,力大無窮,仗著主子權勢橫行無忌,長安百姓頗為忌憚。
秦摯卻不知道,見那三人氣勢洶洶又向小二走來,當下擋在小二身前,用契丹話說道:「三位何苦與一個小廝為難,若手頭不便,小弟代為會鈔,如何?」幽州一帶,本就是契丹與漢人雜處之地,契丹話他自小便會說的。他豪爽慣了,平素便好結交,離家日久,此時一見這些契丹人,反而有親近之意,是以要從中說和。
那三人互望一眼,想是聽到鄉音的緣故,臉色大為和緩。其中一個面上有一條長刀疤的漢子說道:「你這小哥倒是個朋友,不過咱可不是沒錢,咱們契丹勇士保衛京師,功勞偌大,長安百姓不謝我們倒罷了,吃頓飯還敢要錢,可不是不識好歹?」他說的卻是一口純正的漢語。
秦摯聽他無理取鬧,不禁皺了一下眉,正待說話,卻聽門口傳來一聲冷哼,道:「哪裡來的野狗在這裡亂吠?都給我滾!」秦摯轉頭望去,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鬍鬚已有多日未理,身上衣衫敝舊,分不清顏色,看上去似一個落拓的武人;卻是雙目炯炯,如星掠空,如電驟閃,令人不敢逼視。隨時破衣爛衫,隱然有一種霸氣。
那三人大怒,為首的刀疤臉漢子喝道:「賊匹夫找死!」冷不防便是一拳,直搗虯髯大漢的面門。這一拳勢大力沉,去勢又快,眼看虯髯大漢的臉就要開花。秦摯不禁叫道:「小心了!」卻見那大漢猛地向後一仰,一個平平整整的鐵板橋,拳頭堪堪從面上掠過,隨即一個旋身,已到了刀疤臉漢子的身後,喝聲「去」,一掌拍向背心,刀疤臉漢子招式用老,收力不住,被這一掌一推,一個百十斤重的身子竟飛了起來,正落在酒樓門外,跌了個狗吃屎。另外那兩個曳落河對望一眼,發一聲喊,不約而同地拔出腰間彎刀,沖了過來。虯髯大漢雙手抱在胸前,微微冷笑,竟不避讓,眼看刀鋒快要及身,「呼」地一下,竟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雙掌起處,那兩人也自飛跌門外。先前那刀疤臉漢子剛剛掙扎著爬起身來,又被這兩人壓倒,三人跌成一團,半晌爬不起來。四圍的看客彩聲四起,虯髯漢子縱聲長笑,道:「敗我酒興,合當薄懲!」
秦摯看的好生佩服,上前抱拳道:「壯士好高明的身手,請教尊姓大名?」大漢上下打量秦摯,神情冷淡,道:「賤名不足掛齒,不勞動問了。」竟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秦摯不禁愕然,那大漢已經轉身上樓去了。好在他天性洒脫,不以為忤,只覺得長安果然是藏龍卧虎之地,當下取了寶刀,在小二不住的道謝聲中離開了酒樓。
16977.16977小遊戲每天更新好玩的小遊戲,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