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病重猛虎
時間一晃就到了顯德五年的五月。
調鎮一事雖已提出多日,但樞密院依然也沒有拿出個確切的章程來。
朝中文武皆不以為奇。
在往常,便是只有一位樞密使的時候這事情也要扯上小半個月皮。
更何況現在小小一個樞密院里竟有兩位樞相以及兩位參知院事,扯上十天半月乃至一兩個月甚至更久自然也不足為奇。
五月初的上午,陽光正明媚。
皇宮的草地上,郭榮坐在一張輪椅上。
他今日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久違地出了卧房享受陽光浴。
舒服地眯起雙眼,郭榮莫名說了一句:「朕現在感覺不錯,這病或許還真能好轉。」
身後立著的張守恩可不這麼認為。
張守恩伺候郭榮多年,他最清楚聖上如今的氣色相比三個月前是何等的糟糕。
「是啊,我大周朝欣欣向榮,陛下的身子也一定能好起來的。」可他不敢說實話。
才曬了一小會太陽,就有內侍匆匆跑來稟告:「陛下,范相公到了。」
「把他帶過來吧。」說著,郭榮轉頭對張守恩笑道:「看看咱們的范相公又帶什麼好消息來了。」
說實話,郭榮對范質這個把月的工作是不甚滿意的。
范質在處理軍國大事上有些優柔寡斷,與郭榮雷厲風行的處事作風背道而馳。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范質,他畢竟沒處理過這些,決斷起來免不了要多思忖幾番。
張守恩聽出了郭榮話里藏著的奚落,便為范質說了句好話:「陛下,范相公也是為國著想。」
說完,張守恩都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是,郭榮非但沒有動怒,而是一反常態地嘆息了起來:「是啊,他確實是為國著想,就是力有不逮罷了,要是文伯還在,哪至於這般多事?」
郭榮很清楚,范質的確有才,但他的才幹並不足以使當今局勢穩定。
若是王朴還在,郭榮哪至於將范質提到今日之高位?又哪至於捏著鼻子讓魏仁浦和吳廷祚重返樞密院?
只可惜,王朴死了,永遠地離他而去了。
張守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腦海里有一堆安慰人的話,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還好,范質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尷尬的氛圍。
「陛下,調鎮一事臣已有方案,還請陛下過目。」范質今日是有備而來,他終於擬定了調鎮的最終方案。
郭榮接過范質雙手呈上的奏摺,細細審閱起來。
看了一半,郭榮的劍眉忍不住皺了起來:「將李重進調到曹州?張永德調到滑州?這就是你擬定的方案?」
曹州彰信節度使,也就是現在的山東菏澤市,離開封僅兩百里。
滑州義成節度使,現河南滑縣,與開封也是兩百里的距離,不過中間隔著一條黃河。
范質垂手立於輪椅前:「臣以為,將此二人與趙匡胤皆調到毗鄰開封之節鎮,可使其三人互為制衡。」
根據現代數學,三角形是最穩定的結構。
而若是范質的方案付諸實際,則曹州、滑州以及趙匡胤所在的許州,就將圍繞開封構成一個近似於等邊三角形的形狀。
郭榮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兩分血色,像是被氣笑了:「朕好不容易才將這兩人調離開封,你倒好,筆一揮就讓他們回來了。」
范質不以為然,語調依舊平靜:「臣以為,唯有如此方能平息眼下亂局。」
其實,對於郭榮此前的種種平衡手段,范質是持反對態度的。
但是他並沒有提出過任何的反對意見,只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身為一名文官,他很清楚自己權力的邊界。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范質也進了樞密院,還接受了郭榮的託孤,成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
畫筆終於到了范質這位畫家的手下,國家的模樣當然也就不再是郭榮掌權時的樣子了。
若是放在病重之前,郭榮肯定會將手中的奏摺甩到范質的臉上,再輔以一通臭罵。
或許是病魔帶走了郭榮的怒氣,他並未動怒,緊皺的眉頭竟也舒展開來:「原來你是這般想的,那他們是怎麼看的?」
郭榮所說的他們,自然是指樞密院其餘三位重臣:魏仁浦、吳廷祚以及王溥。
范質依然平靜地回道:「這是樞密院上下的一致見解。」
郭榮盯著奏摺,默然了。
吳廷祚重返樞密院,郭榮是許可了的。
在此之後,樞密院就成了三方勢力角力的舞台。
代表文官勢力的范質以及王溥,代表新興武將勢力的魏仁浦,以及出身先帝麾下、代表老一派武將的吳廷祚。
范質的言下之意,就是這份方案得到了三方的認可,是經過角力后產生的最終方案。
而隨著李重進、張永德的重新入局,自然也就有人出局。
李重進從鄆州到了滑州,原來的滑州節度使袁彥就得讓位置。
然後呢,袁彥就被調去了開封西邊六百里的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基本出局。
另一個出局的則是殿前司都點檢慕容延釗,他被外放為澶州節度使,接了張永德的班,同時他還被調往河北,出任北面行營馬步軍都虞候,成了韓令坤的副官。
這年頭出征在外的武將都會加一個帶「行營」的差遣。
譬如韓令坤就兼任了北面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的差遣,全面負責河北防線,長期駐守在周朝新收復的幽雲四州,防止契丹方面的反撲。
郭榮讓韓令坤待在這個位置上,既是對韓令坤能力的肯定,也是對韓令坤的處罰。
韓倫那事太讓周朝丟臉了,韓令坤必須付出代價。
可如今,慕容延釗也去了河北,他與袁彥,都是郭榮在察覺到趙匡胤不可靠後調入禁軍的。
這兩人被掃地出門,也就意味著郭榮對禁軍影響力的進一步下降。
開封城裡這支禁軍現在還姓「郭」嗎?恐怕是不好說了。
郭榮沉默半晌,臉色幾度變化,終究還是復歸蒼白,他無力地放下奏章:「那就這麼辦,朕准了。」
身為皇帝,他其實已經做不了什麼了。
一條即將死去的病重猛虎,誰會怕?就連山中的猴子都不會再聽從他的號令。
范質拱手一拜:「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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