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8章 從長計議
五月中旬,李家又要搬家了。
從鄆州至曹州,這兩地都位於山東地界,相距也不遠,約莫二百里的距離。
可李延慶還是放下手中事務,帶著一幫親衛趕赴鄆州。
並非幫忙搬家,而是與父親展望一下未來。
梁山泊上一葉孤舟,父子二人坐於船頭,臨風對飲。
來船上議事,是李延慶提的主意,他一直想見識見識水泊梁山的風光,今日終於得償所願。
反正李家都是要通過水路去曹州,待到賞完山水風光,這一葉孤舟順勢就能併入李家的船隊,沿五丈河直下曹州。
李重進即將赴任曹州,離皇位進了一大步,心情一片大好,便允了這事。
酒過三巡,是李延慶先開口:「按照醫官院傳來的消息,郭榮恐怕活不過六月了。」
醫官院全名翰林醫官院,裡頭有李家的內應,郭榮的病情變化自然也在李家的掌控之中。
所謂樹倒猢猻散,在郭榮病重的當下,無論是宮中還是朝野,一些級別較低的官員已經開始紛紛尋找出路。
在亂世里,官員投效朝廷大多只是為了謀個出路而已。
李延慶只需放點風聲出去,多得是找上門來的官員,藉機發展些內應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郭榮的病情究竟如何,只有他親信的幾名御醫知曉。
這幾名御醫里,恰好就有投效李家的馬道元。
根據馬道元的說法,郭榮雖然最近看起來有所好轉,但身體的底子已壞,已是山重水盡、無葯可治,除非真有所謂起死人肉白骨的神仙金丹,否則他必不可能活過今年六月。
在仔細看過郭榮的病歷后,李延慶懷疑郭榮是得了什麼癌症。
恐怕也只有癌症這種不治之症,才能讓未滿四十的郭榮在短短兩年間就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李重進看著眼前的碧水青山,輕輕放下酒盞:「他的死,只是個開始,往後的博弈更為重要。」
其實,眼下的局勢與郭榮早已沒什麼關係了。
郭榮手中的皇權已經讓踱給了皇后符氏以及首相范質,而軍權則歸了樞密院。
在郭榮死後,會先由幼子郭宗訓繼位,權臣們會通過一系列的博弈產生一位最終的勝者來取代這位小皇帝。
至於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李重進現在看起來一臉的平和,可他胸腔卻燃燒著熊熊烈火,剛剛飲下的美酒已成了最佳的助燃劑。
他彷彿看到了一座兇險異常的修羅戰場。
勝者只有一人,輸者要麼俯首帖耳,要麼頭顱落地。
李延慶拿起酒壺為父親添酒,並說道:「孩兒以為,要想四平八穩地拿下皇位,勢必要爭取領兵出征的機會,只要能領半數禁軍離開開封,則可於半道起事,而後便可與城內內應裡應外合,一舉奪下開封。」
奪下開封,也就意味著拿下皇位。
大部分地方武將並不在意誰是皇帝,他們只要能在新的王朝繼續當人上人就可以了。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遊戲規則。
當初契丹滅後晉時,也只是奪下開封,其餘州縣即可傳檄而定。
只是契丹的統治過於簡單粗暴,激起了百姓以及地方豪強的不滿,故而被趕出了中原。
李重進輕輕頷首:「這確實是最穩妥的方略,這樣只需擺平趙匡胤,這皇位就是我李家的了。」
雖然張永德也被調到了開封左近。
但李重進熟知張永德的秉性,並且篤定他不會成為李家的敵人。
「這正是難點所在,雖說范質採納了我提供的策略,將阿爹調到了曹州,可此人似乎更願意相信趙匡胤一些,趙匡胤被調至許州也是范質一力堅持。」
李延慶並未盲目自信,殘酷的博弈才剛剛開始,李家離最終的勝利尚且有很長的距離。
頓了頓,李延慶繼續分析道:「范質畢竟是郭榮提拔上來的,深受郭榮影響,趙匡胤不管怎麼說也是郭榮的幕府舊臣,他與郭榮雖是決裂了,可那層關係畢竟還在,朝廷若遇戰事,范質恐怕也會優先考慮趙匡胤。」
「你說的不無道理...」李重進皺著眉思忖一陣,提出了一個想法:「要不,將范質除掉?」
「除掉范質?」李延慶先是微感吃驚,而後點了點頭:「若能除掉范質,則我李家在樞密院中便有可能取得優勢地位,而且除掉范質也並非難事,范府位於人多眼雜的左二廂,夜間行刺很是方便,可問題在於,范質既除,符氏是否會提拔他人來填補范質的空缺?朝中又是否會懷疑到咱們李家的頭上?」
事情都到這份上了,李延慶根本就不會糾結殺誰與否。
問題的關鍵是在於殺人能不能對李家有好處。
在李重進調換至曹州一事上,魏仁浦本來堅決反對,可樞密院其餘三位重臣都持支持態度,三對一的情況下魏仁浦也沒法堅持下去,只能默許了這一人事調動。
可見樞密院在面對爭議事件時,講究一個人少服從人多。
乍一看,除掉范質,樞密院便只剩魏仁浦、吳廷祚、王溥三位重臣。
其中吳廷祚是李家的鐵杆,王溥還欠著李延慶人情,大概率也會站在李家一邊,這樣李家在樞密院就擁有了多數席位。
可這樣就有可能衍生出新的問題,范質死了,總要有人來接他的位置,要是新的參知樞密院事是堅定的反李派,難道李家還要繼續殺人不成?
范質雖略微傾向於趙匡胤,可他並非趙匡胤的同黨,依然有可以爭取的空間。
除掉他,李家不見得就一定能在樞密院中得到優勢地位。
現在雖是范質掌權,可名義上的監國乃是皇后符氏。
范質既死,少了他的壓制,焉知符家就不能藉機侵染大權。
更何況除掉范質會在開封掀起軒然大波,他的死所帶來的影響是李家無法預估的。
有了三子的分析,李重進很快想清了當中要害,他面露凝重:「看來這人是不能輕易殺了,得從長計議。」
李重進在戰場上直來直去慣了,當然想快刀斬亂麻一鼓作氣掃平阻礙。
可朝堂不比戰場,殺人才是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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