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反轉
在無色居里,妙言如今可算是真真切切在讀書了。
諾大的書房裡,妙言捧著一冊書卷面色發苦的端坐案前,黃太師祖語聲不徐不急正講解書卷中的內容。
這黃太師祖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半月前就不再讓妙言「讀」書,而是讓妙言讀書。她每日里隨心所欲選上一本典籍,也不管妙言聽不聽得懂愛不愛讀,自顧自的開講,待她講得盡興便丟下許多作業后直接將妙言攆出了書房。
這數日來,除了元素師弟前來,妙言大半的時間都被拘在書房中讀書,其餘的時間就在房中趕作業,怎一個苦字了得!
妙言感嘆自己還真是和京城有些犯沖,自入了京開始,住到哪裡都是學不完的規矩,做不完的作業。
「啪」季師伯的戒尺打在妙言歪倒的身體上,妙言趕緊收回心神端正了坐姿。
今日妙言還真沒有心情讀書,她心亂如麻。
半月前,妙語回了宮,薛亦恆科考結束后讓丁嬸子又給妙言傳了一次密信,妙言簡短的告訴薛亦恆妙語就是縣主,讓他不要再到處打聽了。
薛亦恆回了封信說知道了,讓妙言等他找機會兩人務必要見上一面。
科舉結束了,薛亦恆也並不輕鬆,等待放榜的時候,往往也是同科交流感情拓展人脈的時候,他每天收到了雪片似的請柬,一趟一趟的奔赴著詩會酒局。
這些剛脫離了緊張科考的學子們呼朋引伴聚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館酒樓吟詩作對、高談闊論。
知味樓作為京城數得上名號的大酒樓,自然也是座無虛席。
令人詫異的是,知味樓沒有和其它酒樓一樣上演歌舞絲竹,而是上演了一種名為「雜劇」的表演,這出雜劇的名字叫《千華門》。
知味樓中心的戲台上,《千華門》開演了。
隨著一聲鑼響后,便有人朗聲告知:「此乃前朝舊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台上的伶人將跋扈的少年、卑微的路人、凄慘的苦主演得入木三分,有旁白、有唱腔、有對白、有表演……
鮮衣怒馬的跋扈少年,縱馬長街,一路肆意張揚,在千華門下,賣染料的男子躲閃不及傷了少年的愛駒,少年怒不可遏當街將人打個半死後,丟下一句「我爹是護國公」后狂笑揚長而去,《千華門》講的就是這個故事。
這樣的故事並不新奇,這本是每一朝每一代在京城都有發生的事情,便是本朝一年也總有那麼幾樁。
簡單的故事、精美的戲台、通俗的表演迅速吸引了眾人目光,不知不覺中令人隨著苦主的悲泣忍不住落淚,目睹著權貴行兇揚長而去義憤填膺……
方寸的戲台上,上演一出人間悲劇,一個時辰的表演嘎然止於權貴囂張的長笑和苦主的悲呼中!
就這樣演完了???就這樣演完了??就這樣演完了??
沒有正直的大人不畏權貴伸張正義,沒有英明神武的皇帝為民做主,就這麼草率的結束了?眾人不敢置信,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應該才是人間真實吧?!
不久前京城中晉王府的小榮將軍,不也是如此這般的縱馬狂奔,不也是如此這般的打斷了無辜腿,不也是如此這般的留下一句「我舅舅是晉王」后揚長而去……
小榮將軍,如今依然好端端在晉王中,依然每日里鮮衣怒馬風光無限!
這演的哪裡是前朝舊事?這分明是本朝之事!這知味樓好大的膽子!
看過《千華門》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沒看過《千華門》的聽了他人的議論,也紛紛湧入知味樓想要一睹為快。
那些正閑得快長蘑菇的學子,在這場議論中表現得得最為熱烈。
——有人引經據典力證這就是前朝舊事,《胤朝本紀》中就有護國公楊也次子當街打毆打無辜百姓致死的記載,乃是在某章某篇……
——有人認定這便是當朝之事!《千華門》發生的千華門,映射的乃是晉王府所在的十華街,兩者不過一筆之差,世上哪有這般巧合?
——有人反駁,千華門就是如今的正陽門,在三十年前才更名正陽門,兄台你莫不是京城人氏,難怪不知!
……
一出小小的雜劇上演,引發了學子們空前高漲的爭論和創作熱忱。在茶餘飯後,在酒樓茶社,金句頻出佳作頻傳,幾日功夫蔓延到了京城各處,乃至傳入了朝堂。
知味樓每日上演兩場還是一座難求。學子的熱情很快轉移到了署名浮夢生的《千華門》話本,書局僱人沒日沒夜抄寫的手抄本,出一本賣一本,許多人直接堵在書局門口搶書。
御史台反應一向迅速,不日就呈上了奏章彈劾晉王放縱外甥行兇。
摺子遞了上去,今上留中不發。
作為事件主角的小榮將軍,很快被晉王禁了足。
朝野上下各種傳言紛至沓來……
事情傳到妙言耳朵里,妙言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她是萬萬沒有想到,薛十三和元素二人沒有選擇詼諧幽默的《狗女婿》而是上來就是這麼猛烈的《千華門》!
這可謂膽大包天囂張至極,而且這事居然做成了,輿論效果熱度爆棚。
可真是一出雜劇揚名皇城,二少年攪動朝野風雲。
妙言跺著腳紅著眼,逼著元素速速去把浮夢生——薛十三找來。
滿臉風光得意的薛皓聽到妙言要自己停了《千華門》的表演后瞠目結舌,滿臉的你說啥?我沒聽錯吧?我聽到了什麼?!
妙言耐著性子將榮昭打人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來,並且說這都是從縣主那裡聽來的,真實無疑。
薛皓揉著腦袋為難地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冤枉他了,難怪聖上留中不發。只是如今《千華門》很受喜愛,我們若是貿然停演倒顯得我們畏懼權勢,名聲也就臭了,知味樓只怕不出一日便會被人拆成廢墟!妙言姐姐你可是沒瞧見,《千華門》這幾日上演之時,便是樓外街道上也堵滿了人,能遠遠的聽上一兩句都能讓人心滿意足……」
「這更要停了!水滿則溢,月盈則虧!」妙言這幾日剛學了《周易.豐》,不知不覺脫口而出道:「我聽元素說已有人仿了《千華門》在其他酒樓上演……」
「可恨!我……」
「你要如何?去告發?」妙言打斷了憤憤不平的薛皓,她現在可沒有什麼心思和薛皓討論這個時代維護版權的事情,何況這個時代也沒有版權之說。只要利益足夠大,模仿那都是小事情,就怕有人嫉妒下黑手!
「薛小居士,元素師弟,能被人模仿也是一種能耐!知味樓和浮夢生要是有能耐,從今而後能一直會被他人模仿,卻永不會被人超越!這才是本視!」
妙言略焦急地道:「雜劇引導輿論,教化民眾,萬不可顛倒是非,離了初衷。《千華門》如今演了故事的上半段,下半段將揭開事情的真相,還世間以公道!這叫反轉!反轉!!反轉!!!讓那些你們的模仿者永遠跟不上你們的腳步,只能跟在屁股吃灰……」
……
妙言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最後將連連點頭的薛皓和元素送走後才慢慢平靜下來。
「天尊護佑!希望這《千華門》下篇趕緊上演,早點洗刷榮昭的清白,這叫什麼事,以後我可要謹言慎行才是,無端惹了這麼大的風波出來,可真煩心。」
聽說榮昭被禁足,妙言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這倒霉孩子,難怪最近沒了音信,此時只怕被關得要發狂了吧?
《千華門》下篇並沒有上演,幾日後知味樓上午演完《千華門》,直接宣布傍晚上演新雜劇《明光殿》。
元素和薛皓決定找個機會帶妙言去看《明光殿》,因此他們只是告訴妙言榮昭打人事件輿論反轉了,具體《明光殿》演了什麼他們並沒有細說。
問到榮昭的情況,兩人都說暫時沒有什麼消息,妙言暗自著急。
不知道兩個少年是如何說服黃太師祖的,總之,當妙言得知黃太師祖要帶上她去知味樓「看」《明光殿》的時候,感動得差點流下了淚水。
知味樓作為京城名酒樓之一,規模面積檔次遠甚於元州府的臨江樓。
黃太師祖帶著妙言、季師伯到得極早,此時的知味樓已經是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她們被安排在二樓一間低調隱蔽的雅間。雅間斜對著戲台,輕薄的白紗擋住了從外面看向雅間的視線,從內向外看卻視線清晰。
元素扶著黃太師祖落座奉上香茗點心,此時離開演還有些時辰。在黃太師祖面前撒了個嬌,說是要在開演前向妙言請教算數,元素順利的把妙言帶離了雅間。
下樓轉過院門,行不多遠,元素帶著妙言進了知味樓的賬房。
知味樓的賬房此時燈火通明,除了一個守門的小廝,並無其他閑雜人等。
知味樓的賬房非常寬敞,分內間外間,此時外間雖然燈火通明卻並無一人,元素直接帶著妙言進了內間。
一進門就看到笑盈盈坐在房中的薛亦恆,妙言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薛亦恆。
「你……你們……這是?」妙言看看薛亦恆,又看看元素。
「他也是我的人!」薛亦恆指著元素笑眯眯地道。
妙言還沒反應過來,元素卻笑了,一向走高冷路線的他嘴角微微上翹,隨後低聲道:「師兄,知味居是我的私產,你和薛家哥哥可放心說話,我在外間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