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短見
回白雲觀路程不短,妙言三人打完秋風相攜回山,心情雀躍。
這一天奔波加上興奮,妙語小丫頭天沒黑就直打呵欠。看著上下眼皮都打架的妙語,妙言打發她先睡了。看著心滿意足睡得橫七豎八的小丫頭,妙言心中生出了無數的憐惜。
拿了臟衣準備去山澗浣洗,本想叫傻姑一起,呼喊了幾聲無人回應,前後也看不到半個人影,妙言只好一個人抱著衣服嘟囔著出了門。
愉快地哼著小曲,盡情享受著山間的涼風清泉,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下來。太陽一落山,山上古木森森,蟬聲彷彿一下銷聲匿跡,偶爾幾聲野鳥的鳴叫,像是嘆息又像是嗚咽,讓人心裡發怵。
妙言洗好衣服,抬頭驚覺月升日沉,已經入夜。她心裡打鼓,抱著木盆在小徑上匆匆急行,心裡暗自懊惱,自己怎麼就忘了看天色呢!平時妙語或是傻姑總有個人陪著自己,也沒有今日這般讓人覺得害怕。
「咕呱!」樹林間傳來一聲怪鳥的叫聲,一隻黑色的大鳥撲騰著翅膀從樹梢掠過,嚇得妙言手中的洗衣盆差點掉下來砸在腳背上。
妙言硬著頭皮三步並成兩步的往觀里趕,冷不丁一抬頭,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人跡罕至的一處山崖前,一個頭髮散亂的女人背身而立,夜色中只看到她髮絲凌亂,衣裙飄飄。
妙言只覺得一股涼氣直從腦門灌了下來,她牙齒打顫,連叫喊也發不出來。
頭頂烏雲流動,月色透了出來。山崖上的女人動了,她似乎發出了一聲嗚咽,側頭看了一眼來時的小路。
看到這個女人的臉,妙言生生的忍住沒有叫喊,只因為這個女人她認識。
離白雲觀最近的村子是盛澤村,村裡幾百戶人家,妙言去村裡買過幾次東西。這個女人是盛澤村人,她夫家姓王,娘家姓喬,按照這個時代的稱呼,可以叫她王喬氏。不過因為她男人名叫王大壯,所以村裡人都叫她大壯娘子。
大壯娘子這個時候滿面淚痕的出現在山崖前,妙言看她神色,心念轉動暗叫一聲不好。
白雲觀地勢險要,位於小寒山的半山上,山上處處懸崖峭壁,只有一條石徑階通往山下。
如今,白雲觀衰敗,平日里基本是沒有人會上山來到這裡的。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帶著這樣的神色,在這樣的時辰,如此這般站在懸崖邊上,不用腦袋,就是用膝蓋,妙言也知道她想幹什麼。
悄悄地放下手中的木盆,妙言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冷不丁的一把抱住大壯娘子,往背後一倒一滾。
「妹子,不要想不開呀!」妙言死死的抱著大壯娘子大聲吼道。
滾動中,碎石和野草擦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得妙言齜牙咧嘴,吼出來的聲音都變了調。
大壯娘子比妙言高壯,妙言死死的抱著她,一刻不敢鬆懈。這個地方靠著山崖,萬一大壯娘子掙紮起來,兩人摟著一起滾下山崖就虧大了。
好在大壯娘子掙扎了幾下就放棄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出來就好了!妙言慢慢地鬆開手,看大壯娘子哭得傷心傷意,柔聲追問她怎麼了。大壯娘子捂著臉,不管妙言說什麼,她只是一個勁地哭,根本不理人。
四周草木森森,月色又忽明忽暗,一個女人哭個不停,涼風吹過,妙言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自己一再勸解,對方置若罔聞,妙言無奈地道:「大姐,別哭了。這荒山野嶺大半夜的,你先跟我回去再說好嗎?」
大壯娘子嗚嗚嗚地哭泣,真是分外瘮人。妙言看勸不動,只好拍拍屁股上的沙土碎草,站起來道:「你不走,那我先走了。」
妙言說著端起木盆試探性地往回走了幾步,回頭看去,大壯娘子雖然身子沒動,哭聲卻弱了幾分。
「大晚上的,不知道有沒有山貓,聽說小寒山的山貓有小豹子一般大,都成精了。它們最喜歡吃美貌的女人了,嘖嘖,這想想都覺得嚇人!」妙言看著大壯娘子抖了抖,心裡得意:「小樣,嚇不死你!」
妙言狀似自言自語地道:「就是運氣好沒有遇到山貓,萬一不小心掉到山崖下去也是糟糕得很。這麼高的山崖掉下去,臉要是先落地,肯定被石頭劃得血肉模糊的,只怕爹娘都認不出來……」
「……別走……」大壯娘子發著抖站了起來。
女人啊,果然到死都在乎美不美。她剛才一股氣跳了也算了,現在聽說跳下去臉毀了就不樂意了。
「你跟我來吧!」妙言示意大壯娘子跟著自己,兩人一前一後回了白雲觀。來到大殿門口,大壯娘子扭扭捏捏不願意進門。看她低著頭扭著衣角,妙言想了想道:「我把大門打開,你就在大殿拜拜慈航天尊吧。」
大壯娘子既沒點頭也沒有反對,妙言把殿門打開,在桌上摸了火石,把大殿的油燈點亮了一盞。
油燈亮了起來,橙黃色一下灑滿了整個大殿,溫暖,柔和。
慈航天尊眉目在燈光下慈悲和善,大壯娘子忍不住走了過去,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低語一陣后,又垂首啜泣起來。
妙言給她倒了一杯水,溫言道:「天尊普渡眾生,你如果有什麼委屈煩惱都可以告訴她,她會庇佑你的!」
大壯娘子慢慢放下了防備,絮絮叨叨的和妙言說了自己的遭遇。
聽她說完,妙言不禁感慨,原來是千古難題啊,婆媳關係!
大壯娘子姓喬,名叫梅娘。梅娘的爹娘在鎮上開了一家小客棧,日子過得還算富足。大壯是名車夫,從前常來她家的客棧歇腳,一來二去兩人就王八看綠豆看上了眼。
喬家爹娘對這門親事不太樂意,一來大壯的娘是個寡婦不好相處,二來大壯家也窮了些,二老捨不得女兒日後吃苦。
奈何女大不中留,喬家爹娘拗不過女兒,最後親事還是成了。喬家心疼女兒,給梅娘陪嫁了一副不錯的嫁妝,把她風風光光的嫁到了盛澤村王大壯家。
按理說,這王大壯和梅娘自由戀愛成親不到一年,正應該是蜜裡調油的時候,事情壞就壞在大壯他娘身上。
大壯娘年輕守寡,好容易把獨子拉扯長大。本來兒子娶了這樣一個品貌端正又帶著豐厚陪嫁的兒媳婦,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大壯娘只有王大壯一根獨苗,她看著兒媳婦陪嫁豐厚,怕自己被兒媳婦壓著一頭,日後日子難過,就先發制人,對梅娘百般刁難起來。
梅娘是個直腸子,大壯娘卻是個善於心計的。平日大壯外出不在家,大壯娘指使兒媳婦做這做那,百般刁難。只要大壯一回來,她趕緊搶著幹活,不時長吁短嘆錘肩捶腿,話里話外暗示梅娘嬌生慣養,整天遊手好閒讓自己受累。
梅娘氣不過,直接和大壯娘理論。大壯娘委委屈屈地也不爭辯,半夜起來哭天抹淚拿繩子就要上吊。
當著大壯的面,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嚇得大壯又是磕頭又是扇自己耳光,罵自己不是人。
梅娘無論說什麼,當著大壯的面,大壯娘一句也不反駁,反而陪笑臉給兒媳婦道歉。大壯不在,她一改委曲求全的樣子,和梅娘針鋒相對。
梅娘年輕,在家裡父母嬌寵,從未遇到這樣的人,三番五次和婆婆交鋒下來,在大壯麵前落下了不依不饒不講道理的形象。
梅娘後來私下裡給大壯說了他娘的種種,大壯只是不信。說得多了,大壯就認為是自己的娘子小心眼,不待見自己的親娘。存了這種念頭梅娘說什麼,王大壯也只是隨意打個哈哈,囫圇著過去就算了。
這次王大壯接了活要出去幾日,大壯娘又在家作妖。她和村裡幾個老婆子嘮嗑,叨咕自己家的兒媳婦是不下蛋的母雞。這些話不巧被梅娘聽到了,梅娘又羞又怒,沒忍住質問婆婆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面對梅娘的質問,大壯娘三角眼一斜,嘴巴一撇,我說你不下蛋的母雞怎麼了?你家裡開著客棧人來人往,說不定做姑娘你就不檢點壞了身子,嫁到我家只會吃白飯崽都不會下一個。
梅娘如何能聽得這種話,和婆婆爭論起來。大壯娘不是吃素的,直接上來就是一爪子掃在了兒媳婦臉上,梅娘臉上立刻就現了幾道紅印子。看婆婆張牙舞爪地要打自己,梅娘吃痛之下,出手推了大壯娘一個屁股蹲。
可巧大壯正好回家看到這一幕,當下就發作了,自己起早貪黑為了這個家,娘子卻在家裡打自己的老娘。
大壯娘一看到兒子,立刻滾地嚎啕大哭,尋死覓活,鼻涕眼淚抹了一身。梅娘看她這樣更生氣,當下把婆婆罵自己的話對大壯說了,憤怒之下口不擇言道,我爹娘給的嫁妝夠我吃一輩子,我嫁到你家用了你家什麼,吃了你家什麼,你經常不著家,沒孩子怪我嗎?
這話一出,男人如何聽得?大壯想也沒想,直接甩了梅娘一巴掌,口口聲聲說這樣的娘子自己娶不起,他要休妻!
鄰里有人聽到不對,早有人過來勸。這不勸則已,一勸大壯更是上火,十頭牛也拉不住,更是嚷著要休妻。梅娘氣得身子發抖,捂著臉拔腿就跑出了家門。
一邊哭一邊亂跑,想著回家也沒臉還不如死了算了!又氣又怒又羞之下,梅娘上了小寒山,她想從山崖上閉眼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梅娘的遭遇,妙言心裡是同情的。這婆媳關係是千古難題,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婆婆就是到了現代也還是不少。
妙言前世還是常五的時候,她們公司有位同事的婆婆就是這樣的。同事被坑得多了,也留了心眼,家裡裝了監控錄了下來,回頭讓她老公看了監控,好知道他媽什麼德性。他老公看了以後反而怪自己的老婆,怎麼在家裡裝監控也不告訴自己,防誰呢?!
「那是我媽,我能怎麼辦?」
「我媽不容易,你忍忍吧?」
「你要我怎麼辦?你怎麼這麼多事!」
這些話成了男人常說的話,最後同事忍無可忍,結束了五年婚姻,凈身出戶,帶走了一個四歲的孩子和一身的傷痕。
「男人啊,什麼都知道!她只是不心疼你而已。」同事對五年的婚姻做了個總結,一臉的看破紅塵。
現在這可是封建社會啊,遇到這種老娘和老公,離婚沒有那麼容易,那還真是死路一條了。
聽梅娘的語氣,她只是恨婆婆挑唆,看來對大壯還是有感情的,畢竟她們也算是自由戀愛結合了。
妙言想了想,勸道:「你糊塗啊,你今日死在山裡了,你不想想你爹娘該多傷心?!你大壯哥得多後悔?!你捨得嗎?」果然提到這個,梅娘又哭了起來。
妙言故作輕鬆地道:「說不定你一跑出來,你大壯哥就後悔了。丟了這麼好看的娘子到哪裡去找呢?」
梅娘「撲哧!」一樂,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若是後悔了,怎麼不來找我!」
妙言趕緊道:「他或許現在正到處找你呢!這天太黑了,小寒山石徑難走,你別到處亂跑了。今晚你就在這裡,說不定天亮了,你大壯哥就找來了。」
妙言看梅娘點頭應允,起身把大門合上了。留著梅娘一個人在大殿,妙言確實不太放心,所以她也沒有回房,而是也留在了大殿內坐著。
常年寂靜的小寒山白雲觀,被一陣人聲打破了以往的平靜。
「……我的兒……」
「……小妹……」
「……梅娘……」
「……娘子……」
「……」
呼喊聲此起彼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梅娘的家人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