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陳錦榆的反應將玉芝和冬雨嚇得不輕,兩人先是對視一眼,然後一起湊到陳錦榆跟前,失聲呼道:「主兒,您怎麼了?您別嚇奴婢啊。」
「太子妃是哪裡不舒服嗎,奴婢去請太醫。」玉芝驚呼出聲,說著就要起身跑去找太醫。
陳錦榆一把抓住玉芝,緩緩睜開眼睛,另一隻手迅速抹乾眼角的淚,笑著說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大晚上的別去驚動太醫了。現在宮裡還不夠亂嗎?」
玉芝見陳錦榆神色不對勁但是臉色還算正常,並不像是生病的模樣。她何等的老練,有些事只需看上幾眼就能猜個七七八八的,她跪蹲在陳錦榆腳下,抬頭看著她,有些心疼的說道:「太子妃是有什麼心事嗎?您可以和奴婢說說。奴婢雖然愚鈍但是好歹痴長些年歲,在宮裡見的也多,說不定可以為太子妃排憂解難。再不濟您有個聽您說話的人,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也能舒服些。」
這時冬雨也順勢跪蹲在玉芝身邊,雙手放在陳錦榆的膝蓋上,半擔憂半撒嬌著說道:「奴婢也可以為主兒分憂。奴婢自小和主兒一起長大,您從前有什麼心事都和奴婢說的。」
陳錦榆看著面前的兩個人,本來打算默默藏於心間的那番話突然有了想要說出口的衝動,也許有些話確實是說出來,才會好過許多。她長長的嘆了口氣,突然說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好累,不是身體的累,而是心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這番話或許冬雨聽不太明白,可是玉芝卻是心裡明鏡似的,因為同樣的話,皇後娘娘在夜深人靜的時刻,不知說過多少次。
「太子妃是在為剛剛和嘉貴妃發生爭執一事而苦惱嗎?」玉芝輕輕握著陳錦榆的手,關懷備至的問道,語氣完全不像一個奴才在對著主子說話,更像是一個長者在關心自己的晚輩。她今年快四十歲了,若不是在宮裡當差,早就該嫁人生子,孩子應該也有陳錦榆這麼大了,雖然她知道自己不配,但她內心深處還是偷偷的將這些年輕的女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這也是為什麼她痛快答應教導冬雨還收冬雨做了自己的徒弟。
陳錦榆怔怔的看了玉芝幾眼,點了點頭,嘆息道:「剛才嘉貴妃來鬧這一通,我本以為自己可以輕鬆應付,但到了最後,我才發覺我也只是勉強贏了一點點。若非如今宮裡是這個局面,嘉貴妃氣數將盡,她不敢真的得罪我和姑母,我想我是沒那個能耐保住你的。所以與其說是我救了你,倒不如說是老天爺救了你。」
「太子妃已經做的很棒了,是您救了奴婢,奴婢感激您呢。」玉芝用力的握了一下陳錦榆的手,心緒波動的異常,聲音都帶了一絲哽咽。「您才多大年紀啊,也沒經歷過宮裡的那些事,能做到這個地方已經非常棒了。您是知道嘉貴妃的,在宮裡縱橫囂張了十多年,連皇後娘娘都無法完全壓制住她,您第一次和她交鋒就贏了,已經很厲害了。相信皇後娘娘醒來後知曉了此事,也會以您為傲。」
「可我卻嚇成這個樣子,方才我真的是在強撐罷了,嘉貴妃前腳一走我就差點跌倒,也是夠丟臉的了。姑母肯定不會像我這麼沒用,她一定是比我勇敢比我做的好。」陳錦榆苦笑著說道,反手握住玉芝的手,似是在這雙略微有些粗糙的大手中尋找著些許的依賴。「我真的是太累了,一想到今後日日都要過這樣的日子我就疲憊絕望到不行,我是不是太不爭氣了,我辜負了姑母和家人對我期望。」
「如果奴婢和您說您此刻累和怕,皇後娘娘這二十多年來每一天都活在其中,您心裡是不是能舒服些?」玉芝柔聲說道。
「真……真的……」陳錦榆不敢置信般的睜大了眼睛,滿目疑惑的看著玉芝。
玉芝肯定的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有些心疼的有些悲哀的說道:「皇後娘娘也是□□凡胎,怎麼會不累不怕不倦?多少個夜深人靜時,她都在奴婢和玉葉面前幾近崩潰,轉頭到了白天,依舊得像個沒事人一般,精神抖擻的面對著那些各懷鬼胎的嬪妃,還得裝扮出一副遊刃有餘的強悍模樣。其實娘娘背地裡的眼淚,流的又比誰少了?她只是沒有辦法。」
「姑母也崩潰過嗎?」陳錦榆怔怔的問道,疑惑的看著玉芝,她不知道玉芝這話是在哄她開心還是事實,但毫無疑問,她聽了之後真的心裡舒服了些。「玉芝,我姑母剛入宮時是什麼樣子的?」
「娘娘剛入宮時可比太子妃難多了。」玉芝臉上閃過一絲動容,大約是因為回憶起那段凄涼的歲月了吧,「太子妃可知道皇上的兄長,也就是那位廢太子謀逆的事?」
「嗯,知道。」陳錦榆點頭,雖說那時候她還沒出生,但這等大事在大齊可謂是家喻戶曉,她曾聽父兄談起過,也知道寧婉的父親正是因為受那位廢太子的拖累,才落得個滿門慘死的下場。
「那時皇上剛登基,就遇到兄長謀逆,再加上宮裡宮外那些流言,皇上無奈之下只能御駕親征,留皇後娘娘一人在宮裡應付局面。娘娘既擔心皇上的安危,又要應付宮裡宮外的傳聞,還要安撫各宮的嬪妃和前朝的大臣,恨不得一個人當十個人用。那些日子,娘娘真的是沒過過一天安穩的日子。」玉芝嘆息道,一提起這段艱難的歲月,自己都覺得累。
其實玉芝並非是打小就跟在皇後身邊的奴才,她一直都是在宮裡伺候的。皇後進宮后,她被派來伺候,那時皇後身邊有兩個從小跟著的陪嫁丫鬟,雖然玉芝的能幹和聰慧很討皇后喜歡,但她也算不上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後來那兩個陪嫁丫鬟,一個到了年紀出宮,家中還有青梅竹馬的表哥等著迎娶,皇后就開恩准了其出宮嫁人;另一個有一年不幸生了豆疫,不治身亡。皇后看重她和玉葉能幹又忠心,這才提拔了近身伺候,這一伺候就是快二十年,雖說剛入宮那會她不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但皇后的難處和苦累,她是都看在眼裡的。那樣的歲月到底有多艱難?那是連她一個奴才都不願去回想的過往。
陳錦榆聽玉芝說完,才想起廢太子謀逆的事,那時確實趕上姑母剛做了皇后,雖然她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這麼多年姑母也不曾再提起過,可她光靠想的,都能知道姑母是怎樣咬著牙熬過來的,那是涉及到江山和國本的大事,豈是幾個宮裡嬪妃互相爭風吃醋能比擬的?丈夫在外征戰,朝中流言漫天人心惶惶,一個不小心就是國破家亡死無葬身的下場,姑母只是一個女人,如何能不怕?可再怕也要硬著頭皮去抗去熬,這是她身為人妻身為皇后應盡的職責。
「姑母真是了不起,人人都說我是她精心挑選培養的接班人,可是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如姑母多了。若換做是我,我真的做不到。」陳錦榆又敬佩又懊惱的說道,好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和勇氣再次瓦解,她從來沒有這般沮喪過,為自己的無能膽怯而沮喪,但更多的卻是害怕自己無法做到像姑母一樣的出色,甚至會一敗塗地,到時候不僅自己性命不保,說不準還會連累到陳家。
「誰說的。」玉芝高聲反駁道,似是對陳錦榆的妄自菲薄很不贊同,「太子妃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陳家的姑娘個頂個的出色。就在剛才,您對付嘉貴妃那一套就棒的很,奴婢認為即便是皇後娘娘親自出馬,也不會做的更出色了。您是命好沒有遇上娘娘曾遇過的那些糟心事,否則您做的不會比娘娘差。呸呸呸,奴婢嘴笨不會說話,您才不會遇到那件事呢,太子乃是天選之子真龍降世,榮登大寶上從天意下順民心,整個大齊誰人不是心甘情願的臣服?大齊在太子的治理下一定享萬年之好,再也不會有那勞什子戰爭謀逆的事了。」
陳錦榆破涕而笑,感激的看著玉芝,真誠的說道:「姑姑好會哄人,本來我還有些不安的,聽了姑姑的話,竟也自信滿滿起來。我知道姑姑是擔心我會挨不住,姑姑放心,我只是發一發牢騷,不管再難,我都能應付的來的。我絕不會讓太子、姑母和家人失望。」
「奴婢就知道太子妃沒那麼輕易認輸,您可是皇後娘娘眼中的寶,娘娘說您能行,您就一定行,奴婢可是非常信得過娘娘的眼光的。太子妃入宮后定會有許多的不習慣和不知所措,您別擔心,娘娘會盡全力幫助您,就連奴婢和玉葉,都會幫襯著伺候好您的。」玉芝一本正經的說道,語氣是萬分的堅定,她心裡只有皇后這一位主子,太子妃是皇后最心愛的孩子也是皇后的希望,她幫了太子妃就是在幫皇后。
「謝謝你,謝謝你們。姑姑若真想幫我,我倒是有兩件事要拜託姑姑呢。」陳錦榆笑道。
「太子妃這般客氣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有什麼需要就直說,奴婢但憑吩咐。」玉芝連忙說道。
陳錦榆拍了拍身邊冬雨的手,寵溺的說道:「首先是這丫頭,她自小跟著我,相處的時間雖然沒有你與姑母那般久,但也有十年的光陰了。冬雨對我忠心耿耿又最熟悉我的性情喜好,我與她與其說是主僕倒不如說是姐妹,今後入宮我必是要盡全力護著她的。入宮之後我不習慣她也不見得習慣,我自是沒關係,不會有人敢欺負我,但冬雨的身份畢竟是下人,我怕她挨欺負,也怕她會不小心犯了什麼錯受罰。所以請玉芝姑姑用心教導她規矩禮儀,宮裡的人情世故、需要留意的、需要避諱的……總之大小事宜無論巨細,都麻煩玉芝姑姑提點著。你是宮裡的老人,這宮裡的一切怕是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有你教她我很放心的。冬雨老實也聽話,會跟著你用心學,這點你是可以放心的。自然,除了教導也請姑姑多疼她一些,冬雨是個孤兒,被人販子賣到陳家,也是個可憐人。」
「太子妃儘管放心,奴婢也是真的很喜歡冬雨這孩子,否則也不會收她做了徒弟。奴婢一輩子待在宮裡也是一個親人沒有的,有了冬雨才算是有了個可以牽挂的親人。說師徒也好母女也罷,總算是有個惦記著的人,奴婢一定會盡心護好冬雨。」玉芝看了眼冬雨,一邊幫她理了理鬢角微亂的髮絲,一邊柔聲說道,眼中滿是寵溺的神情。
冬雨癟了癟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她對玉芝哽咽著說道:「師傅,您對冬雨真好,冬雨也會把您當親人的,將來冬雨會好好侍奉師傅。」
「好,那咱們一言為定,師傅沒有子女,你即是徒弟便也是女兒了,將來師傅老了病了,就等著你來端茶倒水,師傅沒的那天,你來給師傅磕頭送終。」玉芝也是無比的感懷,她這一輩子想要出宮也唯有死的那天,她一個親人也沒有,本以為到死時連個給她磕頭的人都沒有,這下有了冬雨,也算是有了指望。
「師傅才不會死呢,師傅還年輕,還要活很久很久。」冬雨癟著嘴,可憐巴巴的說道。
「好孩子。」玉芝摸著冬雨的臉,聲音也是無比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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