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宮的威儀

中宮的威儀

「父皇病重,太子監國,所以兒臣順勢協理六宮也是理所應當的。嘉貴妃若是覺得兒臣不配,大可去向皇后或者太子請命。不過只要兒臣還在這宮裡一日,就絕不許任何人動姑母身邊的人,請嘉貴妃好自為之,真要是撕破了臉皮,對誰都不好。」

陳錦榆見此舉似乎是震懾到嘉貴妃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事到如今她已是騎虎難下。其實她也不想對嘉貴妃不敬,更不想在此刻就耍「官威」欺壓旁人,讓旁人以為她還沒正式冊封呢呢就已經自己拿自己當皇后了,這事若是傳出去,外人不會體諒她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會覺得她輕狂無知,現在就來覬覦皇后的寶座。可是嘉貴妃苦苦相逼,她不這樣做玉芝難保性命,她也是有苦衷的。

嘉貴妃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那笑聲里不見往日的張狂和傲慢,反倒是有一種認命的無奈,她知道她今日是不能拿玉芝如何了,就如她根本無法反駁陳錦榆的話一般。她不知道陳錦榆奉命接管六宮是真是假,事到如今真假又有什麼重要的,陳錦榆是皇后的侄女、是太子的妻,她去向他們二人求證真假,不是在自取其辱嗎?往後這宮裡,皇后、太子和太子妃,他們才是一家人,而她呢,皇上一旦駕崩,她除了兩個年幼的子女,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用。

想到自己的子女,她猛然一驚,一股惡寒迅速蔓延全身,炎炎夏日裡慌的她渾身泛起陣陣冰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想到這宮裡的那些被害身亡的皇子公主,想到那些見不得人的鬼把戲。昔日她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誰都得敬他們母子三分,更不可能有人敢害她的孩子。可若是皇上不在了,她沒了依仗和權勢呢?她或許能夠躲得過他人的暗害,她年幼的孩子能嗎?

對,她不能真的激怒皇后和太子妃,若是逼得她們姑侄要對她下狠手,恐怕她的子女要遭殃,一雙子女是她此生最後的指望了,她絕不能失去他們,何況她是如此的愛她的孩子。她知道今天若是豁出去一切要收拾玉芝,沒人能攔得住她,她到底還是貴妃,這點權勢還是有的。可是皇后姑侄之後的報復不是她能承擔的住的,為了教訓一個低賤的奴婢,搭上自己和子女的性命,那豈非天大的不值?玉芝那條賤命,哪裡配他們母子的命去填?

嘉貴妃瞬間心如死灰,為了自己和子女日後在宮裡能有好日子過,除了咽下這口氣,她還能有別的辦法嗎?那一刻,她心中無比的清楚——這後宮再也不是她能呼風喚雨的地方了,這裡很快就將成為別人的戰場,屬於她的時代已經悄然落寞。

「好,陳錦榆,太子妃,你很好。」嘉貴妃一邊大笑著一邊嘶吼道,聲音凄厲絕望,聽得人心裡泛起悲涼,「你真不愧是陳家的女兒,不愧是皇后親自挑選和培養出來的未來中宮。你可以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你在,陳家又可以高枕無憂近半百年了。本宮輸的心服口服,不過本宮今後就在這後宮里看著,看著你是否戰勝所有的敵人,笑到最後。希望你別讓你姑母失望,也別讓本宮到頭來看了笑話。」

說完,嘉貴妃最後笑著看了陳錦榆片刻,她笑中帶著淚,笑的那樣凄涼,也笑的那樣美,美的驚心動魄慎人心魄,此刻若是有男人在場,怕是早就被這驚人的美貌所迷到說不出話來。她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昂著頭,對不遠處的婢女說道:「茉妍,回宮。」

嘉貴妃最後深深看了陳錦榆一眼,帶著茉妍,頭也不回的昂首離去。

就在嘉貴妃主僕邁出正廳之後,「撲通」一聲響,陳錦榆重重的的坐了下來,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都萎靡不振。冬雨嚇了一跳,趕緊上前一步緊緊貼著陳錦榆而戰,讓陳錦榆可以靠在她的身上。她知道主子這是盡了全力了,這會兒嘉貴妃走了,主子一直強撐著的那口氣再也續不上,近乎力竭,若非身後正好有椅子,怕是要癱軟在地了。

玉芝急匆匆的跑了過去,見到陳錦榆臉色煞白渾身輕顫,便知太子妃為了救她是費了全部心力,她心下內疚不已,想著若非自己一時輕狂讓嘉貴妃抓住了把柄,哪裡會鬧成這般模樣?太子妃到底還年輕,不曾經歷過宮裡的腥風血雨,論起輩分又低嘉貴妃一等,能在盛怒的嘉貴妃手裡將她抱住,可謂是拼盡了全力。要知道面對強勢的嘉貴妃,皇後娘娘都討不到什麼便宜去。若非皇上病危,嘉貴妃眼看著氣數將盡不得已才明哲保身,單憑太子妃,是不可能從嘉貴妃手裡將人搶回來的。

「太子妃,是奴婢不好,奴婢太過輕狂,一時忘了尊卑,才被嘉貴妃抓住了把柄。您為了救奴婢不惜得罪嘉貴妃,這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給您和皇后闖了禍,奴婢對不起你們。待皇後娘娘醒后,奴婢自會去領罰,不管是去慎刑司受罰還是去辛者庫服苦役,奴婢都絕無怨言。太子妃就不必再為奴婢強出頭了,奴婢不值得您冒這個險。」玉芝跪在陳錦榆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說道。

陳錦榆這會兒已經沒什麼力氣去扶玉芝了,她無力的笑了笑,盡量裝作沒事的樣子,說道:「玉芝姑姑這是什麼話,你看不慣嘉貴妃、見罪於她也是因為姑母的緣故。你是姑母的心腹,想必嘉貴妃早就看你不順眼了,說不準這次就是故意趁著姑母身體不適在休息,才故意找茬,想藉機除掉你,斷姑母一臂。你伺候姑母二十餘載,盡心又儘力,姑母信任你也離不開你,所以不管多難我都必須救你,就為你二十年的忠心耿耿,也為姑母身邊離不開你。冬雨,快扶你師傅起來。」

「是。」冬雨抬手將玉芝攙扶起來,在旁邊低聲勸道:「師傅您別放在心上,我們太子妃一向最護著身邊的人,從前在陳家現在在太子府,她都是這麼護著我們幾人的。您是皇後娘娘的心腹,又向來對我們主兒好,我們主兒怎會眼睜睜看著你受罰。」

玉芝站起身後,依舊一臉的愧疚,低垂著頭,懊惱的自我檢討道:「太子妃,這次是奴婢輕狂了,若換做是從前,奴婢絕不會這般不謹慎。奴婢是絕對嘉貴妃氣數將盡,才一時得意過頭,不僅險些害了自己,更連累了太子妃。說到底都是奴婢的錯,嘉貴妃再如何失勢也是主子,奴婢不該這般按耐不住。回頭奴婢就去向皇后請罪,娘娘若是知曉今日之事也肯定會責罰奴婢,到時候還請太子妃不用替奴婢求情,奴婢自作自受,活該挨罰。」

「這就是你和姑母的事了,我自然不會摻合。但是你也無需過於自責,嘉貴妃今日肯定是有備而來,即便不是你對她無理,她也不會善罷甘休。早晚的事罷了。」陳錦榆無奈的一笑,語氣中似是有些啼笑皆非,說到底她和嘉貴妃本無瓜葛和衝突,嘉貴妃作為她的長輩,又不是她的婆母,怎樣也不該來為難她。看來還是因為姑母吧,嘉貴妃和姑母鬥了十多年,眼看著皇上一旦駕崩她就一敗塗地,怕是不甘心才來找晦氣的。說到底玉芝才是被牽連的那個,若不是主子們之間爭來斗去的,哪裡會拿奴才撒氣呢。

爭來斗去?這個詞剛一冒出來,陳錦榆就覺得渾身酸軟,疲憊的很。這四個字就是她今後的人生了吧?她看著姑母和嘉貴妃這個局面,彷彿就是看到了未來她和秦韶歆或者是和其他女子的日子,她只要入了宮,也要每天這樣與其他嬪妃斗個你死我活的是不是?不,她還沒進宮,就已經在過這樣的生活了。她故作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其實從他剛入太子府的那天起,就已經一腳邁上了戰場,再無回頭之日,不死不休。

第一次,她有些後悔嫁給了玄凌,雖然她願意為陳家奉上自己的一生,雖然她不想姑母失望無助,雖然她是真的愛上了玄凌,但是她也是真的後悔了。

如果她沒有嫁給太子,甚至一輩子不嫁,是不是就能過上另一種人生?那會是怎樣的天地?她突然間好生羨慕男子,男子可以在外建功立業,可以肆意瀟洒的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可以無拘無束隨性而活……即便終生不娶,除了父母長輩的嘮叨,外人是不會說三道四的,說不定還會有人羨慕他們活的通透而自在。

女子卻是不行的,終生不嫁的女子除了賣身為奴為娼,就是削髮為尼青燈古佛終老,即便是家人大度樂意成全,外人的眼光和唾沫都足以殺死她們。何況像她這樣出身的女子,婚嫁從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們的婚姻就是為保家族繁榮昌盛的聯姻,尤其是嫁入皇室,全憑一紙聖旨,連家中長輩都做不得數。當年的姑母如此,現在的她亦如此。

陳錦榆說不出的累,一想到方才面對的那場鬧劇就是她未來人生的預兆,她今後的每一天都要活在勾心鬥角、你爭我奪、不死不休的爭鬥中,她就什麼力氣都提不起來。那樣的人生真的有趣味嗎?過著這樣人生的主角們真的樂在其中嗎?她們有沒有過後悔和想要逃離的衝動?

她相信都是有的,不管是姑母還是嘉貴妃,亦或者是下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嬪妃們,她們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一定也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可是她們做不了主也逃離不開,胸中的那口氣一旦泄了,等待她們的也許就是死亡。她們或許不怕死,但是身後的牽連太大太廣,家族父母、子女忠僕,這些人的性命都握在她們的手中,她們失敗了死的不僅僅是自己,所有在意的人或許都是陪葬。

人活在世,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也不是鐵石心腸的假人,誰能真的不在意身邊人的死活和榮辱,誰又真的能全然不顧只為自己而活?她自問做不到,所以再難再苦,她也得咬牙撐著。她不喜歡和人相爭,不喜歡流血死人,可她不去爭,敗的就是她,死的就是她身邊的人,那些都是她豁出性命也想要保護的人啊。

無比的絕望之下,陳錦榆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苦笑,眼角有淚水滑落。她已經看穿了她這一生,看盡了她往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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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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