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昔
茉妍替嘉貴妃委屈不已,說出的話難免帶了賭氣的意味和語調,話說完之後她甚至難過的聲音哽咽,眼角也悄悄的紅了。但是她卻不敢哭出來,怕主子看見她的眼淚會觸景傷情,會更難過。
嘉貴妃現如今又哪裡還需要被茉妍「刺激」才會覺出委屈來,她的心早就涼的透透的了。但是也正是到了這種時刻,她骨子裡的堅韌不屈反倒被徹底激發出來,她越發的不肯認命不願任人宰割,發誓即便拼盡最後一口氣、哪怕到最後魚死網破,也要和陳家姑侄斗到底。
「奴才又如何,主子又如何?舒貴人不也是奴才出身嗎,還不是爬到皇上的龍床上,和本宮姐妹相稱。你入宮十多年了,難道連這都看不透,主子要是失了勢怕是還不如得寵的奴才,奴才若是跟了位高權重的主子又得了臉面,還真能凌駕於主子頭上。眼下咱們唯一能用得上就是夏雪了,管她什麼主子還是奴才,有用就行。他日她一朝得勢成了主子,也未必就比本宮低賤。」
「主兒真的放心這個女人嗎?她跟了太子妃十多年,都能為了自己的利益眼睛也不眨的賣主求榮,主兒不怕這條白眼狼轉身就咬咱們一口?她能背叛太子妃,將來也能背叛您。」茉妍還是很不放心夏雪的為人,她是個忠僕,所謂忠僕第一等要緊的事就是對主子死心塌地,那等賣主求榮的奴才是為所有忠僕所不齒的。她第一個就瞧不上那個夏雪。
「本宮與她因利而來,她自然不可能忠於本宮,但她需要本宮的扶持和庇護,在徹底站穩腳跟前,她不敢背叛,因為她一旦背叛本宮,就離死不遠了。」嘉貴妃冷笑著說道,語氣里有一貫的操控一切的從容鎮定,「本宮倒是覺得對付這種不夠忠心、滿眼都是自己利益的奴才,互相牽制利用,比靠嘴上說的忠心強多了。只要她沒達成目的就不會也不敢輕易背叛,用這一條來制約她,難道不強過指望著她有什麼良心嗎。」
茉妍想了想,覺得此話也有道理,補充道:「既然要制約她,那咱們就不能讓她輕易達到自己的目的,要讓她得了恩寵卻不能恩寵太過,隨時都有滿盤皆輸的危險。這樣她才會一直依附主兒,不敢輕易的撕破了臉。」
嘉貴妃的那雙柔夷又開始輕輕的撫摸起面前的盒子來,她用無比愛憐的眼神看著盒子,彷彿這個盒子是她最重要的愛人一般,用無限夢幻的聲音說道:「這點都不用本宮動手,有陳家那兩個女人在,你以為夏雪即便跟了太子,又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她們一定不會放過夏雪,夏雪為了自己的性命和恩寵,只能依附本宮,牢牢的抱緊本宮這顆救命稻草,到時候本宮要她生她才能生,本宮要她死只需要輕輕側一下身。」
「主兒英明,定會心想事成。」茉妍歡喜的說道。
嘉貴妃再次打開盒子,旖旎的香氣再次四溢開來,整個房間都充斥著一股曖昧奢靡的氣息。她從懷中抽出一方絲帕,放在桌子上展平。然後從盒子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銀勺,用銀勺挑起一塊香料,放在絲帕上,放回銀勺,蓋好盒子上了鎖,將絲帕一層層的疊好,包裹好裡面的香料,遞到茉妍面前。「去,給她送去。」
「是。」茉妍結果疊的整整齊齊的絲帕,仔細的揣到懷中,領命道,她擔心夏雪不敢或者不願服從,遲疑著問道:「主兒,若是那個夏雪不聽話,不肯用怎麼辦?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又是奴才,奴婢怕她不敢。」
「那你就告訴她,本宮只給她今晚這一次機會,過了今晚,她就是來求本宮抬舉也是休想了。她是要做太子的女人還是出宮隨便找個漢子嫁了,全憑她今晚的表現。本宮不會浪費時間在一個既不聽話又膽小如鼠的人身上。」嘉貴妃嚴肅的說道。
茉妍笑著回道:「是,奴婢知道該怎麼辦了。」說完,她轉身離開了房間,悄悄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嘉貴妃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看著面前紅木盒子,突然間這十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全部湧上心頭,那些好的壞的、喜悅的悲傷的、榮耀的低迷的日子變成畫卷,一幅幅在腦子裡閃過,逼著她將這十三年的後宮生活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遍。
回憶著回憶著,她猛然發覺這些回憶中居然每一件都有皇上的身影,全部都是和他在一起的畫面。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好,歷歷在目。
對於皇上的情感,於嘉貴妃來說,十分的複雜。一開始,她是帶著全族的榮辱和家人的期盼嫁來大齊的,她從沒見過皇上,也就談不上什麼感情。她只知道她是帶著任務來的,為了族人和家中的親人,她必須要得寵,能爬多高就多高,反倒是什麼情啊愛啊的,於她而言宛如鏡花水月。和帝王談情愛,真是又無用又可笑。
入宮剛一見到皇上,嘉貴妃的心情就大好,皇上不僅樣貌英俊,而且風度翩翩,斯文儒雅博學多才,這樣的男人無論是什麼身份,都會是一個好夫君。嘉貴妃慶幸自己運氣好,不僅能嫁給皇上,這個皇上還是如此的養眼討人喜歡。
她想起族中其他的貴女,被嫁給這個親王那個藩王,各個腦滿腸肥面容可憎,貴女們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與這樣可怕的男人過日子,還得假裝夫妻恩愛。這麼看來,她是萬分幸運的,最起碼她的夫君有副好面孔。這世上不是只有男人才好美色,女子往往不能表現出來也沒得選擇,但實際上,誰家女子不懷春,哪個妙齡少女不喜歡美男子?
憑著美艷的外表和會撒嬌會服侍的性子,她很快獨得恩寵,那時皇上對她是真的好,時常召喚她侍寢不說,還對她有求必應,什麼好的貴的新奇有趣的玩意,得來了第一時間都要送到她房裡來。她可以很肯定地說,那時她房中的好東西,就連皇后那邊都是沒有的。
皇上怕他初來乍到不習慣大齊的風土人情和飲食住宿,就從她的族中重金請來廚子,單獨為她一人烹制美食;還派人去屬國境內搜羅各種具有當地特色的擺設、裝扮和服飾,帶回來全部供她享用……為了討她歡心,皇上做了太多太多,一切都只為博得佳人一笑。
那時他們真的猶如平民百姓家的尋常夫妻一般,每日同吃同寢,皇上在書房批摺子,她就在旁伺候筆墨;她晨起梳妝,皇上還親自為她描眉,每每描畫的不成樣子,她惱了就用粉拳輕捶皇上的胸膛,皇上先是哈哈大笑,然後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一親。
天氣好時,他們就去御花園賞花,去池邊餵魚。因為她喜歡海棠,皇上就下令,在最大的幾處御花園中種滿了海棠樹,待到開花之時,鮮紅色的海棠花從樹枝上輕輕飄落,宛如下了一場水紅色的花瓣雨。那時,她就會在海棠樹下製備一桌酒宴,邊賞花邊喝酒,而皇上不管多忙,都會抽空來陪她坐上一會兒。
她的屬國位於南方,常年氣候潮濕悶熱,從來沒有下過雪。京城地處北方,沒到寒冬臘月都會下幾場大雪,她嫁來第一年的冬天,生平第一次看見雪,激動的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皇上說她宛如一個孩童似的。可是他嘴上說著打趣的話,卻不顧眾人阻攔,親自動手陪她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雪人堆好后,他似乎比她還開心,擁著她感慨的說道:「朕上次堆雪人大約還是七八歲的時候,這都快二十年了,謝謝你,讓朕找回了幼年時的快樂。」
有一次她無意中說起從前在家時,和家人們一起去逛街市,不知道大齊京城的街市是什麼樣子的。她本是隨口一說罷了,也知道入了宮做了嬪妃,再也不可能像從前在家做姑娘時那般的隨性自在,別的不說,但是這宮門,她大約是永遠也出不去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三天後,皇上居然讓她換上便裝,帶著她和幾個侍衛,悄悄溜出了皇宮,去京城的集市上閑逛。她開心到幾乎飛了起來,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一般,圍繞在皇上身邊,嘰嘰喳喳的說笑個不停。他們手拉著手,在集市上瘋玩了一整天,才伴隨著夕陽盡興而歸。
那段時日,她是幸福的。這份幸福又和從前在家時被父母疼愛的幸福不一樣,那是被自己的夫君全心全意疼愛,被捧在掌心的幸福感。就連茉妍都幾次真誠的和她說,「主兒,皇上對您可真好,在您面前他一點也不像個皇上,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疼愛妻子的丈夫。奴婢看著您和皇上那般的恩愛甜蜜,奴婢心裡真是比吃了糖還要甜。」
再之後,他們有了孩子,雖然中途皇上也曾有過旁的心思,寵愛過別的女人,但在她的手腕和迷歡香的幫助下,她很快復寵,並且在接下來的十年時間裡,皇上一直對她很好,雖然再也不復當年的甜蜜和心境,但總的來說,這十三年的後宮生涯,她是享盡了恩寵,也嘗過愛情的滋味。
現在若是有人來問她愛不愛皇上,她想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她是愛著皇上的,不管是剛入宮時毫不掩飾的偏愛,還是十三年盡心竭力的守護,她都無比的感念皇上對她的好,也無比感念上蒼賜予她的好姻緣。她可以很肯定的說一句,這些年在皇上的寵愛和庇護下,她活的很開心。
她本以為可以一直這麼的幸福下去,本以為她和皇上能相伴走完這一生,一直到他們白髮蒼蒼的時候,還能夏日裡坐在海棠樹下賞花喝酒,冬日裡在雪地里堆一個大大的雪人;皇上批奏摺她就在旁邊磨墨,她晨起梳妝皇上為她細細畫眉……
可是為什麼,老天爺要和她開這樣的玩笑,一夜之間將她從天堂打入了地獄,皇上不過五十來歲,居然就已經燈盡油枯,他死了,獨留她一人在這世間還有什麼趣味?誰還能代替他來疼愛她?
想到皇上的身體,嘉貴妃再也忍不住,撲到桌子上,放聲痛哭起來,打發走茉妍后,房裡就只有她一人,靜靜的只有她的哭泣聲。這樣也好,沒人打擾,她可以安心的哭一場,她實在是壓抑的太久了,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的哭一場。
「皇上,您為什麼要先走?您為什麼丟下臣妾一個人?您知不知道臣妾現在過的有多難?他們每一個人都迫不及待的跑來欺負臣妾,連一個晚輩都敢當眾羞辱臣妾給臣妾難堪。您要是真走了,您讓臣妾可怎麼活?您不是答應過臣妾,會一輩子陪著臣妾愛護臣妾嗎?咱們說好了要白頭到老的,您怎麼能說話不算話,這麼早就丟下臣妾呢。」
嘉貴妃哭的那樣傷心,彷彿要將這些日子以來心裡的委屈一併發泄出來,她不知道事到如今哭有什麼用,也不清楚她的傷心難過皇上能否感受的到,她只明白唯有徹徹底底的哭出來,將心底里的眼淚都流盡,才能讓自己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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