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就輸了
不知哭了多久,嘉貴妃感覺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眼淚似乎流干,她睜著哭的微微有些發脹的雙眼,茫然的注視著虛空,就這樣失神的看了半響,突然就笑了。
若是讓外人看見這一幕,只怕會以為嘉貴妃瘋魔了,可是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清醒冷靜的很,可以說在痛痛快快哭過這一場后,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和平靜。
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任性的流淚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護著她寵著她了,所以她得自己保護自己,要想在這吃人的後宮里活下去,要想在陳家姑侄的魔掌下安穩的度日,她就得自己強大起來。
她不會再有皇上的寵愛和庇護,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了。她要活下去,活的像從前一樣的風光,即便贏不了皇后和太子妃,她也不能輸。
擦乾眼淚,嘉貴妃發覺袖口處已經哭的全濕,為了不讓茉妍擔心,她自己換了衣衫,然後坐下來,努力讓心靜下來,耐心的等著茉妍的消息。
茉妍的任務完成的很快,大約離開不到半個時辰,就一臉喜色的回來了,回到房間,她立即回話道:「主兒,成了。」
「她答應了?」聽到好消息,嘉貴妃總算是有了一絲笑容,歡喜的問道。
「嗯。」茉妍點了點頭,開心的說道,「奴婢剛把那香料給她,跟她說明了功效和用法,傳達了主兒的意思,威脅的話還沒說出口呢,她就答應了。太子人還在書房裡忙,福安在門口守著,奴婢又找人想辦法把福安給調走了,夏雪已經端著夜宵進去了。看著她進了書房,奴婢才回來的。」
「太好了,這葯的功效霸道無比,尤其是初次使用,效果最佳,太子正當壯年,血氣方剛,碰到夏雪這麼個美人,又有藥效的催化,本宮不信他能受得了誘惑。這件事今晚必是能成,這個夏雪真是有點膽子和魄力,讓她幹什麼她就敢去干,果然沒有辜負本宮的信任,看來本宮沒有選錯人。」
「奴婢看她就是個賤骨頭,大概早就等不及去爬太子的床了吧,所以奴婢將香料給她時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到底也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家,竟然半點不害臊不臉紅,奴婢在旁邊都替她騷的慌。照奴婢看啊,就是咱們不幫她不給她這香料,她自己也會找機會去勾yin太子的,太子不僅是未來的儲君,人又年輕長的也俊,她一個十七八的大姑娘怕是早就懷春了。呸,真是不知廉恥。」
茉妍似乎很討厭夏雪,這會兒說出口的話沒有一句是中聽的,怎麼羞辱人怎麼來,也不知她是看不慣夏雪的賤骨頭,還是不屑她賣主求榮。
嘉貴妃聽的眉頭緊鎖,待茉妍說完,她沉著臉,不滿的呵斥道:「這些話你今天最後一次在本宮面前說說也就罷了,日後不許在議論夏雪,即便只有本宮在也不可以,小心隔牆有耳。」
「主兒,您,您怎麼如此偏疼她?奴婢跟了您那麼多年,還不如這個小賤蹄子嗎?奴婢說她幾句都不行了?」茉妍萬分的委屈,可憐巴巴的說道。她自問在嘉貴妃心中的地位是任何的奴才都取代不了的,現下見嘉貴妃這般維護夏雪,還不許她在背後議論,心裡別提多吃味了。
嘉貴妃看到茉妍居然吃起醋來,簡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忍不住抬手給了茉妍額頭一記爆栗,笑罵道:「你這個死妮子,跟誰學的,居然還會吃醋了?看來真的是本宮慣壞了你,敢這樣和本宮沒大沒小。」
說著,她話音一轉,又無限唏噓且愧疚的對茉妍說道:「本宮也是為了你好。若夏雪這次成了,她就是太子的女人,太子登基后她就是後宮的嬪妃,是主子,你要是得罪了她,她日後找你麻煩可如何是好?今夕不同往日,本宮日後怕是也不能護你周全了。也是本宮對不起你,自己失了勢,還連累你跟著受辱。」
「主兒……」茉妍先是一愣,隨機跪在地上,哀嚎了一聲,失聲痛哭,「是奴婢沒用,沒能護好主兒,怎麼能怪主兒呢。主兒才是心裡最苦的那個啊,您還惦記著奴婢,這讓奴婢如何擔得起?奴婢知道主兒其實比誰都難過,您和皇上那樣的好,您心裡一定捨不得皇上吧……」
茉妍跟了嘉貴妃那麼多年,早就練就了一雙慧眼,主子是喜是怒、是歡是悲,她幾乎一眼就能看的出來,從進門那一刻,她就看到主子紅腫的雙眼——那是哭過的痕迹。
以她對主子的了解,主子背著人哭絕不會是因為剛剛受了太子妃的氣,主子不是那種受人羞辱會躲著偷偷哭泣的女子,她只會深深的記住這份羞辱,日後找機會狠狠的報復回去。既然不是為了太子妃,那麼必然是因為皇上的病情了。
茉妍比誰都清楚主子對皇上的感情,自皇上病重后,主子偷偷哭過好幾次,人前雖然裝的很堅強,但是心裡的難過和痛苦,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所以她才猜測,主子方才又是在擔憂皇上的身體了。
主子心裡難過,她心裡更難過,主子為了皇上的身體已經夠傷心欲絕了,還要被皇后和太子妃刁難,現在就連皇上身邊的奴才都敢對主子大不敬,她呢,什麼也做不了,她根本護不住主子,她就是個沒用的奴才。
想著想著,茉妍心裡更加的難過了,忍不住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你呀,哭什麼呢,又不是你的錯。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嘉貴妃的眼眶也跟著紅了,不顧身份尊卑,低下身去,將茉妍扶起來,柔聲勸道:「皇上病危,不僅大齊要換天了,後宮亦是,這是歷代王朝不變的守則,生老病死由不得自己,禍福榮辱更是。就連皇上都無力阻止,你一個奴才能改變什麼呢?本宮貴為貴妃,面對未來太后和新后的刁難尚且束手無策,你還能怎麼辦呢?這怪不得你,即便要怪,也是怪本宮無用,和皇后鬥了十三年,到現在才發現,其實本宮手中並沒有一招斃之的殺手鐧。本宮所依仗的從來只有皇上,而皇后呢,她不僅有皇上,還有陳家和太子,單憑這一點,就遠勝過本宮。本宮把希望寄托在一人身上,沒有給自己留好後路,活該今日一敗塗地。」
「不,不是主子兒鬥不過皇后,主兒只是晚了皇后一步,只是沒有皇后那般的好命。」茉妍一邊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水,一邊喘息著哽咽道,「皇后是陳家的嫡女,陳家又是大齊的百家世家,主兒的出身雖然也好,但吃虧在咱們只是來自屬國,是外族,您的娘家又遠在千里之外,能為您做的實在是有限。可以說皇后仗著整個陳家百年的積威和家中男丁的扶持,才有了今天,您完全是靠自己啊。皇后連個皇子都保不住,只能收養別人的,偏巧太子的生母走的那樣是時候,直接便宜了皇后。咱們的皇子年齡還小,自然爭不過已經成年的太子,若是皇上能好好的,給咱們爭取些時間,再過十年,情況如何還不一定呢。」
「茉妍啊,你怎麼看不出來呢,即便再給咱們十年的時間,有些事情也不會改變的。」嘉貴妃嘆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疲憊,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感傷。
茉妍驚訝的看著主子,被主子說的話和語氣中的自暴自棄驚住了。主子從來都是最高傲最自信的一個人,為何突然之間要說這般喪氣的話,看主子的精氣神兒,彷彿一隻斗敗了的公雞一般,沒有半點從前的鬥志昂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萎靡不振的頹敗氣息。這絕非什麼好的徵兆,甚至給茉妍一種錯覺——主子這是準備放棄了,並且再也無力斗下去。
「主兒,您何出此言啊。您哪裡也不輸給皇后啊。」茉妍生怕嘉貴妃會就此一蹶不振,整個人慌的不得了,急急的勸道。她並非慫恿主子要爭下去,也不是為了借主子的光狐假虎威在後宮也享受下風光,她只是怕主子若就這樣從此萎靡,會連性命都不保。誰都知道皇后恨透了主子,主子若是不能自保,就只能任人宰割。
「不,茉妍,你錯了,就像一直以來本宮犯的錯誤一樣,本宮也總是以為自己哪裡也不輸給皇宮,甚至本宮始終覺得皇后處處都不如本宮。可是今天和太子妃的一番正面交鋒,本宮突然清醒了許多,原來一直都是本宮在自以為是,其實是本宮不如皇后,哪裡都不如她。」嘉貴妃閉上了眼睛,臉上布滿了絕望,嘴角的笑容是那樣的凄涼而諷刺。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定下了輸贏,那是老天爺安排的,即便你後天再如何掙扎如何拚命,也無濟於事。首先,就是出身,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個人成敗的最大關鍵,是人一生都無法擺脫無法走出去的囚牢。」
「就好比這芸芸眾生,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皇族貴胄,比如皇上、太子和本宮的兩個孩子,他們從出生那刻起,就註定了是高人一等的皇嗣,只要這個國家不覆滅,他們就永遠是天之驕子;有些人次之,生在權貴之家,憑著家中世代累積的權威和財富,也可以過的很好,甚至有可能一步登天,成為頭一等的那群人中的一員,比如皇后、太子妃和本宮;有些人再次之,出身寒微,卻有一處過人的優勢,或是才華橫溢,或是一身本事,或是容貌傾城,他們就能憑藉這個優勢,也能熬出頭來,做一做上等人,比如歷屆的科舉士子,比如舒貴人和夏雪;最後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低賤庸碌的人,他們只能活在底層,掙扎度日,有些尚能過的衣食不愁,有些則是朝不保夕。可是決定這一切的人是誰呢?是上面的那個,他們給了每個人一個身份,每個人都帶著這個身份活著,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量讓自己過的更好些,卻根本無力擺脫身份的束縛和所處的階層,企圖跨越到另一個層面上,這是逆天的行為,為天地所不容。」
「就好比本宮的皇子只能是皇子,做不成皇帝,他無法逾越過太子;本宮只能是貴妃,逾越不過皇后,成為中宮之主;而舒貴人、夏雪之流,只能是低級的嬪妃,做不成貴妃,無法威脅到本宮。這就是階層的束縛和局限,是由每個人的出身決定的,跨不過的,誰若是想要強行去掙脫束縛,去夠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比遭反噬。」
嘉貴妃面無表情的嚴肅說著,茉妍則是一臉的茫然,她有些害怕,總覺得主子似乎有些不對勁,簡直像眨眼間就換了一個人。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主子的變化好像是猛然間看破了紅塵,入了佛家所說的無欲無求的境地,她害怕到不行,不顧規矩打斷了主子的自言自語,聲音顫抖著問道:「主兒,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您別嚇奴婢啊。」
「本宮沒事啊,只是突然想通了很多事、心生感慨罷了。」嘉貴妃似是對茉妍的恐慌也很是不解。
「可是主兒說的這些話,奴婢都聽不懂啊。咱們不是說您和皇后呢嗎,您為什麼扯別人出來啊。」茉妍還是萬分的不解和恐慌,可憐兮兮的問道。
嘉貴妃咯咯一笑,笑容滿是自嘲,接著無奈的說道:「本宮就是在說本宮和皇后之間的差距啊,你既然聽不懂,那本宮不提旁人,只說我們兩個。本宮說一開始就輸給了皇后,正是因為這出身。單看身世,本宮雖然不如她,卻也相差無幾,可偏偏本宮出身在屬國,是外族女子,而皇后是大齊世家的貴女,陳家雄踞京城百年,出過多少的權臣和中宮,是數都數不清的,陳家世代累積的權勢、人脈和財富也不是外人可以揣測清楚的。要做大齊的皇后,陳家的女兒自然是比我們屬國的女子機會大的多,據本宮知道的,大齊還從未有過一任皇后,是咱們母族的女子呢。僅憑出身,本宮就不具備和皇后爭的資格,何況她和皇上是結髮夫妻,在本宮嫁來時,已經成婚十載,皇后還陪著皇上一起走過逆賊叛亂舉國震蕩的時期,這其中的差距怎麼彌補,本宮又如何填補這十年的空隙。」
「那又如何啊,奴婢瞧著皇上還是喜歡您多些。皇上和皇后在一起時,多是以禮相待,皇上不過是敬重皇后罷了。但是皇上多喜歡您啊,您剛入宮那會兒,皇上對您是如何寵愛的,奴婢可都記著呢。說句犯上的話,奴婢瞧著,您和皇上才更像是一對兒恩愛夫妻呢,皇上有多寵您,您自己也能感覺的到吧。」茉妍不屑的嘀咕道,似是對嘉貴妃抬高皇后很是不悅,在她心裡,誰也比不上自家主子,皇后也不行。
「傻茉妍,你也會說了,皇上是寵本宮,可是寵並非是愛呀,皇上心中真正愛的女人,只有皇后吧。」嘉貴妃無奈的嘆息道,聲音里滿是苦澀、不甘和自嘲,又夾雜著些許的看破一切后的認命。
「怎麼可能?」茉妍驚呼出聲,瞪大了眼睛看著嘉貴妃,滿臉的不信。隨後她又猛然搖頭否認道:「皇上和皇后哪裡像恩愛的夫妻?他們每次相處時都是那樣的相敬如賓、客氣守禮,就像其他嬪妃和臣子面對皇上時一樣,夫妻間不是這樣的。您和皇上在一起才像是一對兒夫妻,濃情蜜意的。」
嘉貴妃自嘲的一笑,有些落寞的說道:「皇上和皇后以禮相待,從不逾矩,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他們不僅是夫妻,還是大齊的帝后,怎麼可以在眾人面前恩愛纏綿你儂我儂,那豈非壞了規矩,讓世人嘲笑帝后不尊重?何況你也說了,那是你看到的情景,是在人前,人後什麼樣子,皇上在皇後房里兩人是如何相處的,你又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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