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
陳錦榆自是不太懂宮裡的這些規矩,或者說她懂一些卻沒想那麼多,見到李牧這副又激動又嚇人的樣子,自己也是吃了一驚,但又想到他可能只是感激自己不僅沒有責怪他還給了他一個機會,心懷感恩罷了,就笑著說道:「你起來吧,不必這樣。只要你有這份心,知道該如何為我效力就好。」
「是,微臣一定拼盡全力照顧好太子妃的身體,肝腦塗地。」李牧說完,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畢恭畢敬的站了起來。
一旁的冬雨見陳錦榆收了「新人」,馬上就想到師傅教過自己,在主子身邊做事的,能不能幹精不精明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就是人一定要忠心,那些朝三暮四背信棄義的傢伙,是萬萬不能要的。而她做為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兼大宮女,職責之一就是為主子把好關,將來主子若是收了新人,一定要嚴格查看,看人是不是夠忠心,是不是別家嬪妃派來的卧底,對主子會不會有異心……這些統統都是屬於她的職責,是她的管轄範圍。
雖說主子還沒有收新的奴才,但是新收的太醫也萬萬不能馬虎,畢竟太醫的重要性那可不是奴才所能比的,太醫要照顧的是主子的身體,萬一是個庸醫,或者是其他人派來害主子的,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將主子的身體交給這樣一個太醫照顧,不是羊入虎口嗎?
冬雨當即咳嗽了一聲,扳起一張小臉,努力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很不好說話,嚇唬李牧道:「李太醫,既然你要跟著我們主子,就得忠心知不知道?我可是最恨心術不正、三心二意的人,所以你不能背主求榮知不知道?我會替太子妃盯著你的,你可別有什麼歪心思。」
冬雨年紀還小,又張了一張可愛的圓臉,本就不是那種可以靠面相恐嚇威脅別人的長相,儘管她故意虎著臉,擺出一副很嚇人很嚴肅的表情,卻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在特意學習大人的架勢來裝腔作勢,不僅不可怕,簡直還有些好笑。
就連一旁的陳錦榆看了都忍不住偷笑,但隨即馬上掩蓋住,她不想讓冬雨灰心,因為她知道冬雨這樣做都是為了她好,更知道冬雨已經儘力了。
倒是李牧聽完冬雨的話后出乎意料的猛點頭答應道:「姑娘所言極是,李牧一定會盡心竭力的為太子妃效力,絕不辜負太子妃的提拔賞識。」說完之後,李牧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若換做是從前的他,根本不屑搭理一個奴才,更何況這個奴才還敢趾高氣揚的教訓他,即便他是太子妃身邊的人,他也照樣不會放在眼裡,就算嘴上答應著,態度和表情也是不屑的。
可是今日,他居然破天荒的將冬雨的「警告」都聽了進去,不僅聽進去了,竟還覺得這丫頭說的理所應當,他本就該做出些承諾。他沒有半分的惱火和本羞辱了的感覺,他坦然接受。
李牧不知道自己心態上的變化是為了討好太子妃,還是因為玉葉,也許兩者兼有吧。從前他看不起那些宮女太監,覺得他們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天生低賤。可自從今早的驚鴻一瞥,他再也沒有了當初的輕狂和偏見,反倒是認為,奴才也是人,生的卑微不是他們的錯,他不應該因為一個人的出身而對那人報以羞辱和嘲諷。
或許,他只是捨不得玉葉。他覺得自己每鄙夷一個奴才,都像是在鄙夷玉葉,他的玉葉也是奴才,如果他今天去羞辱別的奴才,明天是不是就會有人用同樣的話去羞辱玉葉?這是他不能接受的,他只能改變自己的態度和觀點,藉此希冀他人也能善待玉葉。
冬雨見自己的話居然被對方重視,似乎還起到了一點作用,整個人別提多得意了。她用力挺直了身板兒,把腦袋昂的更高了一些,一派指揮千軍萬馬的架勢,那張本來非常可愛粉嫩的小臉蛋,因為故意裝出的面無表情,顯得有些滑稽。她擺出老成的架勢,語氣嚴肅的說道:「這樣想就對了,我們主兒最恨不忠心的人,但只要你忠心而且能幹,主兒是絕不會虧待你的,你跟了我們主兒,算你有福氣。」
這邊,陳錦榆強忍著笑意,李牧一副謙和的模樣,只有夏雪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冬雨的話聽到夏雪的耳中,怎麼聽怎麼不是滋味,在她看來,冬雨這些話就像是在故意諷刺她,諷刺她對陳錦榆的不忠。她氣的雙拳在衣袖裡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面上卻不露出半分,唯獨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冬雨。
這個死丫頭,居然也敢來諷刺羞辱她?她是什麼東西,在這兒跟太醫耀武揚威,還真拿自己當後宮的一等大宮女了嗎?哼,還沒入宮呢就這麼囂張,這個蠢貨早晚要吃虧。夏雪用惡毒且冰冷的目光看著冬雨,心裡的恨意一點點的累積升騰起來。
冬雨正得意著,搜腸刮肚的還想再說上幾句威風的話來震懾住李牧,眼角無意中一瞥,居然和夏雪的眼神碰了個正著,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后又各自慌忙移開。
夏雪垂下眼帘,不再去看冬雨,也遮掩住自己所有的心思和情緒。而冬雨則是狠狠打了個寒顫,心裡猛的一個激靈。剛剛短瞬的對視,夏雪的眼神真的是嚇到她了,她從未被一個人用那般冷冽的眼神盯著看過,更想不到有一天竟是夏雪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冰冷、憎恨、厭惡和仇視……那不是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該有的眼神,那是看著仇人才有的眼神。冬雨心裡又怕又慌,慢慢的化作滿腔的悲涼,剛才無意識的一個對視,她看到了夏雪看她的眼神,或許那才是夏雪此時此刻對她的想法和態度吧。沒有絲毫的掩飾,她從夏雪的眼睛里看的出來,夏雪有多討厭甚至是有多恨她。
冬雨心裡十分的難過,她真的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夏雪竟然會這樣恨她厭她。雖然因為陳錦榆,她已經不想再接受夏雪,更盼著夏雪能趕緊離開太子妃身邊,但在她的潛意識裡,還是覺得她們能在最後的時光里相處的很好,即便是走了,也能好聚好散,彼此留給對方一個體面的告別和美好的回憶,至少在最後說「保重」的那一刻時,每個人都是笑著的。
現在看來怕是不可能了吧,夏雪因為被強迫嫁人這件事,怕是恨透了太子妃和自己了。冬雨悲涼的沉默著,本以為不該有的疼痛感在心尖上悄悄蔓延。
十年的朝夕相處、互相扶持,沒想到最後等來的,是彼此怨恨的結局。
陳錦榆見冬雨突然不說話了,而且表情變得很難看,身子還在微微的發著抖,就知道冬雨肯定是有什麼心事。她又瞥了一眼靜靜的站在一旁,低垂著眼帘面無表情的夏雪,猜到冬雨的異樣必然與夏雪有關,她不動聲色的對李牧說道:「李太醫,勞煩你去給我開服藥,要那種效果立竿見影的,我吃了之後要去靈堂給父皇守靈。」
「太子妃,您現在的身體最好還是靜養,若是強行用藥,只會透支您的底子,事後您會大病一場的。」李牧猶豫再三,終於還是照實說出。
陳錦榆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說道:「即便如此,我也得去守靈啊,先帝駕崩,這是國喪,我身為兒媳,又是大齊的太子妃,怎能不出席。這會兒母后和太子,還有諸多的王爺公主、皇親長輩都在殿前守靈,我在屋裡躺著休息,這合適嗎?所以我必須得去,就算是用爬的我也要爬過去。你不用勸我了,去開藥吧,藥劑再猛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我馬上恢復過來,事後要是傷了底子,也不怪你,大不了再養著就好。」
陳錦榆有她的顧慮,她說的很對,那些皇室成員,無論是長輩平輩還是晚輩,上至七八十歲的老者,下到五六歲的孩童,統統都在靈堂里跪著為先帝守靈上香,她身為太子妃,居然躺著睡大覺,若是傳了出去,她擔不起這個罪名,也不能給陳家、太子和姑母丟這個臉。所以她只要還有口氣在,就得去靈堂。更何況她只是之前被皇上嚇到了,這次驚懼交加下昏了過去,現在覺得並無大礙,她到底年輕,又素來身體康健,這點小病小痛不礙事的。
李牧知道太子妃說的有道理,便也不再堅持,沉聲說道:「微臣遵令,這就去開藥煎藥,太子妃趁著這個空檔吃些東西,才能更快的恢復過來。」
「嗯,有勞李太醫。」陳錦榆淡淡地說道,接著又不動聲色的對夏雪說道:「夏雪,你去跟著李太醫打下手,再去給我弄點吃的。」
「是,奴婢遵旨。」夏雪還是那副模樣,面容平靜的低垂著眼眸,不讓人從她臉上看出半點的異樣。
李牧行禮告退後出了房間,夏雪緊跟著而去,房間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中,只有躺在床上的陳錦榆,和依舊沒回過神來的冬雨。
「冬雨,你怎麼了?現在房裡只有你我二人,可以說了吧。」陳錦榆自己坐起身來,看著冬雨,有些擔憂的問道。
可是冬雨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彷彿並沒有聽見陳錦榆的話,不動也不語,雙眼失神的看著虛空,眼睛里滿是疑惑和驚慌,臉色也不太好看,像是被夢魘住了一般,沒有半分知覺。
陳錦榆又問了一遍,冬雨還是老樣子,直到她用力的拽了一下冬雨的胳膊,冬雨才像是一個夢遊者被猛然驚醒般,「啊」的急促而尖利的叫了一聲,隨即惶恐的看著陳錦榆,眼睛瞪的老大,完全是一個被嚇到了的小孩子。
「主兒,您……您在和奴婢說話嗎……」冬雨的臉色愈發的蒼白,可憐兮兮的看著陳錦榆,像是剛從噩夢中醒來,不僅沒有夢醒后的輕鬆,反倒更像是被嚇到了。
「冬雨,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說著說著變成這副樣子,你在害怕什麼,來,告訴我,別怕,有我在呢,我會護著你的。」陳錦榆甚少見到冬雨這般模樣,心疼壞了,她不顧規矩,拉著冬雨坐在自己床邊,雙手輕柔的撫摸冬雨的臉頰,盡量安撫著她的情緒。
「主兒。」冬雨這才徹底的清醒過來,她根本來不及搞清楚自己此時正不合規矩的坐在主子的床上,只是緊緊抓住陳錦榆的胳膊,哽咽著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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