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

倭寇

侍女原本只是看那幾個男人礙眼,聽了掌柜的這一聲,三魂好懸驚散了七魄:「東、東瀛倭寇?你確定?」

「看那兒,」掌柜的一揚下巴,用眼神做出示意,「他們手邊的包袱足有四尺長,裡頭一定是兵刃——尋常刀劍長不過三尺,只有東瀛倭寇的□□能長成這樣!」

侍女臉色倏變,又唯恐看久了惹來懷疑,艱難地轉開視線:「那怎麼辦?通知官府嗎?」

她嘴上說著「通知官府」,一雙蓮足卻牢牢釘在原地,臉上露出吞了蒼蠅的彆扭神色,顯然不太想跟官府打交道。

掌柜的正躊躇不決,忽聽門口嘩啦一響,又進來一個人。

掌柜的眼睛登時亮了,用摺扇捅捅侍女:「放心吧,幫忙解決麻煩的人來了。」

侍女順著他的話音往門口瞥了眼,整個人登時不對勁了:「怎麼……是她?」

這位剛進來的「賭客」身量不高,乍一看眉清目秀,仔細打量就能看出,這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年輕姑娘。她像是大病初癒,臉色頗有些蒼白,大熱的天,卻把衣領翻起,嚴嚴實實地護著脖子,活似有什麼見不得人似的。

這姑娘走進雲夢閣,四下里張望一圈,瞬間鎖定了對象,毫不猶豫地向倭寇那桌走去。

侍女臉色一白,就要上前攔住,掌柜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低聲喝道:「你想幹什麼?」

侍女用力掙動,似乎想甩脫他。

她大約練過功夫,掌柜的一個大男人居然壓不住她。他只能兩手並用,將人吃力地箍在懷裡,貼著侍女耳畔低聲道:「你仔細看,她後面跟著的都是官府的人,吃不了虧……你貿然衝出去,非但幫不了她,還會自投羅網!」

侍女打了個激靈,往賭坊門外望去,隔著隱隱綽綽的帘子,果然看到人影攢動——那些人或者做小販打扮,或者支著貨郎攤子,卻都無一例外的將目光投向雲夢閣。

侍女心中一凜,邁出去的一條腿終於收了回來。

說話間,那女扮男裝的姑娘已經走到賭桌旁,她不忙著上前,而是抱著胳膊斜靠一邊。她身量瘦削,個頭也不高,隱沒在人群中,不細看很難留意。一干倭寇誰也沒發現這個別有用心的「不速客」,用眼神互相示意一番,一個面色焦黃的倭寇分開人群,站到賭桌前。

「我跟你賭一把,」出乎意料的,這倭寇的漢話居然相當流利,根本聽不出東瀛話的影子,「就賭……這個!」

他從懷裡摸出一樣物件,「啪」一聲擺在賭桌上。圍觀的看客灌鴨似的抻長脖子,只見那「賭注」是個赤金戒指,上面嵌了塊寶石,紅得像是一汪流動的鴿子血,不知是珊瑚還是瑪瑙。

賭徒的目光登時直了,伸舌舔了舔嘴角:「這可是好東西!」

倭寇揚了揚下巴,倨傲又不屑:「賭不賭?」

賭徒作勢要將滿捧金銀推上賭桌,倭寇卻在這時擺了擺手,眼神炯炯地盯著他:「我不要這些!」

賭徒眼睛細細眯緊:「那你要什麼?」

倭寇曲起手指,在賭桌上輕輕扣了幾下,兩長三短,奇異的合乎某種韻律。就像是鎖頭遇見了對路的鑰匙,賭徒眯緊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從懷中取出一卷事物,擺在桌上。

旁邊的看客們再次將脖子伸出兩尺,讓人失望的是,這大漢摸出的只是一卷薄薄的絲帛,上頭隱約透出墨跡,不知是字是畫。絲帛沒有裝裱,看著十分廉價,那上頭的墨寶大約也名貴不到哪去。

大失所望的看客齊齊發出一記噓聲,將抻長的脖子縮了回去。

倭寇的目光一碰到那捲軸就挪不開,活像色中餓鬼見了寬衣解帶的裸體美女,只差上手去搶。他喉頭明顯滑動了下,將桌上的骰子掃進竹筒,隨意搖了兩下,「砰」一下懟在案上——

「單,還是雙?」

賭徒死死盯著他摁在竹筒上的手,恨不能將一雙招子化作火折,在這竹筒上燒出一串透明窟窿:「單!」

倭寇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大喝一聲,正要當眾揭盅,一隻細瘦的腕子就在這時探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壓住了。

那隻手乍一看很漂亮,十指修長,指尖纖細,頗有些戲文里大家閨秀「柔若無骨」的意思。但是仔細一看,這雙手的骨節和虎口處生了粗糙的繭子,指尖還裹著一層斑駁的傷痕,活像被硬生生拆開又重新組裝了一遍。

倭寇冷不防被人摁住手腕,整個人頓時一激靈,下意識要甩脫那隻腕子。誰知摁住他的人雖然纖細,力氣卻異乎尋常的大,他甩了幾下甩不脫,戾氣驀地上涌,一隻背在身後的左手悄無聲息地摸向身後。

下一瞬,摁住他的腕子突然鬆了,一干倭寇如臨大敵地後退兩步,抬頭望去,只見那半路殺出的赫然是個身量不高的「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江晚照一揚下巴,臉上不見異色,反而帶著一抹近乎慈祥的笑意:「幾位是從東邊來的吧?」

倘若她上來就橫眉立眼、喊打喊殺,幾個倭寇還不至於將個身量矮小的「少年人」放在眼裡。可她偏偏笑容可掬,笑得還和對面肉鋪里的胖屠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就有點磣人了。

江晚照摁住脖頸,清了清嗓子。許是剛受了風寒,她嗓音啞得厲害,乍一聽難辨雌雄:「在下一時手癢,也想跟各位賭一把,幾位不介意吧?」

大漢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好說,這位小哥想賭什麼?」

江晚照歪頭端詳他片刻,從懷裡取出一樣物件,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成嗎?」

大漢瞳孔倏凝。

那是一方巴掌長的小銀牌,樸素無華,上面用簡單利落的刀法雕了一頭分海而出的巨鯨。

——道上混的都知道,這是江南駐軍的腰牌!

大漢不假思索,掀起賭桌向江晚照兜頭罩去,足以買下整座雲夢閣的賭注稀里嘩啦落了一地,他就在「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脆響聲中大喝一聲:「走!」

這一下氣沖霄漢,尾音尚在半空飄旋,幾個倭寇已經撲到窗口。

這幫倭寇身手不俗,否則也不敢大喇喇地潛入寧州城。區區半人高的窗檯,伸手一翻就能過去,誰知就在這時,凌厲的破空聲不依不饒地從身後追來。

倭寇再驍勇,也不敢拿血肉之軀和鐵箭頭硬拼,萬般無奈之下只能閃身退後。不料那袖箭居然是連珠炮,破空聲連成一線,硬是將倭寇逼回賭場中央。

只是片刻耽擱,埋伏在雲夢閣外的官兵已經蜂擁而入,將前後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幾名倭寇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打定「魚死網破」的主意,包袱皮一掀一抖,亮出藏在裡面的□□。

兩下里一交上手,明眼人當即看出,這一行東瀛人絕不是普通的「倭寇」,只見刀光錯落有致,此起彼伏間,居然排出一個微妙的陣法,將人數眾多的官兵層層疊疊地擋在陣外。

刀兵再利,砍得斷連綿不絕的浪頭嗎?

箭雨再密,打得穿拍岸而至的海潮嗎?

官兵漲潮似的沖,又落潮似的退,禁不住倭寇情急拚命,嚴陣以待的包圍圈居然被撕開一個小小的缺口。為首的倭寇心中大喜,眼看生門近在咫尺,他正要給亂了陣腳的官兵再添一把火,忽見攔在門口的官兵不知是怕死還是怎的,分海似的往兩邊退去。

倭寇首領畢竟身經百戰,敵人退卻的瞬間,他來不及欣喜,先竄上一絲莫名的不安。不待他開口提醒,震耳欲聾的爆響聲炒豆似的炸開,沖在最前面的倭寇猝不及防,胸口開出一個血淋淋的大洞。他瞪著一雙突兀的眼,還沒接受「陰溝裡翻船」這個事實,已經身不由己地栽倒在地。

為首的倭寇逮著機會,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火銃!是江南軍的火銃!」

火銃算不上稀罕玩意兒,早在前朝年間已經問世,但江南駐軍的火銃非比尋常,不僅省去了累贅的火繩,還匠心獨運地裝上「子母銃」,不必換彈,一口氣就能打出五六發子彈。

這一撥「萬彈齊發」,直如暴雨梨花一般,轟鳴聲不絕於耳,將衝到門邊的倭寇生生逼退回去。為首的倭寇目光閃動,忽然瞥見縮在牆角的賭坊掌柜,當下不由分說地拎過來,盾牌似的擋在身前。

掌柜的:「……」

他不過是開個賭坊賺點茶錢,招誰惹誰了?

倭寇首領個頭不高,手掌卻著實不小,兩隻巴掌上下一合,剛好將掌柜的腦袋扣在裡面。他像個被逼到絕境的猛獸,臉上帶著走投無路的嗜血和兇狠,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吼道:「別過來!不然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官兵不是殺人如麻的倭寇,瞧見他這個魚死網破的陣勢,登時皺起眉來——江南統帥治軍極嚴,在他麾下,誰也不敢將人命當兒戲,眼看倭寇挾持著賭坊掌柜一步步逼過來,他們投鼠忌器,只能跟著往後退去。

倭寇首領心中大喜,步子邁得越發穩重,兩邊的倭寇緊跟著圍攏過來,將官兵水泄不通地擋在外圍。就在賭場掌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懷疑這條小命就要交代在這兒時,斜刺里破風聲再起,有人膽大包天地射來一支暗箭!

倭寇首領可沒有官兵的顧慮,下意識轉過半個圈,將「盾牌」擋在身前。剎那間,掌柜的一顆心懸在了刀尖上,他已經做好自己胸口開個血洞的準備,誰知那巴掌大的小箭撞在身上……「鏘啷」一下落了地。

沒等賭坊掌柜回過神,一把明晃晃的軟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纏上他腰間,將人往反方向拖去!

這一下快如電光火石,一干倭寇眼睜睜看著那「人肉盾牌」被拖走,竟然誰也沒反應過來!

賭坊掌柜手無縛雞之力,平生頭一回體會到騰雲駕霧的滋味,正要仰天大笑三聲,忽覺後背涼颼颼的,回頭一看,只見那倭寇首領猶不死心,長刀突出如電,直勾勾對準背心而來。

掌柜的三魂嚇丟了七魄,未及大笑,先嚎啕了一聲:「壯士救命啊!」

被他點名的「江壯士」嘖了一聲,似乎是覺得這小子太麻煩,但是她救人救了一半,不便半路撂挑子,只得故技重施地連發三支袖劍,招招瞄準倭寇手腕!

倭寇能持刀逞凶,功夫泰半在一雙手腕上,眼看暗箭來勢洶洶,他只能撤刀自救。只是稍一耽擱,江晚照已經將掌柜的拖到跟前:「你沒事吧?」

掌柜的驚魂未定,先拱手作了個誇張的揖,一句「救命大恩無以為報,來世必當結草銜環」已經嚴絲合縫地串在舌頭底下,眼角突然瞥見一點冷光,不由神色大變:「小心!」

他話音未落,江晚照已經聽出風聲有異。她原本能輕巧避開,可身後躲了個屁本事沒有的賭坊掌柜,無奈之下只得拎起掌柜的往櫃檯下一塞,軟劍一絞一卷,白光化作一團蒙蒙的漩渦,將一把牛毛似的小銀針一口吞了。

她反應雖快,奈何那銀針又多又細密,縱然被打落大半,依然有漏網之魚突破軟劍的防禦圈,輕輕細細地釘入皮肉!

江晚照只覺得手腕像是被大頭蚊叮了一口,神色微變。

這姑娘今天出門前可能沒看黃曆,不倒霉則已,一旦遇上麻煩就是「禍不單行」——只聽一聲大喝,那方才吃了虧的倭寇首領雙手持刀,刀鋒隱隱裹著風雷之勢,毫不留情地當頭劈落!

與此同時,偷襲得手的大漢也把竹筒一丟,從腰間摸出一把鋥光瓦亮的剔骨尖刀,不要命地撲上來。

只是一眨眼,江晚照就落入「前有狼、後有虎」的兩難處境。

她又嘖了一聲,似乎是覺得眼前這麻煩有點大,只得先避開□□開山碎石的一擊,手肘順勢下壓,恰好撞在那壯漢握刀的手腕上。

剎那間,水潑不透的刀光劍影愣是被她撬開不足三分的空隙!

江晚照腰身翻轉,封閉的賭坊像是憑空卷過一陣風,她就是那片隨風而起的落葉,輕飄飄地騰挪開一丈遠,落地時眼前突然有些眩暈,腳底一個趔趄,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針上有毒,」江晚照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越是處境不利,頭腦越是清晰冷靜,「這毒發作得好快!」

然後她橫削一劍,逼退欺至身前的持刀大漢,反應敏捷地一轉身——打算來個走為上策。

然而她剛剛救走了倭寇的「擋箭牌」,倭寇首領沒了和官兵叫板的籌碼,只能勉為其難地請她湊數。只見眼前銀浪翻滾,□□反射著陽光,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雪亮狹長的印子,江晚照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被他逼出了脾氣,居然迎著刀鋒不退反進!那架勢赫然是拼著廢一條胳膊,也要在倭寇頭目胸口捅一個透明窟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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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盜女王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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