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醒
李尚書在帳外呆了有一會兒了都還沒有進去，在來之前，其實他也是抱著這種人間絕色看一眼少一眼的心思。
可是真正到了這個女人的帳外的時候，他卻是提前感覺到了一種悵然若失的寂寥。
因此為首的李尚書在帳外巍然不動的時候，原先侍立他前後的宦官，也停下了腳步，前面引路的兩個侍者甚至準備掀起帳簾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可就在這時候，眼前的帳簾卻被人從裡面拉開了。
所有人似乎這一刻才活了過了，至少眼裡的神采似乎突然就靈動了起來，不再是原先一副麻木不仁中透著隆冬般肅殺死寂的模樣。
那一抬手扶簾輕挑，那一低頭輾轉而出，另一隻手微提裙擺，帳內的人就出現在了李尚書的眼前，待那人近到眼前素素的往那一站，似乎眾人才回神。
倒不是說他們都被驚艷到了，而是眼前這個平日里絕美高貴的女子今日一身素白舞服，水袖拖曳，腰帶輕系，完全一副舞者打扮，但臉上不施制粉，素麵朝天，青絲微琯，順直自然的垂到腰間。
看似簡單，但卻也不像是一個人可以整理的好的模樣，可是這裡實在是再無他人。
更讓人驚倒的是這女子臉上依然笑顏如花，如梨清雅，如桃粉恬。
本來此時初秋若夏的時節，更何況人心惶惶如待宰之羔羊，可是看到她的時候，你卻有若春來花開，神輕意舒，似乎那些苦難猶如春風拂面，微寒卻不值一提。
這是一種可以讓人忘記時間和空間的力量！
是的，一種力量！
「李大人，不知今日咱們該去往何處啊。」
就在李尚書思緒萬千，似乎懷念當年光明殿盛景的時候，一聲輕靈不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使得李尚書瞬間回神，對著眼前的女子微微尷尬，但卻很快躬身行禮。
「貴妃娘娘萬安！」
「呵呵呵，李大人今日就不必在請安了，我這將死之人，穿這衣裳可不是為了給陛下獻舞以悅上的。」
眼前這女子把話說的很明白，反而越是讓李尚書有些心驚到不知所措。
畢竟尋常女子在知自己必死的時候，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更何況她也曾錦衣玉食，享盡天下榮華富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之人，就算是不苟富貴，也該有生的渴望才是。
所以如此這般模樣，反而真的讓李尚書不知所措。
而那女子看到呆立一旁的李尚書，又看了看他帶來但卻在自己出現之後始終不肯抬頭看自己的一眾侍者，似乎有些許的失望。
不過轉顏淺笑，又像是自言自語道。
「這身衣裳，其實是我當初學舞時候最喜歡的，我最喜歡跳的就是有狐了，當初教我的老舞姬都說過，我穿這身衣裳，要比原先那些跳有狐時穿皮絨畫濃妝的人要好看。
衣服是素的，臉也是素的，這樣更像一個不似人間的精靈，可比那些刻意裝扮的舞姬更有神韻。
所以我最喜歡這身衣裳了！畢竟來的時候赤條條，學了那麼多人倫禮樂，走的時候簡素一些，也算是為下輩子積福了。」
似乎這女子真的好久沒有和人說話了，或者說沒有如此直接的與人交流，又或者這只是她自己內心曾經欲語卻不能言說的內心話，這時候就是沒有合格的聽眾也要暢快的說出來吧。
至少李尚書現在看到的，感覺到的，並不像一個將死之人，更像是一個似乎久在閨中終於可以出門踏青的普通女子。
話里和神情上的愉悅，是騙不了人的，至少李尚書覺得自己對於察言觀色和分辨一個人說話的能力，還是比較老道的。
但是他在這個女子身上，是真正的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東西，生離死別？沒有！貪生怕死？亦沒有！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啊！
「走吧，李大人，現在時日不早了，再過一會兒可能就連這最後的一點黃昏都看不到了。」
再次聽到這個女子的話時，李尚書從她臉上看到了一絲決然，雖然臉上依舊清秀可人，但這話一出，自然而然一股決然而生。
李尚書自不必多言，或者說，他現在就是想說什麼，其實也是徒勞的，那女子已經把自己想說的話都說完了，自然會選一個恰當的時間去結束自己的這一段生命。
就像一個旅人結束一段旅程一樣愜意自然，這在她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真的猶如古人說的那樣，生老病死何必醉，日出酒醒夢餘生！
或許，這對於那個女人來說，就是一場夢吧！
雖然短了點，但她經歷過的事情，是多少人曾經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是多少人曾經殊死拼搏才能有的至高無上！
這樣一想，似乎一切都不那麼一樣了，雖然現在要死了，但是死去前的這一段時間所經歷的流離，又是如此的短暫，似乎這真的，不足為道，不值一提。
「是，這邊請！」
李尚書依然恭敬的對那個自稱已經不再是貴妃的女人尊崇萬分，禮儀上做的一絲不苟，無可挑剔，儘管這一切在那個女人看了並無所謂，但李尚書此時此刻，但求問心無愧。
不！已然有愧了，那就盡量秉持最後的一點尊崇好了，畢竟一個體面的告別，也需要一個嚴謹認真的觀眾！
這一刻，不在關乎陛下的顏面，只是李尚書自己一個由衷的感慨念頭。
「走吧，給貴妃娘娘帶路！」
那個女人並沒有再次出言反駁，而聽到李尚書這一番吩咐的六個侍者則也沒有然後輕慢，恭敬的給那個曾經的貴妃行禮之後，帶路的帶路，護衛左右的護衛左右，就連最後捧著那縷白綾的都依然恭敬，那個負責最後收殮容貌的提著箱子也不急不緩。
似乎不像是是要給一個人送別，而是再給她最好的演出時準備最後的盛裝！
待到來到那個靜謐的樹林時，陽光已經快要完全落入地平線，而侍者們在那個女人選好的樹上紮好了白綾，箱子安安靜靜的放在下面。
似乎，就等那個女人踩上去了。
……
（畫外音）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