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死牢,嘩啦啦一片膝蓋觸地的聲音,季城滿身戾氣,走向死牢的最深處。
趙凌盤腿坐在草墊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聽見腳步聲,他看向來人,道:「這麼快就來了,比想象的還要快。」
季城道:「你想如何?」
「很簡單,放我回西境封地。」趙凌道。
「好。」季城道。
趙凌道:「我犯的可是謀朝篡位的重罪,你可以做主?」
「這不是你應該擔心的問題。」季城道。
趙凌笑道:「好,我就信你一次。」
季城轉身走了。趙凌看著他的背影,冷笑道:「接下來,就看老天爺幫誰了。」
季思寧不知道自己在暗室中被關了多久,只能從醒來後有人送了五次飯食推測,應該三天以上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她想。
正在這時,門開了,強烈的光射了進來,季思寧反射性地閉上眼,再慢慢睜開。
自從上次之後,王婉就沒在來過,這次她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比她大很多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誰?季思寧心中疑惑,看著二人不語。
不想,那男人首先開口了。他看著抱著膝蓋坐在石板床一角的人,道:「這是季家大女兒?」
「是,爹,她就是季思寧。」身旁的王婉態度甚為恭敬。
爹?王婉叫他爹,這個人就是王照之。確定了此人的身份后,季思寧心中反倒鬆了口氣,總比什麼都不知道強。她打量著父女二人,心想,王照之不是不認這個女兒了嗎?
王照之來了一趟就走了,期間沒有跟季思寧說一句話,似乎只是好奇她長什麼樣子。但王婉卻去而復返,手上提著一個食盒。
她將食盒中的菜肴在室內唯一的木桌上擺放整齊,就像對待自己的髮髻那般認真。隨後,她收起食盒,對季思寧道:「這幾日沒怎麼吃吧,我專門讓廚房準備了一些,嘗嘗。」
季思寧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動作不疾不徐,慢條斯理,但吃得卻不少。
王婉在旁邊看著她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季思寧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們要是要殺我,早就殺了,還能等到現在,必定是留著我還有用處。」
「你很聰明。」王婉道,「我想,我知道趙業為何對你特殊了。」
季思寧的筷子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一邊裝作沒聽出言外之意,一邊暗道,她還沒放棄呢?還在試探?
季思寧道:「我不覺得他對我有什麼特殊。」
「你真以為我是傻子?」王婉冷笑,「不特殊,他不會求娶的。」
她眼中儘是寒冷之意,道:「可不要再拿之前的話當借口了,趙業再怎麼想跟凌王作對,也不會拿王妃之位作交換,在他心裡,那個位置一直屬於另一個人,從未動搖過。」
「我說實話你也不信,還要自己臆測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那我也沒辦法了。」季思寧道。心想,不知這女人在想什麼?說她正常吧,也挺正常,說她不正常吧,從上次的情況看,好像是有一些問題。
見她否認,王婉道:「你不必否認,這頓飯,就當是我為他為你送別,想必你也吃好了,上路的時候,至少不會是餓死鬼。」
「你說什麼?」季思寧道。
「我說,這是你最後一頓飯。」王婉道,看向她的眼中露出詭笑。
季思寧搓了搓臂膀上的雞皮疙瘩,暗道王婉的精神果然不正常,隨後道:「你們想拿我去交換凌王的命,然後背信棄義殺了我。」她以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出這番話。
「我就說你聰明,從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前因後果,」王婉道,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奇怪,「所以趙業才會喜歡上你嗎?在那個女人死了之後這麼多年,還能喜歡上你。」
季思寧直接忽略了她的後半句話,道:「那夜我在鎮國寺看見,皇城方向燈火通明了整整一夜,想必是凌王在作亂吧?你爹既然從頭到尾都是凌王的人,怎麼還把你嫁給了太子?」
王婉眼中的光瞬間熄滅,整個人的氣場更加凝滯。季思寧甚至感覺到,連空氣都被吸走了。
此時王婉的確有些不對勁兒,按理說季思寧不應該再刺激她,但卻不得不繼續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夏子清是一樣的。」
「什麼?」王婉道。
「你被你爹利用嫁給太子,為他的真實身份做掩護,而夏子清,」季思寧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夏子清,也是被他爹利用嫁給了齊王,但是,你現在活著,她卻死了。」
見王婉呆立不動,不知在想什麼,季思寧繼續道:「你們都是一樣的苦命之人,你何必為了一個男人,還是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去恨她呢。」
「可是她嫁給了我愛的男人,我愛的男人也愛上了她。」王婉的聲音很輕,但給人的感覺卻像在吶喊。
「也許她也不想這樣。」季思寧道。
「她?夏子清?」王婉道,「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她想怎樣?」
「我不是她,我卻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季思寧道,「其實你心裡也明白,只是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心智,看不見周圍的一切。」
「所謂的愛情?」王婉微微睜大眼睛,「我愛了這麼多年,難不成是一個笑話?」
「不是笑話,而是不值得。」季思寧道,「你應該更愛你自己。」
「更愛我自己?更愛我自己。」王婉吶吶地念著這句話,隨後以同樣的語氣問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季思寧眼睛掃過桌面上的菜,道:「為了這桌子菜吧。」
王婉的眼睛亦掃過去,冷笑道:「這可是為你送行的菜。」
「你愛信不信吧。」季思寧道,「反正我也吃飽了。」
「你不會以為,我會因為你說的話而放了你吧?」王婉道。
季思寧看著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想太多了,我難道看不出來,你也在你爹的控制之下?」
見王婉看著她不語,她用眼神示意門外的人,道:「那些人都是你爹的人吧,估計你是使喚不動的,我怎麼可能指望你放了我?」
王婉審視著她,似乎在考量她話的真假,最後笑道:「也是,我懷疑什麼呢,不管你說這番的意圖是什麼,都逃不過一死。」說罷,便離開了。
夜裡,月明星稀,季城站在院中,望著天上的月亮,眼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張臉。
「還沒找到嗎?」季城道。
玉山猶豫片刻,道:「主子,我們搜遍了京都每個角落,都沒有大小姐的身影。」
季城道:「季府呢?」
「主子放心,老爺夫人和老夫人都不知道此事,他們都以為想,小姐還在鎮國寺。」玉山回道。
「那便好,瞞緊了,別透了風聲。」季城叮囑。
「是。」玉山道,「主子,這幾日你都沒睡,還是去休息一會吧。」
「不必,」季城看著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天快亮了,該結束了。」
翌日,京都郊外。天微涼,有風,太陽懸挂在天上,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天氣。
季思寧看著對面的人,心情罕見的很平靜。
季城的眼睛緊緊盯在季思寧臉上,再在她身上上下掃視了一圈后,看向趙凌道:「我放你過去,你放她過來。」
趙凌笑了,語氣略顯諷刺:「那怎麼可以,如此我便等於還在你的掌控中。」
「那你要如何?」季城道,面上看不出情緒。
「她得送我一程才行。」趙凌道。
季城的雙手背在身後握成了拳,道:「送到哪裡?」
「我認為哪裡安全了,就到哪裡。」趙凌語氣輕鬆,似乎認定他不敢輕舉妄動。
季城看著遠處的季思寧,一時間沒有說話。
趙凌笑道:「你可得快點考慮,一會天色晚了,可能我就不想走了,要不,咱們改日?」
季城轉眼看著他,二人目光相互直視,皆寸步不讓。
季城冷笑:「放人。」
趙凌被帶到兩隊人馬的中間地帶被鬆了綁,走到了對面,隨即上馬,帶著人揚長而去,飛揚的塵土上留下的是他張狂的大笑聲。
季思寧被人帶上馬前,轉頭看了季城一眼,他的眼神也正看著她,對她微微點頭,也不知怎麼的,她就安了心。
一行人一路疾馳,毫不停歇。季思寧推測,趙凌並沒有表面上表現出的那麼有把握。他想儘快回到西境,只要進入西境範圍,就等於到了他的控制範圍,到時候她便插翅難飛。
在「踏踏」的馬蹄聲中,季思寧想起了剛才季城的那一個點頭,心想,好戲還在後頭。
不知過了多久,季思寧感覺自己已經快被顛散架的時候,聽得「吁」的一聲,眾人的馬停了下來。
趙凌打量著這個地方,大路兩邊是兩道峽谷,山上樹木茂盛,大石成堆,一隻老鷹從兩座山峰之間滑翔而過,而後除了馬的喘息聲,再無任何聲響。
趙凌臉上露出不明笑意,道:「把她帶過來。」
隨後,季思寧身後之人便驅使著馬向前走了幾步,到了趙凌身邊。
趙凌看向季思寧,道:「是你起作用的時候了。」一伸手將季思寧提起,放到他身前。
季思寧扭動身體瞪著他道:「你幹什麼?」
趙凌單手成爪將她的臉握於掌中,然後將她的臉左右轉了轉,道:「你看看這個地方,這可是一個設置埋伏的好地方,你猜那些大石後面藏著什麼人?他們現在正拿著弓箭對準我們呢。」
「我們?」季思寧道,「不是我們,是你們。」
「呵呵,」趙凌道,「都這時候了,還嘴硬。」
季思寧道:「你用我做擋箭牌,還指望我對你客氣。」
「這就要看他們射的準不準了。」趙凌道,「會不會顧忌你這個擋箭牌的安全。」
眾人繼續前行,只不過速度放慢了很多。
季思寧眼珠子轉了轉,道:「這些人,都是你的部下?」
趙凌沒想到她會主動搭話,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說什麼?」
「這些人看起來對你忠心耿耿,你卻讓他們這樣跟著你送死,」季思寧頓了頓,道,「可惜了。」
她本以為趙凌聽完會發怒,卻聽他道:「這不是還有你嗎?黃泉路上有你這個美人兒相伴,也不寂寞。」
「你別誤會,」季思寧道,「我沒有陪你一起死的想法。」
「呵呵,呵呵呵呵……」山谷中響起了一陣大笑。
就是這個時候!季思寧猛地一側身,抬起右腳橫跨馬頭,身體就向左邊倒了下去,在觸地的瞬間,她就勢一滾,連著滾了幾圈,朝路邊空地處去。
趙凌發覺上當,伸手欲抓,就在這時,高處射來一支冷箭,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利用這點空擋,季思寧已經滾遠了。
之前還安靜的峽谷,瞬間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顧遠帶著人沖了出來,身後跟著孫奇。見孫奇還活著,季思寧著實鬆了一口氣。幾乎同時,一直帶著人跟在不遠處的季城,也趕了過來。雙方成圍攻之勢力將趙凌一行人包圍。
季思寧的雙手一直被捆著,剛掙扎著站了起來,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匕首。王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以為你跑得了?」
「你要殺我?」季思寧道。
「有何不可?」王婉道。
「為了什麼?趙凌?還是你爹?」季思寧冷靜道,「你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把刀,隨處可扔,隨時可棄,你卻要為了他們肝腦塗地?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王婉的神情略有動搖,隨即卻將匕首湊近了幾分:「你閉嘴!」
「我閉嘴就能掩蓋這個事實嗎?」季思寧道,「王婉,你在一醉方休待了這麼多年,你爹難道不知道你在哪裡?你相信?你明知道他已經拋棄了你。」
「那我能怎麼辦?」王婉吼道,「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沒地方去啊!」
兩方人馬打鬥在一起,喧囂聲震天,但王婉的話卻異常清晰。季思寧沉默了,是啊,王婉還能去哪裡。作為丈夫的太子倒台,心愛的男人又對她毫無感情,只有這個一直利用她的爹才能給她一個容身之所。所以,她明知道回去也只是重新作為一枚棋子,卻還是不得不回去。
「少說廢話。」王婉道,「都不許動,再動,我就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