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季思寧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木板床上。她剛剛醒過來,頭還有些昏沉,躺在原地緩過一陣后,才開始打量自己所在何處。
這是一個暗室,左邊有一個簡易的方桌,桌上燃著唯一一道燭光。她借著微弱的燭光觀察這個房間,發現除了這方桌、蠟燭和身下的木板床,一無所有。
這時候,她的身體彷彿才正式蘇醒。隨之而來的酸痛感和僵硬感讓她不得不屈服於□□的疼痛,發出絲絲抽氣聲。這時候她才發現,她的手腳皆被繩索綁住,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不能動彈,此時已經失去知覺。
昏迷之前的記憶慢慢復甦,鎮國寺、黑衣人、密林、迷香慢慢重現在她腦海中。靜謐而黑暗的密室,身體的痛感,反而幫助她的大腦沉浸下來細細思索,到底是誰綁了她?
但是,這個問題似乎不需要她多想,因為,正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道「吱吱」聲,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準確地說,是一個女人。
季思寧微微眯眼看向來人,待看清對方面孔后,她不由得驚訝道:「是你,你沒死?」
此人正是在一醉方休上吊自殺的王婉。
王婉道:「我沒死,你很失望是不是。」語氣肯定。
季思寧道:「我不失望,我只是疑惑,你沒死就沒死吧,綁我做什麼?」
「當日,在一醉方休,你不是很神氣活現嗎?」王婉道,「如今落入我手中,我看你還怎麼得意。」
「你是因為上次在一醉方休的事情?」季思寧感到不可思議。
「他為何會讓你上五樓?」王婉問道。
「你很好奇?」季思寧反問。
王婉冷笑道:「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免得受皮肉之苦。」
季思寧想了想,道:「你先幫我把手腳解開,我就告訴你。」
王婉哼笑一聲道:「還敢講條件。」
季思寧道:「想必外面都是你們的人,我一個弱女子也跑不了,我只是想舒服一點而已。」她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
然而,王婉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冷眼審視她一番,隨後警告道:「你若是敢跑,我就讓人打斷你的手腳。」
「你放心,我從來不跟自己過不去。」季思寧道。
解開她身上的束縛后,王婉後退幾步,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季思寧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腕腳腕,紓解經脈的堵塞,一邊道:「你似乎對五樓很執著,那五樓除了趙業以外,沒有任何人上去過嗎?」
聞言,王婉眼中透出一絲恨意:「不是還有你嗎。」
「呵呵,」季思寧尷尬地笑了笑,半垂的睫毛下,眼珠子轉了轉道,「說起來,那五樓確實有些奇怪。」說罷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樣。
「哪裡奇怪?快說。」王婉催促道。
季思寧道:「那上面有一個特殊的房間,擺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不大像是我們大盛所產。」
「說得詳細些。」王婉道。
於是,季思寧把那個房間的擺設一一描述的一遍。
聽完后,王婉面露疑惑,問道:「他為何讓你進去?你有什麼特殊不成?」
「這個,我也不知道。」季思寧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王婉眼中冒出冷光,「我能幫你鬆綁,也能重新把你綁起來。」
「別。」季思寧抬手做阻止狀。她想,應該編一個什麼理由才能把王婉糊弄過去。說實話肯定不行。這女人對趙業一往情深,若是知道實情,她也沒有活路了。為今之計,只能拖延時間。
季思寧道:「你這麼喜歡趙業,你為什麼還要詐死離開他?」
「我喜歡他有什麼用,他不喜歡我。」王婉臉上露出一絲悲切。
見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季思寧繼續道:「據我所知,你在一醉方休呆了好幾年,那地方雖說安全,卻也是青樓,你怎麼會願意在哪裡待這麼久?為了一個男人也不至於吧。」
「我不願意又如何,他無意納我入府,我亦無處可去。」說到此處,王婉悲戚的臉上有了一絲憤恨,「他不過是為了羞辱我罷了,為了那個已死的女人。」
跟夏子清之死有關的人,只要落在趙業手上,沒有一個被善待。王婉雖然沒有參與這件事,但她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中間人,即使她並不知情。
季思寧道:「你既然知道他在羞辱你,你為何不反抗?」
「反抗?」王婉道,「我愛他,如何反抗他?」
「愛他就不能反抗嗎?你未免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季思寧道。
「不用你可憐我,」王婉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說,他為何讓你上去,莫非,你與他之間……」
「沒有!」季思寧打斷道,「我與齊王之間什麼也沒有,他對他已逝的齊王妃念念不忘,怎會與我扯上瓜葛。」
「他的確忘不了那個女人,不然,今日還會有你的活路?」王婉冷笑道,「最好趁我還有耐心,實話實說。」
見這個話題怎麼也繞不過去,季思寧思索片刻后,道:「其實我與齊王妃認識。」
「認識?你跟她年齡上差這麼多,怎麼認識的?」王婉道。
「京都就這麼大,我跟她又都生在官宦之家,認識也不奇怪吧。」季思寧道。
王婉相信了她的話,道:「繼續說。」
季思寧一邊琢磨,一邊緩緩道:「我跟她是在她嫁給齊王之後相識的,後來成了好朋友,我雖然年齡比她小,卻也與她談得來,一醉方休五樓的房間布置,其實是她以前所描述的,那日齊王請我上去,實際上是為了讓我幫他確認一下,東西是否齊全。」
季思寧想了半天,還是決定真假參半地說。真話縱然不能說,但若全都是編造的謊言,也太容易被拆穿。
王婉果真相信了。只見她臉上的表情轉為嫉妒,道:「我就知道,肯定和那個女人有關,她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他還惦記著她。」
深知嫉妒的女人不好惹,尤其現在身處劣勢,季思寧決定閉口不言,避免刺激她。
然而,王婉的眼神卻倏地射向她:「你和她感情這麼好?連這些她都告訴你?」語氣危險,充滿殺意。
季思寧明顯感覺到了,心中「咯噔」一聲,暗道糟糕,隨即笑道:「她只是把我當小妹妹,所以心無旁騖,有些事願意與我說,就跟倒垃圾似的。」
「是嗎?可我看你與她感情倒是深厚非常,那日在一醉方休你對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季思寧心想,出來混果然是要還的,早知會落入她的手中,那日便對她客氣些,然而現在也已經晚了,遂道:「那是誤會,那日我以為齊王妃之死與你有關,所以才會對你那樣,想必你也能理解我當日的心情吧,若是你的朋友被人害死了,真兇就在眼前,你也會生氣吧。」
「這麼說你對我還算客氣的了?」王婉道。
「那日誤會了你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季思寧嘴上這樣說,心中卻道:為了活命,真不容易啊。
王婉明顯對趙業還沒死心,不然不也不至於都詐死離開一醉方休了,還對他的事情這麼在意,想到這裡,季思寧說話越發小心謹慎,字斟句酌。
「你倒是能屈能伸。」王婉道,「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怎會,」季思寧否認道,「我與你無冤無仇,騙你做什麼?再說,我現在落在你手裡,更沒有必要跟你說謊話。」
王婉打量她片刻,似乎是相信了她說的話。
季思寧見狀,悄悄鬆了口氣。
誰知王婉卻道:「你在騙我。」
「我沒有。」季思寧否認。
「他跟皇上請旨,要娶你。你不是以為,我不知道吧。」王婉的眼神像一條毒蛇似的盯著她,冒著寒氣。
季思寧心驚,怎麼把這件事忘了。她看向地面某處,腦子急速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她。然而一時之間卻想不出良策。
「他為了那個女人將王妃之位空置多年,你何德何能,能讓他改變主意?說!」王婉道,神情已似瘋狂。
季思寧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怪不得她一直感覺王婉有些怪異,難不成她的神志出了問題?
「其實這也是誤會。」季思寧道,「他娶我,不過是為了跟凌王作對。」
聽到「凌王」二字,王婉眼中閃過異色,季思寧發現了,卻不知道她為何神色有異,暗暗回想她之前說了什麼。
「為了跟凌王作對?」王婉自顧自道,似乎不是在更季思寧說話。
季思寧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對,齊王跟凌王之間,似乎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凌王想要的,齊王都想奪過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他已經知道了。」王婉說著,眼神啊恍惚起來,身上的殺意也消失殆盡。
季思寧看著她這副神不思屬的模樣,心中倍感疑惑,但為何一提到凌王,她就改變了主意,像換了個人一般?
季思寧不知道的是,她隨便編的理由誤打誤撞地擊中了王婉的心事。她為自己解除了一場危機的同時,也即將揭開她追尋已經的真相。
「原來?什麼?」季思寧放低聲音,輕聲問道,幾乎怕驚嚇了她。
王婉看著她,眼中逐漸蓄滿了淚,道:「原來他知道真相了。」
「真相?什麼真相?」季思寧問道。
然而,王婉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瞬間冷凝。
「他心愛的女人死的真相啊,夏子清那個賤人死的真相啊!」王婉幾乎咆哮出聲。
「夏子清不是被一個叫桑梓的丫鬟殺的嗎?怎會還有真相。」季思寧故意這般問道。她感覺自己正在接近著什麼,那層紙終於要被捅開了嗎?
「桑梓,」王婉冷笑,「桑梓不過是一把借刀殺人的工具,真正的幕後黑手是他趙業的親兄弟,凌王啊。」
季思寧道:「凌王為何要殺夏子清?」
「為何?」王婉似乎想到了什麼,在屋內轉了一圈才道,「凌王早就看穿了趙業的偽裝,桑梓不過是他逗弄趙業的一個工具。」
「你說什麼?」季思寧的聲音很輕,但這句話卻像喊出了的一般。
王婉卻沒在意她,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道:「我也是一個工具,我們都是工具,他們手中的工具,犧牲品而已啊,犧牲品!」
當年,若說趙業遊戲人間的樣子瞞過了所有人,但唯獨沒有瞞過趙凌,這個同樣從小生活在陰暗角落的皇子。他在趙業身上聞到了相似的氣味,和他身上一樣,腐爛的味道。但是,比他又遠遠不夠。
這怎麼能允許呢?既然爛,就要爛到底。這是他的信條。所以,一場針對趙業的陰謀開始展開。
桑梓和浮萍是被趙凌收養的孤兒。浮萍是個練武奇才,桑梓則不然,沒有一點練武的天賦。趙凌前後將她二人送入了齊王府,一個成了趙業身邊的暗衛,一個成了丫鬟。
趙凌的手段足以瞞天過海,而那時的趙業卻還在為扮演好紈絝皇子的身份而處心積慮。
經過多年的努力,二人終於得到了趙業的信任。然而,隨之而來的浮萍的刺殺讓趙業明白,一直有一個人藏在幕後,監視著他。
後來,趙業娶了夏子清,並將桑梓派到夏子清身邊,名為保護,實為監視。那時,夏子清為了表明自己不是太子內奸,所以縱容了這種行為。但是,二人都沒想到的是,桑梓最後會成為毀掉他們的工具。
當桑梓將趙業愛上夏子清的事情稟告趙凌之後,趙凌就知道,毀掉趙業的機會又來了。那時候他反而慶幸浮萍當初沒有刺殺成功。畢竟,有什麼比殺了他愛的人,讓他一輩子愛而不得而更加令人興奮呢?
於是,便有了那個雪夜,夏子清身死。
想通了這一切的季思寧,心中回蕩著王婉一直念叨的那四個字:原來如此。
原來,她才是她死的真相。
當初,顧遠將審問桑梓的結果告訴她時,她只以為桑梓是為了報復趙業而為,對幕後之人的目的,卻忽視了,沒想到,這是一場從頭至尾精心策劃的陷阱,從她嫁入齊王府的那一刻,從趙業對她笑的那一刻,就註定了結局。
「趙凌,趙凌……」季思寧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恨意。
這時候她才明白,為什麼她對趙業始終恨不起來,也許從一開始,在她的潛意識裡,就不相信是趙業所為。他只不過是利用她做了一次吸引別人視線的工具,卻給了桑梓可乘之機。
然而,只有這一次,卻足夠抵消他們之間所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