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黑色軍服是北境軍人特有的顏色,等同於一種標誌。
「北境軍服?」凌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季家軍!」
此時,他看向從頭至尾默不作聲的那人:「是你,季城。」
季城這才拿正眼看他,吐出兩個字:「是我。」
「未經宣召,你竟敢偷偷讓軍隊進入皇城?」趙凌道。
隨即,他的臉上又露出笑意,繼續道:「難道你也想造反?哈哈,好,我們一起造反,一起逼宮。」
趙凌的一番話,似是瘋癲,又似有意將髒水往季城身上潑,讓人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神志不清還是裝神弄鬼。
這些季家軍,在顧遠擇主之後不久,季城便將其安排進了錦衣衛,就是為了防止這一日。只是沒想到,凌王會如此出其不意,沒有任何預兆地行動。
趙業看著脫下錦衣衛制服的季家軍,臉上閃過沉思。
這時候,顧遠慢悠悠地說:「凌王爺,您也該束手就擒了。」
聞言,趙凌的神色卻突然變了,他看著顧遠道:「你以為,本王就只有這點手段?」
顧遠神色變得凝重。
趙凌看向季城,道:「你有北境軍隊,難不成,我西境的人會坐以待斃?」
「你調了軍隊進京?」趙業道。
「沒有完全把握,本王怎麼跟你們斗啊。」趙凌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倏地抬手指向皇城之外,「此刻,本王的大軍已經將皇城包圍,本王讓你們插翅難飛。」
「你竟敢!」趙業臉上神色已然怒極。
這時候,季城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大批軍隊,是不可能的,想必此刻皇城之外的西境大軍,不會超過兩萬人。」
「那又如何?」趙凌眼中露出狠厲,「兩萬人足以將你們一網打盡。」
「是嗎?」季城道,「那你試試。」
季城的語氣過於淡定自信,趙凌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倏忽看向季城,眼中儘是震驚:「你,你也!」
季城嘴角微勾,卻無笑意:「你想得到,我就想不到?」
二人打著啞謎,讓周圍的人迷惑不已。趙業卻似明白了什麼,看了季城一眼,垂眸掩飾驚訝之色。
「你什麼時候調遣的軍隊入京?」趙凌問道。他一直注意著北境動向,全然沒有收到北境軍隊遷移的消息,此刻猜到季城的北境大軍已至,想必已經和西境軍隊在皇城外相遇,境況如何,不得而知。
季城道:「在你西境大軍動身之時。」
「原來你一直在監視我。」趙凌道。
多年來,趙凌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多年前,他的偽裝就被有心人看破,不過是大家都在蟄伏,等待時機罷了。
這時,顧遠滿含深意道:「凌王爺,現在形勢可對你不利啊。」
議政殿內,禁軍被季家軍包圍,趙凌本來還指望著皇城外的西境軍隊,誰知卻和北境大軍相互挾制,如今形勢逆轉,在他美夢即將成真之時。
趙凌閉眼深吸一口氣,又倏地睜開,看向季城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季城道:「一開始。」
「一開始?」趙凌彷彿不願意相信一般,「怎麼可能。」
「你以為你偽裝得很好?」季城道。
「是哪裡露出了馬腳?」趙凌道。
季城說了兩個字:「輿圖。」
趙凌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時候你便已經知道了?」
季城不說話,表示默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趙凌重複著同一句話,「原來都是枉費心機,原來季城你,才是最狡詐之人。」
季城繼續緘默,似不屑與之辯論。
當年太子還沒被廢,太子妃舉辦百花宴之夜,同時有三批人馬潛入太子府偷輿圖。其中有季城的人,有趙業的人,還有一支不明身份之人。那時候,季城便猜到了那批人是西境之人。畢竟同為軍人,怎會看不出屬於軍人的痕迹。
那時候,趙凌在世人眼中只是一個被貶至西境的不受寵的王爺,無任何威脅可言,可多年身處軍隊的季城觸覺異常敏感,早就察覺到西境的不同尋常,派人前去查探,因此得知,凌王多年來蟄伏西境,默默練兵,西境早已不同往日,然而這些,朝廷竟然毫無察覺,可見其城府之深。
從那時候起,季城就對這位不受寵的凌王有所防備,所以,在百花宴之夜,得知另一批人馬似是軍中之人時,季城幾乎立刻猜到是凌王的人。
議政殿內,雙方對峙,但勝負已定。
而京都城外的鎮國寺中,有兩個人徹夜難眠。
季思寧站在高處,看著京都方向,道:「燈火未免太亮,亮了一整夜。」
身旁的孫奇道:「既然擔心,就回去看看。」
「回去又有什麼用?」季思寧道,「那不是屬於我的戰爭,我起不了作用。」
「皇位之爭,確實不要參合進去為好,」孫奇道,「不過,你就不擔心那爭奪皇位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下場?」季思寧道,「能有什麼下場,總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孫奇笑道:「說得對,說得對,枉費我年長你十幾歲,還沒你這小女娃兒想得開。」
「先生就不要強調年齡了。」季思寧道。心想,要說年齡,你可要叫我一聲阿姨才對。
「你希望誰贏?」孫奇突然問道。
季思寧沉默了。誰贏?季城嗎?她想,本來就是季城,不需要她希望不希望,這是早已註定的結局,不是嗎。
「我的希望不重要,重要的事早就命中注定。」季思寧道。
孫奇「嘶」了一聲,道:「我怎麼感覺你這丫頭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兒呢。」
聞言,季思寧笑了:「先生說笑了,我沒有出家的打算。」
孫奇一邊搖頭,一邊用手指著她,好半響說不出話來。
「先生,您回顧遠身邊吧。」季思寧道。
「怎麼,你不吃飯了?」孫奇道。
季思寧看向皇城方向,那裡燈火輝煌,徹夜不息。
「是時候該回去了。」季思寧悠悠嘆息。
「丫頭,你可想清楚了,這一去可沒有回頭路。」孫奇道。
「先生以為,我身在寺廟,就脫離紅塵了嗎?」季思寧道。
見孫奇不言,她繼續說:「這寺廟本身就在紅塵之中,即使如今你我二人站在高處,看的還是紅塵中的燈火,談論的還是紅塵中的俗事。」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躲來?」孫奇道。
「人累了,總得找地方歇一歇,才能繼續前進嘛。」季思寧笑道,語氣輕鬆。
「如今歇好了?」孫奇問道。
「這些日子,我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看著我。」季思寧道,「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想必我的行蹤已經暴露,與其等著別人來抓,不如自己回去。」
聞言,孫奇大笑起來,隨後道:「說了這麼多,原來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已而為之也好,刻意為之也好,總之,時候到了。」季思寧道。是啊,時候到了,她看著黑幕似的天空,心想。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孫奇問道。
「立刻。」季思寧看向他,眼神從未有過的認真,「驚變已生,刻不容緩。」
「罷了,我親自護送你。」孫奇道,神色鄭重。
季思寧卻笑道:「先生是真心想護送我,還是另有目的?」
孫奇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你這丫頭,我有什麼目的,還不是怕你路上遇到危險。」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見襲春一面,本來還想著從中撮合,如今看來是不用了。」
「咳咳,」孫奇道,「見一面,也未嘗不可。」
季思寧暗笑,不再打趣他,正色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季思寧將自己的決定告訴院中的灰衣管事,讓他稟告夏子明,隨後,便與孫奇啟程。
然而,二人才出鎮國寺大門不遠,就被一群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孫奇將季思寧護在身後,道:「什麼人?」
一黑衣人出來,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對著孫奇身後的季思寧道:「主子讓屬下轉告小姐,暫且不要離開鎮國寺,靜待消息即可。」
聞言,孫奇轉身看向季思寧,眼中透著驚訝,季思寧亦回望,似乎在說:「我說了吧,有人在暗中監視。」
孫奇會意,轉身看向黑衣人道:「你們是哪方人馬?」
黑衣首領不答,而是道:「請小姐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呢?」季思寧道。
「主子吩咐,若小姐執意不返回,便只能跟著屬下們走。」
「走?走去哪裡?」季思寧道。
「小姐去了便知。」
「我若是都不選呢?」
「主子一心為小姐考慮,請小姐不要為難屬下。」
「這麼說來,是我不識好歹了?」
「屬下不敢。」
季思寧盯著他們,一時之間不知思索著什麼。
孫奇側身小聲說:「丫頭,形勢不妙啊。」
「我知道,不用強調。」季思寧道。
「你這丫頭,這時候了,嘴還不饒人。」
「這是我的習慣。」
「什麼?」孫奇疑惑。
季思寧道:「情況越是危急,我嘴皮子越是利索,自己都控制不住,所以您就擔待點吧。」
「原來是緊張啊,」孫奇明白了,「我還以為你這丫頭當真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若不是人,便不會怕。」季思寧道。
「嘖嘖,嘴皮子果然利索。」
「這些人表面上對我甚是恭敬,然而身上卻布滿殺氣,根本不是為了保護我而來,只怕是為了騙我跟他們走,才故意做出這番姿態。」
二人在一起嘀嘀咕咕,那黑衣首領的眼神卻越來越危險。
「原來你也察覺到了。」孫奇道。
季思寧道:「你猜他們到底是誰的人?」
孫奇搖頭:「我不猜,反正不是好人。」
就在這時,黑衣首領突然一個抬手,身後眾人瞬間向二人衝來。
孫奇拉著季思寧一邊後退一邊大喊:「你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難道等著為我們收屍嗎?」
話落,另一批人從天而降,迎上黑衣人,雙方斗在一起,隨之響起的不知是哪方人馬的悶哼聲。
「怎麼還有人?」季思寧道。
孫奇帶著季思寧且戰且退,解釋道:「你不是說有人在暗中盯著你嗎,要是對方不懷好意,怎會只是盯著你這麼簡單,而這幫黑衣人明顯不是好人,肯定不是盯著你的人,由此推斷盯著你的便另有其人,我不過是試一試罷了,哎,沒想到,還真被我猜對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季思寧道。
孫奇利落地給了欲襲擊的黑衣人一刀,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季思寧道:「說得對,快走。」
二人退出戰圈,往下山方向奔去。身後的打鬥聲越來越遠,在穿過一密林時,二人突然頓住腳步,身體像棉布似的,癱軟下去。
昏迷前,孫奇嘀咕了一句:「你這丫頭,仇家怎麼這麼多。」
然而,季思寧已不能回答。
鎮國寺外的荒野上一片混亂,打鬥還在繼續,而皇城議政殿內的動亂已經平息。
皇城外,兩支軍隊誰也動不了誰,然而,皇城內,禁軍已經束手就擒,趙凌大勢已去。他的目光一一掃過崇正帝,季城,趙業,顧遠等人,問道:「我很好奇,在你們心裡,到底什麼最重要?」
眾人不語。
季城冷然的聲音響起:「打入死牢,任何不得探視。」
趙凌被壓住雙肩往外走,在與眾人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季城,嘴角向上牽扯,似笑非笑地說:「你會來求我的。」
趙凌被帶了下去,伴隨著他不甘心的狂笑聲,回蕩在天空中,被黑暗吞吃。
崇正帝被送回寢殿急傳御醫。皇城的又一個不眠夜即將結束。這場硝煙似乎不費一兵一卒,就被熄滅。凌王的叛變,註定只能讓史官用多餘的筆墨,記上一筆而已。
季城回府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太陽明晃晃地升在半空中,似乎在炫耀其光芒。
鎮北王府大門外,站著一個挺拔俊朗的身影,此刻在大門外的空地上走來走去地轉圈,臉色焦急。正是夏子明。
季城見他如此情態,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一夜的奔波讓他的眉頭微皺,如今更加深了幾分。
他停下腳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夏子明聞聲望去,見是季城,站在原地看著他道:「思寧不見了。」
心中不祥的預感成真,季城閉眼,遮住了其中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