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鎮國寺後院一涼亭外,寒梅綻放,沁人心脾。此時有兩個身影站在亭中,觀賞著亭外雪景,正是主持智尚和齊王趙業。
二人正說著什麼,小和尚帶著大白回到智尚身邊,道:「主持,大白找到了。」
「找到即可,帶去吧,別驚動了寺中香客。」智尚道。
「且慢,」一旁的趙業道,「這狗本王感覺似曾相識。」
小和尚對趙業道:「回施主,桃林曾有一遇。」
經小和尚一提醒,趙業記憶復甦,笑道:「這狗倒是乖覺,不知這是從哪裡來?」
小和尚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隨即道:「回施主,大白剛才在後院玩耍。」
「是嗎?」趙業笑道,「鎮國寺大,又香火鼎盛,這狗生活在這裡,倒是比人還有樂趣。」
「大白與佛門有緣。」小和尚道。
趙業點頭,不再說話,只是看著大白若有所思。
智尚抬手示意:「下去吧。」
「是,主持。」
小和尚帶著大白去了。大白活潑的身姿跟小和尚穩健的步伐形成了鮮明對比,卻異常和諧美好。看著這一幕,趙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從鎮國寺出來之後,趙業回望這座巍峨的寺廟大門,眼神沉沉。佇立良久,才轉身離去。
是夜,鎮國寺竹苑內,季思寧已經熄燈睡下,而京都內,鎮北王府、齊王府、季府等高門大戶,紛紛亮起了燭燈。
皇城外,兩隊人馬不期而遇。
趙業道:「可知出了何事?」
季城直視前方,道:「尚且不知。」
不久前,二人同時收到消息,皇城有變。然而,當二人疾行到此時,卻發現,重聽門守衛正常,巡邏侍衛各司其職,一副常態模樣。
「主子,看起來似乎並無異常。」蕭一道。
趙業看著重聽門方向,道:「越是平靜,越是暗潮湧動。」
玉山對季城道:「主子,這些守衛看著有些面生。」
聞言,趙業季城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鄭重,兩人不約而同轉移視線向前方看去,此時的重聽門看起來就像一個無底黑洞,等待著獵物靠近,伺機一口將其吞滅。
趙業臉上卻是一派輕鬆模樣:「如何,你敢進去嗎?」
玉山道:「主子,小心有詐。」
趙業看著季城身後的玉山一眼,笑道:「這就是一個陷阱,為你我二人所設的陷阱,想必裡面已經設下天羅地網,準備讓我二人有進無出啊。」
「就算是地獄,也要闖一闖。」季城說罷,率先打馬朝重聽門奔去。
身後,趙業看著季城一行人的身影,冷笑一聲,緊隨其後。
兩隊人馬一前一後進了重聽門,就在他們進后不久,身後便傳來一道沉重的聲音關,就像怪獸將獵物吞吃入腹之後滿足的嘆息聲,重聽門正在緩緩關閉。二人聽在耳中,均不理會。
二人打馬道議政殿外,發現一路上不管是巡邏侍衛還是太監宮女,一個不見,蹤影全無。皇城如凌晨時分的黑夜,充滿神秘和危險的氣息。
議政殿的大門就像之前的重聽門一般,大敞四開,裡面燭光輝煌,似乎在歡迎來者的進入。
二人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議政殿內,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
就在二人靜默間,議政殿大門外,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身影。那身影緩緩向二人靠近,直到二人面前才停下道:「二位殿下,請進。」此人正是崇正帝的貼身太監,御前大總管,甲得讓。
季城的視線落在他眉間的皺紋上,沉默片刻,道:「甲公公,父皇,可還好?」他的語氣中不乏小心翼翼,誰知那個瘋子會做出什麼事。
聞言,趙業以同樣的眼神看著他。
甲得讓道:「回王爺,皇上還好。」
「甲公公,連你也無法救父皇?」趙業道。
甲得讓身懷絕世武功,這是趙業早就知道的秘密,此時說出來是因為心中實在疑惑,甲得讓一直跟在崇正帝身邊寸步不離,不應該出現如此情況。
聞言,甲得讓苦笑一聲,臉上的褶皺好像又變深了幾分,道:「老奴身中劇毒,已經武功全失,命不久矣。」
「什麼?」趙業道,「誰做的?」
甲得讓搖頭,臉上沒有多餘表情,好像已經看透生死:「深宮之內,防不勝防,皇上的命,還等著二位王爺相救啊。」
甲得讓的話,讓二人神色更加凝重。
與重聽門一樣,在他們進入殿內之後,議政殿的大門便發出了關門的「吱吱」聲。然而二人卻無暇理會,因為,此時五級台階之上的龍椅中,正坐著一個人。那人身穿龍袍,面容邪魅,眼含笑意地看著二人走近。
待二人看清那人面容之後,卻同時轉身向台階下的左首邊走去,異口同聲道:「拜見父皇。」
崇正帝面色蒼白地坐在木椅上,左右皆是把守之人,二人卻像看不見似的,神色如常地行禮問安。
本來微眯著眼的崇正帝,睜眼看著二人,緩緩道:「起身。」
「是。」二人起身,掃視著崇正帝身邊的人,似在看一群螻蟻。雖如此,二人皆不敢輕舉妄動。
「父皇可還好?」季城收回目光道。
「無事。」崇正帝道,只是聲音虛弱無力,一派病危之像。
崇正帝本就久病不愈,太醫早就暗示過,他時日無多,如今又出了這等亂子,又怎會無事?如今不過是輕弩之末,硬撐著罷了。
「哈哈哈哈哈。」大殿之上突然響起了一道瘋狂的大笑聲,來自龍坐上那人。這時,二人才拿正眼看去。
「死到臨頭,你們還在上演父子情深。」
趙業看向那人道:「老二,你在發什麼瘋,還不快下來。」神色一派常態,語氣就像在哄孩子,似乎趙凌今日之舉,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開的玩笑。
趙凌卻面露激動之色:「我沒有瘋,瘋的是你們!」
「你身穿龍袍,坐在龍椅之上,還說你沒有瘋?」趙業道。
「這把龍椅,父皇坐了這麼久,也該換換人了」趙凌道。
「老二,有些話要想清楚了說。」趙業道。
「有些話不用說,你們也應該清楚。」趙凌道。
「有些話?」趙業冷笑,「比如,你想當皇帝?」
「有何不可?」趙凌笑著攤開雙手,肩膀微聳,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趙業似乎忍無可忍,欲說什麼,卻聽季城道:「你想當皇帝很正常,不過,沒有父皇的傳位聖旨,你即使繼位,也名不正言不順,終將遭受天下人的恥笑,這皇位也坐不穩當。」
趙凌看著他,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說得對!那你說該怎麼辦?」
季城道:「你先將父皇放了。」
趙凌凝視季城片刻,那眼神時而正常,時而瘋癲,竟不似一個正常人。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趙凌徒然轉換了語氣,「難不成你們真以為我瘋了,哈哈哈哈……是,我是瘋了。」
見他如此模樣,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不明神色。
這時,沉默良久的崇正帝開口了:「你這逆子,逆子!」他邊說邊喘著粗氣,聲音大卻中氣不足。
「是,我是逆子。」幾乎就在崇正帝話落的下一刻,趙凌就接過了話頭,「我是逆子,他們是你的好兒子,但是現在你的好兒子們卻拿我這個逆子沒辦法,他們救不了你,你的好兒子們救不了你,你看明白了吧,他們想方設法跟我拖延時間呢,不過沒關係,我有很多時間陪他們玩兒。」
說罷,他轉移視線看向二人,問道:「是吧?」
二人皆緘默不語。
崇正帝道:「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語氣中滿是嘆息。
「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凌王重複了這句話,隨即抬手指著崇正帝道,「你這句話問得好,但是你不應該問你自己嗎?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今日這番局面。」
崇正帝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趙凌見了,起身走下台階:「失望了?父皇,你看我的眼神有很多種,失望有,厭惡有,無情有,冷淡有,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關心,沒有愛護,沒有你給他們的眼神,包括那個無用的廢太子,你都為他考慮周全,卻獨獨對我視而不見。為什麼呢?難道我不是你兒子嗎?」
「朕沒有你這個兒子。」崇正帝虛弱道。
「你本來就沒把我當兒子!」趙凌當即反駁。
崇正帝一手按在胸口上,胸腔起伏,好似呼吸都困難的樣子:「當年,朕就不該一時心軟,留下你這個禍害。」
「是啊,我就是個禍害,當初在母妃肚子里時,你就應該打掉我,」趙凌越說越兇狠,咬牙切齒,眼冒寒光,「是你,生下了我就棄之不理,讓我在深宮之中蠅營狗苟,苟且偷生。」
「自從你母妃死後,朕便將你送到皇后膝下撫養,給你最尊榮的地位,你還想怎麼樣?」崇正帝臉上滿是痛惜。
「呵,呵呵呵呵……」趙凌又是一陣狂笑,最後狂笑轉為嘶啞,嘶啞轉為寂靜。
「送到皇後身邊撫養?」趙凌道,「我也曾經以為,你是為了我好,皇后的養子,地位僅次於太子之下,多麼大的榮光。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你之所以將我送到皇後身邊,是因為,我和皇后一樣,都是你不想看到的人。你厭惡皇后,也厭惡我,所以將我二人放在同一處,這樣,你就眼不見為凈了。」
說罷,他看向崇正帝,道:「怎麼,被我說中了?」
崇正帝道:「你,無可救藥。」說罷,像是累極,深深喘氣。
然而,他的話卻讓趙凌更加怒火中燒。就在這時,大殿外傳來打鬥聲,趙凌聽了,眼中怒意散去,看向默不作聲的二人,露出詭異的笑:「你們是不是在想,你們的幫手來了?」
見他神色有異,二人皆不語。
趙凌也不在意,而是大喊一聲:「開門。」
之前,除了季城和趙業,其餘隨從皆被留在了大殿外。如今門外傳來打鬥聲,難道是守在殿外的玉山蕭一等人出了紕漏?
隨著趙凌話落,議政殿大門徐徐打開,殿中三人皆看向門口方向,卻顧遠帶著人走了進來。
待看清來者,三人神色各不相同。
顧遠還是那副弔兒郎當,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彷彿沒有注意到殿內的異常,神色衣著看起來也與平日別無二致,但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他的髮髻有些微凌亂。
顧遠笑道:「凌王殿下好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將我錦衣衛中心腹之人收買,要不是我反應快,此刻應在黃泉之下等著凌王了吧。」
他話里話外皆笑裡藏刀,趙凌卻像聽不懂似的,亦笑著回應:「可惜啊,你現在活著出現在本王面前,不過沒關係,多留你一時半刻,也改變不了什麼。」
「凌王殿下未免對自己過於自信。」顧遠道。
「你以為,就憑你帶的這些人,就能扭轉乾坤?」趙凌譏笑。
顧遠沉默,似在忍耐些什麼。這神色落在趙凌眼中卻像是不得不服軟的跡象,使他更加猖狂。
趙凌揮舞著手臂,道:「既然人已湊齊,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來人,把這些人給本王抓起來。」
隨之,大殿外湧入了大批人馬,將殿中眾人包圍。
玉山持劍跟在季城身邊,眼神警惕:「主子當心。」
「事可辦妥?」季城小聲道。
玉山道:「主子放心。」
季城道:「見機行事。」
隨即,季城看了趙業一眼,二人眼神在瞬間交錯,又不著痕迹地轉移。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刀兵相見之時,崇正帝身邊異動突起,之前把守在他身邊的人皆被一劍封喉。一個身穿禁軍衣服的人冒出頭來,將崇正帝護在身後。就在這時,形勢逆轉,大殿內突然出現眾多錦衣衛,將禁軍團團圍住。
而那護在崇正帝身前的人,不是秦風是誰。
剛才,季城和趙業策馬奔向議政殿的時候,秦風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世人皆知,季城身邊有兩名親信,但得見的始終只有玉山一人。而剛才隨著顧遠進殿的,也只有玉山一人,眾人便習慣性地忽略了秦風的存在。直到此刻他的出現。
趙凌的眼神在突然冒出來的秦風和錦衣衛之間逡巡一圈,麵皮微微抽搐,道:「這些錦衣衛?」
「自然是凌王殿下處心積慮收買的人。」顧遠面含嘲諷。
「不可能。」凌王道,「他們皆有家人在本王手中,不敢背叛本王。」
「凌王殿下恐怕有所誤會。」顧遠冷笑。
隨即,就看見身著錦衣衛服飾的人統一剝下外衣,露出了裡面的黑色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