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天色已黑,此時的鎮北王府書房內,一片寂靜。
玉山看著默不作聲的主子,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要,把大小姐請回來?」
「你說,陪在她身邊的,是夏子明?」季城道。
「是。」玉山回道,「夏公子什麼時候跟大小姐關係這麼好了,大小姐竟會求助於他。」
「夏子明背叛了主子。」一旁的秦風道,平淡的語氣中有一雙憤怒。
玉山看了秦風一眼,道:「屬下倒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自從這位夏家公子入京以來,確實為主子做了不少事,看不起不像是假的。」
聞言,秦風瞪過來:「他明知大小姐在何處,卻隱瞞不報,而且還和大小姐單獨相處這麼久,孤男寡女,不知廉恥。」
這一點,玉山無話可說,索性不理他,看向季城:「主子,您說此時如何處理,要大小姐回來嗎?」
「她現在待在山上也好,不必驚動她,」季城道:「此事你們不必再插手,在夏子明面前也不要表現出異常,裝作不知即可。」
聞言,秦風眼中流露出不滿,似乎在為主子謀不平,他還待說什麼,被玉山阻止。
「是,屬下們告退。」玉山道,隨即拉著秦風出去。
一出大門,秦風便一把刷開玉山的手,道:「你竟然也忍得了?」
玉山看著眼前的二愣子,雙手叉腰來迴轉了兩圈,站在他面前,眼神中儘是無奈:「我說,你平日里話這種少,今日怎麼話這麼多,你難道看不出來主子對這件事的態度嗎?」
聞言,秦風似乎愣了愣,看向玉山道:「你的意思是?」
「要是大小姐真給主子戴了綠帽子,主子還會這麼心平氣和?」玉山道,「用你的腦子想想吧。」說罷,就轉身走了。
要說秦風此人,雖然平日里話少,但腦子極其聰明,不然也不能在季城身邊待這麼多年。但是此人有一個不足之處,便是對男女之事,極其不敏感。於是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如今經玉山的一番點撥,遂也明白了幾分。他看了一眼身後緊閉的大門,一個閃身,便消失在某處。
書房內,季城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東西,隱約能看出來是個護身符,上面的符文墨跡已經被磨得斷斷續續,稜角也已經變得圓潤滑手。
季城將此物放在手中摩擦片刻,又放回了懷中,最後,手掌像確定似的,在胸口一按,才放下。
「思寧,」他口中輕念,「你真是時刻讓人不省心。」
他不知道的是,時刻不讓他省心的季思寧,此時正在竹苑呼呼大睡。
這日,夏子明已經下山。
季思寧獨自坐在小院中燒著酒,吃著火鍋,火鍋旁擺放著各種菜色。有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片,入口即化;有用新鮮魚肉製成的魚丸,彈性爽滑。
若是仔細一看,眾多菜色中,還擺放著一盤造型別緻的綠色糕點,不是她最喜歡的綠豆糕是什麼。
真正快活似神仙。
不過,眼前這個人,卻有些礙眼。
季思寧放下筷子,道:「這位大哥,你在這裡已經看我吃了半頓飯了,要不就添一副碗筷一起吃,要不,就各回各家,就是不要一直這麼盯著我看,我瘮得慌。」
季思寧面前站著一人,那人穿著一身靛藍色衣衫,頭髮梳得整齊,連碎發都不曾看見一根,長相是周正的,但看著季思寧那雙眼睛,不免過於火熱,讓她直呼不行。
這人,就是顧遠前幾日送上來的廚子,叫孫奇,這幾日一直盡職盡責地為季思寧準備美食。手藝倒是不錯,就是人有點奇怪。
「小姐吃得可還滿意?」孫奇道。
「滿意,」季思寧道,「若是你不在這看著我吃,會更滿意。」說罷拿起一塊綠豆糕,咬了一口。
孫奇見狀,道:「這綠豆糕,可還合小姐的胃口?」
「說起來,你的手藝跟我家丫頭的手藝頗為相似,正合我的口味。」季思寧道。
她只是隨便這麼說了一句,沒想到孫奇卻目露精光,興奮道:「不知,小姐所說的,可是你的貼身丫鬟,一個叫襲春的小丫頭?」
季思寧的停下了筷子,抬眼看著他,緘默不語。
孫奇被季思寧的目光看得有些尷尬,心中暗道這個丫頭,年紀小小,眼神倒是犀利。
他哂笑一聲,道:「小姐別誤會,我可不是壞人。」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壞人,你若是有問題,表哥也不會把你送上來。」季思寧道。
孫奇滿意地笑著點頭。
「不過,」季思寧話音一轉,「這幾日我也看出來了,孫先生深藏不露,是個高人,肯屈尊為我這個小姑娘做菜,怕是另有目的吧。」
「嘿嘿。」孫奇笑了兩聲,臉上露出貌似羞澀的神情。
季思寧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道:「你不會是為了襲春來的吧?」
「啊?有這麼明顯嗎?」孫奇道。
季思寧一個白眼送給他:「還不夠明顯嗎?這幾日你除了做菜,就一直圍著我打轉,東問西扯的,不就是為了剛才那一句。」
「小姐甚是聰慧,在下佩服,佩服。」孫奇道。
季思寧撈起鍋中的羊肉片,沾了沾調料,一筷子塞進嘴裡,竟一點也不顧及形象。一邊吃,一邊搖頭眯眼,甚是美味的模樣。
孫奇看在眼裡,卻暗暗點頭。
將嘴裡的肉吞下去,季思寧放下筷子,道:「孫先生,您有話就直說吧,我的丫頭怎麼了?」
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孫奇卻遲遲不開口。
季思寧觀他難為情的模樣,心中出現一種猜想,讓她震驚。
「你不會,是在打襲春的主意吧?」季思寧道。
「嘿嘿,嘿嘿。」孫奇又是尷尬地笑。
季思寧道「碰」的一聲放下筷子,倏地起身,指著他道:「你真的在打襲春的主意?」
孫奇伸出雙手,手掌向外,安撫道:「小姐別急,別急,聽在下解釋。」
季思寧盯著他看了片刻,又慢慢坐下,道:「好,我不急,你說,你想幹什麼?」
孫奇看著她這副審問的樣子,不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道:「在下就是想問問,許久不見,那小丫頭許了人家沒有。」
「你喜歡襲春?」季思寧挑眉。
「自然喜歡。」孫奇道。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季思寧道。
孫奇內心詫異,這位閨閣小姐一口一個喜歡的掛在嘴上,竟無一絲羞澀之意,嘴上卻快速答道:「當年你們南下借居季府的時候,就喜歡,嘿嘿。」
「當年你們就認識了?」季思寧詫異。
「當年那丫頭還跟著在下學過廚藝呢。」孫奇道。
「原來是你。」季思寧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老孫。」
「正是在下。」
當年季思寧南下住在兩江總督府,襲春就跟著府中的一個大廚學廚藝,尤其是季思寧喜歡的南城桂花綠豆糕。當時還聽顧遠提起過這位孫大廚,頂頂有名的不做秀才做廚師的顧府謀士。
真是身份多多啊。
「既然那時候便喜歡,為何拖到現在才說?」季思寧道。
「當時那丫頭太小,在下比她年長許多,著實不好意思開口。」孫奇道。
「但是如今你還是比她年長許多,怎地就好意思開口了?」季思寧道。
「這個,實不相瞞,自從小姐一行人回京之後,這些年來,在下心裡一直裝著那丫頭,著實為之前的猶豫後悔。此次奉命上京都,心想,這不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嗎?在下正想著找機會見見那丫頭,又這麼巧,少爺還讓小的來給小姐做菜,更是瞌睡遇上了枕頭,在下若是再不抓住這次機會,怕是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孫奇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天上。
聽了他這番剖白,季思寧心想,這人對襲春來說,也許是個好歸宿,不過,有些事情,還需問清楚。
「先生喜歡襲春什麼?」
「這丫頭單純,心眼不多,又活潑,很合在下眼緣。」
「先生今年貴庚?」
「在下三十有二。」孫奇頗為不好意思。
季思寧想,襲春已經十八,這人比她大了十幾歲,年齡上確實有差異,不過,三十二這個年紀,在她看來也不是不能接受。
「先生可曾娶妻?」季思寧道。
「在下未曾娶妻。」孫奇道。
「先生在這個年紀都未曾娶妻?」不是有什麼毛病吧?
像是知道她內心所想,孫奇解釋道:「這個,說出來也不知小姐能不能理解,在下一直沒遇到心儀之人,便一直拖著沒娶,人生在世,若是枕邊人都不如意,那還有什麼意思。」
季思寧心想,若是她都不能理解,就不知道誰人能理解了。只是他這樣的人確實少見罷了。
「先生的意思,我理解了,也甚贊同,不過先生若是想要襲春,還得容我些時日,畢竟這男婚女嫁,總要雙方你情我願才行,我還得問問襲春的想法。」
「這是當然,在下在這裡先謝過小姐。」
季思寧笑道:「先生不必言謝,像先生這樣直接洒脫之人,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幾日,季思寧老是感覺有人在看她,但是這院子防衛森嚴,有人在暗處又怎會不被察覺。她暗道自己多慮。
這日,竹苑外響起了犬吠聲。季思寧好奇,打開門一看,是主持智尚大師養的大白狗。
「大白,快來。」季思寧驚喜,對著它招手。
大白狗蹦蹦跳跳地向她跑過來,圍著她搖尾巴轉圈。季思寧摸了摸它的狗頭,道:「好了,你別轉了,轉得我頭都暈了。」
那大白狗果真停了下來,不過尾巴還是搖個不停。
季思寧將大白狗引進了院子,拿著一個線球逗它玩兒。
「大白,接住,大白,快去叼回來。」院子里傳出季思寧歡快的笑聲。
一人一狗,就這簡單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這狗長得壯實,現在正值深冬,用來燉湯應該不錯。」
一道男聲傳來,季思寧看向來人,道:「先生,您可別打它的主意,這可是寺內的看門狗呢。」
「還沒聽說過,寺廟還要養看門狗的。」孫奇笑道。
「據說大白曾經是一條流浪狗,自己跑到了山上寺廟中來,且徑直跑到了主持大師的禪房外,中途沒被一個和尚看見,你說奇不奇怪?」季思寧不等對方回答,繼續道,「後來,智尚大師說,它是一條跟佛門有緣的狗,便將它留下,做了寺里的看門狗。很得寺中和尚的喜歡。」
似乎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大白對著孫奇大叫了兩聲,然後回到季思寧身邊,用身體蹭了蹭她的腿。
季思寧會意,俯身摸著它的狗頭,笑道:「想必是聽懂了你要燉了它,在抗議呢。」
像是應景似的,大白又叫了一聲。
孫奇道:「罷了,你這麼聰明,又是智尚大師座前神狗,誰還敢燉了你吃。」
大白又叫了一聲。逗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歡聲笑語中,一小和尚走了進來,季思寧一瞧,認出來正是上次在桃林,和大白一起幫她解圍的小和尚。
「兩位施主有禮。」小和尚道。
兩人亦回禮。
季思寧道:「小師傅是來找大白的?」說著話,她的手還放在狗頭上。
小和尚道:「正是,貧僧找了它許久,沒想到它跑到小姐這裡來打擾。」
「怎會打擾,大白乖巧,我在這裡正無聊呢,它來得正好。」季思寧笑道,「貴寺靈氣旺盛,連大白都這麼通人性,若是以後大白要來,請小師傅不必阻攔,讓它來找我玩兒。」
小和尚帶著大白走了,季思寧在身後對著大白活潑的步伐,笑意不減,嘴中自語道:「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狗,連走路都可愛極了。」
「看來小姐對它很是喜愛。」孫奇道。
季思寧想了想,道:「只是覺得跟大白挺投緣,看它被帶走了,還挺捨不得,我也感覺很奇怪呢,明明是一隻沒見過幾次的狗。」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緣分,」孫奇道,「也是你前世跟它有緣。」
「說不定是這樣。」季思寧道,眼神還想看大白離開的方向。
然而,季思寧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前世跟她有緣的大白,暴露了她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