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啊啾!」季思寧揉了揉鼻子,「是誰在罵我?」
「還能有誰,」夏子明笑著調侃,「自然是對你日思夜想之人。」
「難道被發現了?」季思寧心裡湧上一股不安。
「你別自己嚇自己,」夏子明道,「誰會想到他們翻天覆地尋找之人,會藏身寺院之中。」
「這裡畢竟離得太近,我還是擔心。」季思寧道,「有時候,我的第六感准得可怕。」
這時,敲門聲響起,二人對視一眼,根據節奏判斷,是自己人。
「進來。」夏子明道。
一灰衣侍從推門而入,道:「主子,有人來了。」
「是誰?」夏子明問道。
「錦衣衛指揮使,顧大人。」
聞言,季思寧看向夏子明,道:「我就說吧,我的第六感很準的。」
「你先別急,」夏子明道,「我先出去會會他,你去裡間。」
季思寧點頭,但夏子明出去之後,她卻沒有藏到裡間,而是通過窗戶邊沿的縫隙,觀察著院中的動靜。
竹苑外,顧遠看著攔在身前的兩個灰衣侍從,道:「讓開。」
一人道:「公子,我家主人有命,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你家主人是誰?」顧遠挑眉,視線探入竹苑大門。能在鎮國寺內有一座單獨的小院的人,會是誰呢?他越發感興趣。
「家主姓名,不便透露,公子請回。」另一人道。
顧遠冷笑:「既然你家主人見不得人,那本公子只能親自拜訪。」一邊說,一邊用極其靈巧的身手避過了那二人的阻攔,直奔院內而去。
可他一進入院內,即可被不知哪裡冒出的灰衣人圍住,這些人皆神色防備的看著他。
顧遠抽出摺扇,「忽」的一聲打開,優哉游哉地扇了起來:「有意思,讓你們主人來見。」
眾人不語。
顧遠表面上悠閑自在,實際上暗中打量著這些灰衣人。他們看似簡單地圍住他,實際上,這是一個由人組成的陣,稍不注意,就要吃大虧啊。他微眯著眼,尋找破陣之眼。
突然,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嘴角牽起一絲笑,熟悉他的人應該知道,這是他即將大開殺戒的徵兆。
「你們主人若是還不肯出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罷,「簌」的一聲,顧遠收攏摺扇。
雙方一簇激發,皆無退後半步的意思。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聲音從灰衣人身後傳來:「讓。」
隨著話音一落,灰衣人便換了步調,分立兩旁。
這個聲音頗為耳熟,顧遠眼中掠過驚訝,看向從灰衣人中間現身的白衣男子。
「是你。」顧遠道。
「顧兄,好久不見。」隨即,夏子明做了個手勢,灰衣人退下。
二人呈對立之勢,一個眼神晦暗不明,一個臉上一派清明。
顧遠突然笑道:「想不到,夏兄在鎮國寺還有一座院子,這般天大的面子,在京都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顧兄過獎,」夏子明道,「不過是家父之前所留,在下只是暫住。」
「原來是夏老。」顧遠的語氣意味不明,隨即看向夏子明身後,道,「老朋友來訪,夏兄不請在下進去坐坐?」
夏子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剛剛發現自己失禮的表情:「顧兄請。」
這下,倒是讓顧遠內心驚疑。那人若真藏身於此,夏子明恐怕不會這麼輕易讓他進去。難道,她真的不在這裡?
顧遠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思,踏進了房門,視線微微打量一圈,他就知道,這屋內無人。難道是他猜錯了?
「顧兄這邊請。」夏子明指了指窗邊。
顧遠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只見窗邊的案几上擺放著一套茶具,有一杯茶還冒著熱氣。只有一杯?顧遠垂眸,更加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夏子明已經坐到窗邊,開始重新烹飪茶水,不久,二人身前的紫砂壺杯已經冒起寥寥青煙,滿室茶香撲鼻。
顧遠端起輕啄一口:「這地方倒是清凈。」
「不瞞顧兄,在下就是看上了此處的清凈,才喜歡時不時來這裡待上一日。」夏子明道。
「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夏兄是偷得浮生一日閑吶,在下委實羨慕。」顧遠道。
「世事堪憂,偷點時光罷了。」夏子明道。
「夏兄倒是變了很多,」顧遠道,「遙想當年,夏兄之風流,讓京都多少女子折腰。」
「哈哈哈哈,」夏子明大笑,聲音清朗,隨後道:「那些年少輕狂,就不要再提了,特別是在賤內面前。」
「想不到啊,夏兄也有在這般一往情深的模樣。」顧遠一臉調侃。
夏子明笑道:「你呀,以後成家了自然明了。」
「對了夏兄,你可還記得上次回南城,有一女子曾去夏府拜訪?」顧遠狀似不經意般問道。
夏子明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狀似好生回想了一番,才道:「顧兄說的是那位季府的大小姐?」
「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難為夏兄還記得她。」顧遠若有所指。
「顧兄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從家父辭官回鄉后,與家母一直深居簡出,除了與顧伯父偶有交集,平日里連家門都出得極少,府上少有人來,更何況是女子,再加上在下已經娶妻,自然也不會再與其她女子有所瓜葛,自然對季大小姐留有印象。」
顧遠垂眸笑了笑,道:「難道,夏兄不覺得季大小姐很,特別?」
「特別?」夏子明道,「可能有些特別吧,不然家父也不會喜歡她。」
顧遠把玩著茶杯,道:「夏兄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說罷,眼神直視對方,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痕迹。
夏子明一臉莫名其妙:「顧兄何意?」
二人對視,夏子明眼中儘是疑惑,顧遠滿眼的審視。
「其實在下一直很疑惑,夏兄既然已經被確定為下一任三苗族祭司,為何夏老卻不將季思寧的身份告知,」顧遠道,「如今卻是明白了夏老的深意。」
他的話等於間接挑明了今日到訪的用意,也等於告訴對方,他知道季思寧藏在這裡。二人心照不宣。
「喔?為何?」夏子明也不急於否認,語氣頗為興味。
「自然是為了給自己女兒留一條後路,」顧遠道,「還有誰比你這個從小就對她疼愛有加的親哥哥,更值得信任的呢?」
聞言,夏子明但笑不語。
「想必,你早就與思寧相認了吧。」顧遠問道,是肯定的語氣。
夏子明道:「你如何知道,我可是連那兩位都瞞了過去。」他口中的「那兩位」指的自然是季城和趙業。
夏子明的回答,等於默認,顧遠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這一抹微表情被夏子明看進眼裡,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掂量。
顧遠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夏子明恍然大悟,不過這次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既然已經相互看穿,便沒必要再故作誇張地表演。
他想到,顧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暗衛遍布天下,若說這世上有誰的眼睛比他還多的,可能只有接替他的下一位,可惜,那人可能還沒出生。
「即便如此,你是如何發現我這竹苑的?」夏子明還是心有疑惑。他為了不引起懷疑,過幾日就會來一次,自從季思寧藏身此處之後,他保持著同樣的頻率,並無任何特殊之處。
「夏兄,你太冷靜。」顧遠道。
夏子明默然。
「就算你不知道季思寧是誰,京中鬧出這麼大個動靜,鎮北王府和齊王府差點將這京都的地皮都掀翻,你卻沒有一絲好奇之心,連一絲動靜都無。」顧遠道,「過於正常,就是反常。」
夏子明笑著搖頭:「原來如此。」
「她在哪裡?」顧遠道。
夏子明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得意:「你也看見了,她不在這裡。」
顧遠的視線向窗外望去,凝視著後面的竹林:「夏兄這片竹林,倒是長得茂盛。」
夏子明笑意不便,同樣看向那片竹林:「確實不錯,這片竹林可是在下的心愛之地。」
「在下可有幸去看看?」顧遠道。
「恐有不妥。」夏子明拒絕。
顧遠又眯起了眼睛,危險的神色集中於那縮小的瞳孔中,愈發濃郁。
夏子明卻像沒看見似的,笑道:「看你身後。」
聞言,顧遠心中疑惑,忽然眼睛微微睜大,看向夏子明,其中有著不可置信,隨後倏地轉身,看到了身後那人,不是失蹤多時的季思寧是誰。只見她清瘦了許多,臉上不施粉黛,卻不忘描眉,頭上插著一根玉簪子險險將黑髮固定,額前散著幾根碎發,顯得懶散而隨意,裹著一件狐皮披風,卻不顯臃腫,反而將她襯托得嬌小玲瓏。
季思寧慢慢走近,對夏子明道:「我就說吧,果然被這廝發現了。」
夏子明笑著打量著二人,沒說話。
其實,季思寧住在隱匿於竹林中的小苑,而這座院子是夏子明日常待的地方。兩座房屋之間有一條小徑連接,季思寧便是從那小徑過來的。
顧遠突然道:「你哥把你虧待了嗎?」
季思寧疑惑:「何意?」
顧遠的眼神誇張地在她身上一掃:「瘦了。」
「我哥沒有虧待我,是我離不開襲春,」季思寧故意停了停,道,「的手藝。」
「既如此,幹嘛還要跑?」顧遠道,語氣平淡,眼中卻寫滿心疼。
「不跑就得嫁人,」季思寧道,「我想了想,忍一時之飢,換一世之樂,划算。」
顧遠無奈,正欲說什麼,夏子明聽不下去了,道:「妹妹,請你摸著你的良心再說一次,哥哥我可有曾虧待過你。」
季思寧即可笑道:「自然沒有,是妹妹我嘴太挑剔。」語氣頗為諂媚。
這竹苑雖不大,但五臟俱全,自從季思寧來此之後,夏子明專門找了一名廚師為她做菜。說來這位廚師手藝也不錯,季思寧吃得也挺好,只是做點心的手藝欠佳,讓季思寧提不起興緻。
夏子明曾說幫她換一個,但被她拒絕,畢竟如今還是低調為好。只是,她的胃口確實不如以前那麼好,時間一長,清瘦了些也屬正常。
「你打算在這裡待到何事?」顧遠問道。
「待到待不下去為止。」季思寧道。
「你難道想在這裡養老不成。」顧遠道。
「那不成,這山上太安靜,我還是喜歡有煙火氣。」季思寧道,「不過現在還沒膩,等我膩了再說吧。」
顧遠嘆氣,他一向對她無可奈何。
「你先在這裡住一段時日也好。」顧遠道。
「山下如何?」季思寧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你是問事,還是問人?」顧遠道。
「自然是人和事。」季思寧道。
顧遠自嘲一笑,不再為難她,說了四個字:「危機四伏。」
「這麼嚴重嗎?」季思寧輕聲道,看向窗外的竹林。
「歷來奪嫡之爭,便是如此,何況是那個位置。」顧遠道。
後來,顧遠離寺下山,為了隱藏她的行蹤,沒有再來過一次。只是在他離開的第二天,送來了一名廚子。這廚子做出來的糕點和襲春有相似之處,季思寧吃了竟不會排斥,這讓她分外驚喜。
顧遠走後,夏子明臉上才露出凝重的表情。
季思寧見了,道:「在擔憂什麼?」
夏子明嘆氣,道:「顧遠發現,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此處只怕終究會暴露,他們會一一找上門。」
「我何嘗不知道,哥哥不用擔心。」季思寧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既然選擇此處藏身,本就沒打算徹底消失。」
「所以你一開始想的就是逃避一時。」夏子明道。
「你難道以為我會逃避一輩子?」季思寧笑著,轉而恢復了淡然的神情,「我只是,想休息休息而已。」
季白夫婦冒險讓她逃婚,季老夫人從來就對她百般疼愛,她如何會真的置他們於險境之中。
當初她選擇暫居竹苑藏身,就是因為此處既能躲過眾人的視線,又能讓她快速掌握京都形勢。雖然江氏當初安慰她,季府不會有事,但她如何能真的放心?若是崇正帝真的因此牽連季家,她是萬萬不能獨善其身的。
幸運的是,崇正帝對此事如此輕拿輕放,季府連丹書鐵券都不用請出,就逃過此劫。她聽聞此消息后,放心的同時,才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她真的能徹底與世事了斷糾纏嗎?她選擇在竹苑藏身的目的,難道只是為了季府嗎?
重生以後,她最大的優點,就是騙誰都不會騙自己。
她知道,若沒有一個完整的結局,她一輩子也無法安心。從那時候起,她就已經暗下決心。
聞言,夏子明眼裡露出讚賞:「我就知道,我夏子明的妹妹,怎麼會是一個遇事逃跑的懦夫。」
「別給我安高帽子,」季思寧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我現在可不準備出去呢。」說罷,在不遠處的軟塌上半躺了下來。
夏子明見狀,寵溺一笑,看向窗外。
「雪停了。」
「嗯,嗯。」季思寧的聲音軟綿綿的。
夏子明看去,那人已經睡著了,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在笑,似乎本來就是這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