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這日散朝出來,季城顧遠二人站在殿外。

大雪飄飛,似為大地新裝。

顧遠的眼神隨著一片飄雪緩緩落地,隨後道:「難道她真的像這雪花一樣,藏到地底下去了,派人找了這麼久,竟然沒有一點消息。」

季城亦看著漫天大雪,默然。隨即舉步,慢慢向宮門外走去。

見他離去,顧遠微微嘆了口氣,眼神望向遠方,語氣幽幽:「季思寧,你到底在哪裡?」

季城回府之後,像往常一樣,將自己關在書房內,閉門不出。

門外,玉山道:「你說,主子這樣多久了,難不成大小姐一日不回來,主子便一日這般。」

平日里少言寡語的秦風,這次頗為同感地回應道:「是啊,還是大小姐在的時候好。」

「是吧,你也這樣想的吧,」玉山道,「大小姐不在,主子每日都綳著一張臉,咱們做屬下的,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

這段日子以來,季城周邊百米以內,都瀰漫著一股低沉的氣息,凡是府中下人,都默契地保持緘默,但最苦的還是跟在季城身邊的二人,時不時就要忍受主子的冷氣和怒火。

「你說,要是當時主子將誤會解釋清楚了該多好,大小姐也許就不會離開了。」

「那東西,怎麼能隨便提及。」秦風道。

「也是,」玉山道,「只是苦了主子了,明明……唉。」

同一時刻,京都城外,鎮國寺中。

一雙盈盈素手,輕輕推開窗,寒氣撲面而來,讓她不禁打個冷噤。下一刻,另一雙手便將窗戶關上,明顯是一雙男子的手。

「這麼冷的天氣,你開窗做什麼?冷了吧。」男子道。

「屋內太熱和了,有些喘不上氣,開窗通通風正好,剛才那一下還挺舒服。」女子道,對他關窗戶的動作有些不滿。

「這一冷一熱,最容易生病,」男子道,「生了病,就要請大夫,請大夫不可避免要引人注目,如今找你的人可不少,你要不想被發現,就老實點。」

聞言,女子嘆息:「他們還沒死心?」

「死心?」男子笑道,「見這架勢,離死心還早著呢。」

見女子老實了,男子坐下繼續品茶。

女子見了,道:「大雪天品茶,多好的意境,你卻緊閉門窗,多浪費這大好時光。」說罷,猶自不甘心地再次將窗戶打開。

男子嘆氣,認命地起身去裡間取了一件厚實的披風,披在女子身上:「那你也得裹嚴實了。」

女子摸了摸已經被熏得暖融融的披風,笑道:「知道了,謝謝哥。」

二人坐下,一人望著窗外的雪景,時不時囫圇吞棗般將茶一飲而盡;一人慢悠悠地沏茶,見女子的動作,只無奈一笑,又將茶水續上。

這二人,女子正是消失已久的季思寧,而男子,是夏子明。

「京中之人為了找你,地底下都差點被翻出來,可是誰能想到,你竟然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夏子明為二人將茶滿上,打趣道。

「不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罷了。」季思寧道。

那日,季老夫人有每月初一十五,到鎮國寺上香的習慣,但隨著年齡增長,有時候是她親自去,有時候讓江氏代勞。

在她準備離開的當月十五,江氏便代季老夫人到鎮國寺上香,季思寧隨同。

上次與夏子明在此處相認之後,他曾告訴她,他會留一個親信守在竹苑,若她有急事找他,而他又不在,可由此人傳達。

那日,季思寧便利用這個機會,聯繫上了夏子明。

二人相認的事情,至今無人知曉,這也是季思寧當初讓他保密的原因。

也許連季思寧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始終對人有所防備,即便是對季城,她也始終留了一手。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夏子明問道。

「回去幹嘛?再嫁一次?」季思寧道。

夏子明哂笑:「也是,兩輩子嫁同一個人,也確實沒甚意思。不過,我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鎮北王似乎有難言之隱。」

「這世上,誰還沒點不能說的秘密。」季思寧道。

聞言,夏子明看著她,疑惑道:「你知道?」

季思寧回視著他,道:「他那夜的眼神,已經告訴我了,雖然,他什麼都不說。」

若說在此之前,季思寧確實傷心難過了一番,但那晚季城來訪之後,她便明白,此事另有內情。

但他不說,她也懶得再問。當時只感覺一股疲憊感襲上心頭,讓她選擇轉身離開。從那時候起,她便存了離開的念頭。

「那你為何還要跑?」夏子明感覺,他越發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我感覺很累,」季思寧喝了一口茶,看向窗外,「誰都有秘密藏在心底,誰都不願意說出來,我不想活在別人的秘密里,便只能竭盡全力抽身出來。」

「即使,他對你是真心的?」夏子明道。

「難道我對他是假意?」季思寧道,「我明知上輩子被他當作了謀權的棋子,還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無非是因為我愛他,我本來想,為此做出一點讓步,也不無不可。」

這是季思寧第一次承認,她愛季城,但是,她卻從來沒對季城說過。

「現在你的想法改變了?」夏子明道。

「他習慣把任何事情都放在心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要我去猜,」季思寧道,「這一點,他倒是和趙業頗為相似。」

「所以,這就是你要逃的原因。」夏子明道。他其實不能理解季思寧的想法,在他看來,男人將事情放在心裡,無非是為了給女人一片寧靜的生活,這正是男子漢的擔當,大丈夫所為。

似乎是明白他心裡在想什麼,季思寧看著他道:「上輩子,我已經受夠了這種感覺,這輩子,我不想再重蹈覆轍。已經經歷過一次的折磨,為何還要再經歷一次?有句話說得好,錯一次是單純,第二次便是愚蠢。我不會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夏子明這才明白,上一世對她的創傷有多大,一時間,心疼不已地看著她。

「哥哥,他們的秘密太多,多得數不清,多得解不及,生活在他們中間,太累了,我想簡單一點。」季思寧道。

「可你總不能一輩子躲在這裡,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夏子明道。

「我也曾經這樣對自己說,但是後來我發現,很多時候,直面問題,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因為,總會有一個又一個新的問題接踵而至,目不暇接,但是我卻沒有能力每次都解決完美。也許我是一個失敗者,但這是我的生活。」季思寧慢悠悠地說出這番話。

「你不必對自己如此苛刻。」夏子明心疼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更沒有完美的答案。」

夏子明本想安慰妹妹,卻不想,季思寧根本不用他安慰。

「哥哥,我不是對自己苛刻,恰恰相反,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因此與自己和解。」

夏子明默然地看著她。

季思寧繼續道:「這輩子自從醒來,我便默默告訴自己,要勇敢,至少要比以前勇敢,但是到最後我卻發現,即使我再怎麼勇敢,還是有比我更厲害的人,不得不面對的事,我無法無堅不摧,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可是待在這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夏子明嘆道。

「我明白,但是卻能讓我得到片刻安寧,即使下一刻就回去,至少這段時光,是屬於我的。」季思寧望向天空,「畢竟,少了一個我,這天也塌不下來。」

是嗎?夏子明在心中問道,據他所知,這外面,離天塌,已經不遠了。但他看著失而復得的妹妹,卻不想說出來。罷了,讓她得片刻安寧吧。

此時,季府梧桐苑內,季城已經在這裡站了一個時辰有餘。

院子里的下人們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地來訪,行禮問安之後,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該幹嘛幹嘛。

暖冬上前道:「王爺,天太冷了,您去屋子裡吧。」

「不必了。」季城道,他的眉目已染上白霜。

「可是您這樣會生病的。」暖冬道。

「她在臨走之前,可有說了什麼?」季城道。

「小姐確實留下了一句話。」暖冬道,「小姐囑咐,若是王爺問起,便說,若是不問,便什麼都別說。」

季城向她看來,眼眸沉沉:「什麼話。」

暖冬想了想,面露躊躇。

「快說!」季城催促。

「小姐說,她知道您有苦衷,還說,不管您的苦衷是什麼,她都理解。」暖冬道,「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小姐說她雖然理解,卻不想,不想再繼續。」

聞言,季城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轉而看向暖冬:「她這是想跟我一刀兩斷?她既知道我有苦衷,為何還要走。」

「小姐說,每個人都有苦衷,但她無法遷就每個人的苦衷,不能每次都在別人的苦衷面前讓步。」

「別人?我是別人?」季城吶吶道,「她竟然如此狠心。」

「小姐說,您太難懂了,她不確定,會不會被您放棄,就像這次賜婚,她一開始,心裡也是極度不安的,但是您對此沒有隻言片語,她便知道,想要在您這裡尋求安慰,甚難。所以,即使小姐知道,此事還有轉機,但是她也不想懸著心空等旁人伸出援手,小姐說,關鍵時候,還是靠自己最踏實。」

「所以她便逃了?」季城道。

「是,小姐逃了,她說,逃跑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雖然奴婢不大懂小姐的意思,想必王爺是懂的。」

暖冬說罷,便行禮離開了,徒留季城一人,站在雪花中,回想季思寧說的那番話。

屋內,襲春為暖冬拍掉身上的雪花,又將一個暖手爐放進她手裡才道:「說了?」

「說了。」暖冬點頭。

「全說了?」襲春道。

「全說了。」暖冬點頭。

心沉默片刻后,道:「別說王爺,連我也覺得小姐的話有些絕情,這些日子以來,王爺幾乎日日都來,咱們院子外路,就快被他踏平了。」

「所以你就心軟了?」暖冬道,「你別忘了,你是誰的奴婢。」

「我自然是小姐的奴婢,心也是偏向小姐的,但是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王爺對小姐,不像假的。」襲春往外探了探,「這大雪天的,還站在雪地里,也不知道愛惜身體。」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小姐是被傷了心,才決定一走了之。」暖冬道,「你何時見小姐逃過。」

「是啊,剛賜婚那幾日,小姐確實怎麼瞧怎麼不對勁兒,或許走才是正確的選擇,」襲春看著窗外的大雪,臉上露出擔憂之情,「這麼大的雪,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小姐在山上冷不冷。」

「閉嘴。」暖冬呵道。

「啊。」襲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道,「應該沒人聽到吧。」

暖冬責怪地看了她一眼,將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偷偷看了一眼屋外,見雪地里的那人已經離開,遂鬆了口氣。

她看向襲春:「禍從口出,小心你這張嘴把小姐給出賣了。」

襲春捂著嘴,不住地點頭。

房頂,一道身影一掠而過,無聲無息。

雖然季城搬出季府日久,但是北苑一直有人打掃,備著季城偶爾回府居住。

此時,北苑書房內,陳設一應俱全,暖意濃濃,彷彿主人從來沒有離開過。

「山上?」季城道。

「是,那兩個丫頭提到了這個地方。」玉山道,「可是世上這麼多山,哪裡知道是哪一座。」

季城自言自語重複道:「山上。」

「主子,屬下帶人一座山一座山的找,定將大小姐找出來。」秦風道。

「說來那兩個丫頭也挺憋得住話,我守了多少次屋頂,吹了多少冷風,才得到了這兩個字。」玉山道。

秦風一個眼神過去,意為:「彼此彼此。」

二人相視而笑,難得有了一種同時天下淪落人之感。不過好歹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輪番在屋頂上呆了這麼久,如今終於有所收穫。

「也許,我們都被騙了。」季城語速緩慢,似乎一邊說一邊有所思考。

「主子的意思是?」玉山道。

季城走到窗邊,「吱」的一聲打開窗門,視線穿過大雪,向京郊方向看去。

身後二人亦看向那邊,隨後反應過來對視一眼,皆目露驚詫。

玉山道:「不會吧。」

秦風看向季城,靜待吩咐。

季城轉身,對二人道:「她若真在那裡,身邊必有高人相助,你們親去探察,若找到了,不必驚動,回來稟告即可。」

「是。」二人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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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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