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聽完季白夫婦的解釋,季思賢的心情可謂破浪起伏,心裡委實驚訝了一番。
「這麼說,姐姐這是逃婚去了?」季思賢道。
「今日午時,周媽就來稟告了你姐姐失蹤的消息,娘拖著不讓她宣揚,不過是為了給你姐姐多爭取一點時間,如今,是瞞不住了,也不能瞞,否則,恐會連累季府。」江氏道,臉上不免憂慮。
「夫人放心。」季白安慰,隨即對著季思賢道,「你親自帶人去找,不要聲張,但樣子要做足。」
季思賢明了:「兒子明白。」說罷轉身去了。
不久后,齊王府書房。
蕭一急匆匆地走進來:「王爺,季府情況有些不對。」
趙業從摺子中抬頭,目光向他射去:「怎麼了?」
「季大小姐,好像不見了。」蕭一道。
「怎會不見?」趙業的眼神已露寒光。
「今日,季大小姐一整日都沒有現身,剛才,季少爺帶著人出了府門,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趙業倏地起身往外走:「你怎麼不早點說,季府周圍的探子呢,難道都是吃乾飯的?!」
蕭一跟在趙業身邊,邊走邊解釋道:「屬下無能,只是季大小姐就像憑空消失了般,咱們的人竟然毫無察覺。」
「毫無察覺?」趙業頓住腳步,眼神微眯,隨即又疾步向外走去,「一個人難道能憑空消失?本王不信。」
季思寧的消失,在京都掀起了軒然大波。朝中有人得知此事之後,在朝堂上彈劾季白教女無方,季思寧逃婚,等同抗旨,請求崇正帝下至降罪。然而,更多的人卻是看清了形勢,不敢貿然開口。
如今,鎮北王風頭正盛,極有希望成為下一任皇帝,這養大鎮北王的季府,如何能夠得罪。再者,齊王縱使大怒,卻沒有動季府的意思,這不還是因為季府不能動嗎。
崇正帝睜開了微閉的眼睛,看向在隊列中埋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季白,道:「季愛卿,此事你是否能給朕一個交代。」
季白出列,道:「啟稟皇上,微臣有罪,教女無方,微臣甘願辭官,向皇上和齊王殿下賠罪。」
「辭官?」崇正帝看著殿下的季白,暗道老狐狸。
「是,微臣孽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微臣惶恐。」季白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季家有丹書鐵券的事,崇正帝自是知道的,況且,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季府對皇家有恩,對他這個皇帝有恩,若是他因此下重手懲治季府,在天下人面前都說不過去,但若是一點處置都沒有,他這個皇帝的威嚴往哪裡放?
個中輕重,還需權衡啊。不過,季思寧逃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崇正帝看著跪著的季白,眼神意味不明:「行了,先別忙著請罪了,還是先把你女兒找回來吧。」
自此朝中眾人才知道,季府聖眷之濃,不可撼動。
幾日後,鎮北王府。
「王爺,大小姐上了船,看樣子是準備從水路南下。」玉山道。
季城在棋盤上放下一枚白子,又放下一枚黑子:「讓人跟緊了。齊王的人呢?」
「齊王的人已經發覺,屬下們極力阻攔,務必讓大小姐順利南下。」玉山道,「不過……」
「有話直說。」季城道。
「主子,齊王親自帶人去了。」玉山道。
聞言,季城將手中的白子放到了棋盤邊角的一個位置,道:「親自去了。」
玉山道:「齊王殿下似乎下定決定要將大小姐找回來。」
「眼下是誰在跟著?」季城道。
「秦風日夜緊隨大小姐身後。」玉山道。
那天夜裡,自季思寧帶著人上馬車,便被季城的人盯上了。當時玉山將這一情況稟告之時,季城抿嘴一笑,隨即吩咐秦風帶著人跟在身後,暗中保護。
季城起身道:「備馬。」隨即向外走去。
「主子準備親自去阻止齊王?」玉山跟在身後。
「秦風還不是齊王的對手。」季城的腳步沒有停。
玉山沉默。
通往南城的渡口處,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身邊帶著一個丫鬟,正快步向渡口船隻走去。
丫鬟正準備扶著女子上船,身後一道利劍射來,落到了前面的烏篷船頂,顫鳴叫了幾下,不動了。
這一箭,驚得二人一動不敢動。
「季思寧,你敢走一步試試!」齊王看著那個黑色披風的身影,厲聲道。
他的腳步聲在身後慢慢靠近,二人控制不住地顫抖,但始終沒有回頭。就在他快要搭上那黑色身影肩膀的那一刻,一道寒光略過,是秦風趕到了。
二人即刻交戰起來。
秦風道:「大小姐快走。」
「你敢!」趙業道。
身後是寒兵交接的聲音。
女子聞言,穩了穩身形,帶著丫鬟上了船。船夫即可啟程,欲載著二人離開。誰知,才搖晃船槳,便被一劍封喉,是蕭一。
船艙內的二人透過簾幔隱約看見船夫倒下,發出了短促的尖叫。
蕭一轉而上岸,與玉山戰了起來,趙業得以脫身,轉身上船,他看著簾內的那人,眼眸深深,醞釀著滔天怒意。
「是你自己跟本王回去,還是本王抓你回去。」趙業咬牙切齒,話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他嘴裡擠出來。
倉內二人沒有動靜。
趙業見狀,再無耐心,伸手掀開簾幔,就在這一刻,一道劍光略過,使他不得不收回了手。
是季城。
趙業看著來人:「來得倒是快。」
「讓她走。」季城道。
「休想。」趙業道,「她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想來你有所誤會,」趙業道,「她,從來都不是你的人。」
「難道是你的?」趙業譏笑,「你可別忘了,她跟本王是什麼關係。」
季城凝視他片刻,眼神中壓抑著某種東西蠢蠢欲動,最後露出同樣的譏笑,說了一句話:「她是季思寧。」
只這一句就夠了。如今她是季思寧,而不是夏子清,更不是齊王妃。只這一句就足夠點中趙業的痛穴。
果然,趙業眼中閃過一絲隱痛,拔劍向季城,二人亦戰了起來。
季城道:「玉山,開船,送她走。」
「是。」玉山擺脫掉周圍的人,飛身上船,將船搖離了岸邊。
隨著打鬥的聲音逐漸遠去,玉山對著船艙道:「大小姐,您說您沒事跑什麼,主子本來已經安排好,結果您來這麼一出,逼得主子不得不改變計劃。」
船艙內的二人對視一眼,一人道:「玉山大人,您的意思是?」
玉山聽出了襲春的聲音,道:「主子根本沒想過讓大小姐嫁給齊王。」
「那為何都快臨近婚期了,二爺都沒有任何動靜。」還是襲春的聲音。
「那是因為東西還沒運到啊,沒那東西,如何能讓皇上改變主意。」玉山解釋道。
「東西?」倉內二人眼中滿是疑惑,「是什麼東西,竟能改變皇上的金口玉言。」
「現如今,說了也沒用,還是等以後,主子親自跟大小姐解釋吧。」玉山道。
倉內陷入寂靜,沒人再說話。
玉山像是突然想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對了襲春,大小姐怎麼只帶著你,暖冬呢?」
艙內二人無言。
玉山划槳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眼中驚疑不定。
「簌」地一聲,門帘被掀開,陽光照射進來。襲春驚恐地看著船艙外的玉山,而玉山卻緊盯著披著斗篷埋著頭,看不清面容的那人。
「抬起頭來。」玉山道。
那人先是不動,隨即掀下帽子,緩緩地抬起了頭。
「是你!」玉山倒吸一口冷氣,暗道,壞了。
季城和趙業已經停止了打鬥,看著跪在面前的二人,皆臉色鐵青,神色不明。
季城周身冷氣亂竄:「她去了哪裡?」
這名黑色斗篷女子,正是暖冬。
季思寧早就想到,季府內有季城的人,季府外,有趙業的人。為了順利躲過這兩批人的注意,著實費了她一番心思。
襲春暖冬二人,暖冬的身形與她相識,她讓暖冬扮作她,帶著襲春引開視線,而當該走的人都走了之後,她才從另一個門離開。
至於她去了哪裡,連這兩個貼身丫頭,都不知道。
二人顫顫巍巍道:「奴婢們真的不知道,小姐走之前說,不告訴我們才是最好的,所以,什麼、什麼也沒說。」聲音越來越小,頭越埋越低。
聞言,趙業季城二人皆默然。
趙業眯著眼,不知在想什麼,神色複雜,詭秘難辨,隨後嘴角扯起一個僵硬的弧度,不發一言地帶人離開。
最終,襲春被送回季府,而暖冬,隨著季城回了鎮北王府。
書房內。季城背對著眾人,思緒萬千,久久不語。屋內很安靜,針落可聞,但是沒人敢出聲打擾。
暖冬獨自跪在中間,埋著頭,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她想起季思寧臨走前對她說的話。
當時,季思寧問道:「暖冬,害怕嗎?」
暖冬道:「小姐,奴婢不怕,小姐不怪罪奴婢,奴婢就很感激了,奴婢想藉此機會將功贖罪。」
「暖冬,」季思寧道,「你跟襲春,早晚會被發現,襲春最終會被送回府,而你,將會獨自面對鎮北王,但是你不要擔心,他不會殺你,到時候他問什麼,你如實說就是,不用有所隱瞞。」
暖冬點頭:「小姐,奴婢會盡量為你拖延時間的。」
「奴婢也是。」一旁的襲春連忙道。
季思寧拉住二人的手,握在一起:「襲春,暖冬,此次一別,怕是要許久不見了,你們在府里好好的,不要太想我。」
「小姐。」二人一起撲進季思寧懷裡,淚灑一番不提。
回想這一幕,暖冬定了定神。
這時候,沉默良久的季城終於說話了,只聽他道:「她是何時發現的?」
暖冬明白他問的是什麼,道:「小姐恐怕早就發覺了,只是在王爺被封為鎮北王,在府中設宴那日,小姐才對奴婢挑明。」
「已經這麼久了。」季城道,「那你之後還如常彙報,也是她吩咐的?」
「是,」暖冬跪在地上,低聲道,「王爺恕罪。」
季城笑出了聲:「好一個季思寧啊。」語氣中有諷刺,有無奈,仔細揣摩,竟還有一絲寵溺和驕傲。
「小姐說,」暖冬想了想,道,「是為了讓王爺安心。」
季思寧讓暖冬繼續向季城彙報,是為了讓季城放鬆警惕,以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知道,季城是一個掌控欲很強的人,她若越是與他作對,他便越是看得緊,還不如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但是,季思寧之所以敢這麼做,也是因為暖冬原本就是她的人,本身就心懷愧疚。若是旁人,她也許不會做出如此選擇。
然而,現下被暖冬如此一轉述,就變了個意思,竟是為了季城著想了。
暖冬本是想為季思寧緩和一二,誰知季城早就看透了真相,冷笑道:「她自是為了讓本王安心,安心,讓她走罷了。她是早就防備著本王,早就預想有這一天。」
玉山第一次見自家主子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不禁低頭暗笑,季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身旁的秦風見狀,給了他一個冷眼。
玉山收到,亦一個眼神看去:「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
秦風眼睛一斜:「閉嘴。」
玉山繼續埋頭,自得其樂。
二人的一番無聲對視,季城沒有察覺。他現在全副心神,皆是季思寧去了哪裡。
他抬頭望向窗外的餘暉,只覺得今日的落日異常刺眼。她已經消失了五六日,這些時間,足夠她走遠了。
他收回視線,轉身出去,眼中冷意稜稜。
最後,季白因教女不嚴,被罰俸一年。這個懲罰與季家來說,沒有絲毫影響,可謂只是走個過場,亦讓眾人大跌眼鏡,越發明了季家如今的地位。
時間過得很快,深秋轉入濃冬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大雪覆蓋了街面,寒梅綻放,浩然獨立,而梧桐苑內還是像主人仍在似的,有條不紊,丫頭婆子們各歸其位,似乎下一刻,主人就會歸來。
鎮北王府和齊王府,幾乎動用了所有能調動的人馬,分散到四處各地去打聽季思寧的下落,然而了無音訊,這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而這兩座府邸的主人都是桀驁不馴的性子,不相信將這天下翻個遍,還找不出一個人來。
他們各行其是,互不干擾,卻又各自注意著對方的動向。有著同樣目的的二人,彷彿又恢復了當年的默契。
然而,這只是針對這一件事而言。朝堂上,二人毫不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