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深秋的早晨,空氣中已經有明顯的涼意。梧桐苑內此時已經忙活起來。

襲春走進來,見季思寧即將梳妝齊整,便道:「小姐,早膳已經準備好了,現在用嗎?」

季思寧選好一根金簪子遞給暖冬,道:「用吧,先擺上,我這兒馬上就好了。」說罷小腦袋左右晃了晃,看著鏡中之人也跟著晃了晃,隨即滿意地點點頭。

「是。」襲春轉身出去,督促小丫頭們將碗碟擺好。

暖冬將金簪插進烏雲堆發中,再微微調整好角度,道:「小姐今日心情很好。」

季思寧笑了笑;「許是吧。」說罷起身,卻突然晃了晃。

暖冬見狀連忙伸手扶住她,急切道:「小姐,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季思寧等待那陣眩暈感過去后,搖頭道:「沒事,可能是起身急了些,現在沒事了。」

暖冬觀察她的神色,見無異常才道:「小姐起身慢些,快了容易頭暈,奴婢以前也這樣。」

季思寧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沒有人察覺。

待季思寧出來之後,丫頭們才將碟蓋打開,香甜的食物香味撲面而來。季思寧坐在餐桌前,看著襲春忙忙碌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噗呵」一聲笑出了出來。

暖冬襲春二人見狀,皆看著她,暖冬道:「小姐,大早上的有什麼事讓您笑得這麼開心。」

季思寧抬頭看著身邊的暖冬,道:「我是發現咱們襲春這一副大丫頭的派頭,這井井有條的模樣,儼然已經有了當家主母的氣質,可以出嫁了。」

話落,屋裡的丫頭們都偷笑起來,襲春紅著臉,道:「小姐,您說什麼呢,大早上的拿奴婢打趣。」

季思寧看著暖冬眨了眨眼,二人心照不宣般抿嘴一笑。襲春見了,道:「小姐,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奴婢啊?」

季思寧轉頭看著她,笑道:「你說呢?」

襲春道:「小姐偏心,奴婢不依。」

暖冬道:「是呀,小姐偏心,你就乾瞪眼兒吧。」說罷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襲春疑惑了,道:「你們今天怎麼都笑得這麼奇怪啊?」說罷看向季思寧。

季思寧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窩粥,慢慢吞了下去,點頭道:「嗯,今天的粥不錯,好像比以前更好吃了。」說罷再舀了一勺放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明顯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

誰知襲春接話道:「小姐有所不知,這燕窩粥啊,奴婢改了改火候,所以口感有所不同。」

「哦?」季思寧道,「為何要改火候?」

「這其實是上次咱們去南城的時候,那位孫大廚教給奴婢的,說這粥啊,不管是什麼粥,火候都……」

襲春正興緻勃勃地說著,誰知季思寧和暖冬有「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二人皆打趣般地看著她。襲春也說不下去了,遂停下來問道:「小姐,你們又在笑什麼?」

季思寧喝了口茶,緩了緩笑意,道:「別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啊。」

襲春知道得確實快,下午,季思寧正在搗鼓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便有丫頭進來通報:「小姐,表少爺來訪。」

「請進來。」

季思寧放下手中的小鏟子,身邊的丫頭立即端上備好的熱水讓她凈手。她剛用帕子擦乾手上的水漬,顧遠已經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孫奇。

季思寧微微挑眉,將帕子遞給丫鬟,眼睛卻盯著正向她走來的二人,眼中笑意明顯。

顧遠走近后,看了一眼她身後的花花草草,道:「好興緻啊,怎麼以前沒聽說過你還有這愛好?」

季思寧故意嘆了口氣道:「生活太無聊,總得找點事干。」

說罷看向他身後道:「孫先生,好久不見。」

「小姐,別來無恙。」孫奇道。

「自然無恙,」季思寧笑道,「不知二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顧遠道:「你怎知我有事找你?」

「因為,」季思寧故意拖著聲音,道,「孫先生也一起來了呀。」

說罷,看向孫奇,見他的眼神正在左右亂瞟,似乎在尋找什麼人,明知故問:「孫先生,您在找什麼呢?」

孫奇收回目光,裝模作樣:「哦,這院子的風景還不錯。」

「是嗎?」季思寧臉上疑惑,「我還以為先生在找什麼人呢。」

孫奇臉上露出尬笑:「我能找什麼人。」

「沒找人啊,」季思寧故作恍然大悟狀,「沒找人就好,沒找人我就不用叫人出來了。」

孫奇臉上閃過急切之色,欲言又止。顧遠明知季思寧是故意的,卻由著她玩兒,裝作沒看見。直到孫奇刻意地「咳咳」兩聲,顧遠才道:「思寧,你就別拿先生打趣了。」

季思寧笑道:「我只是見先生都一把年紀了,竟還如此羞澀,就想看看先生什麼時候才能說出口,若是先生連說都不好意思說,還怎麼把老婆娶回家。」

說罷,看向孫奇道:「先生,之前在鎮國寺,您不是還挺直接的,怎麼今日到了這裡,就變得畏縮不前了?」

孫奇老臉一紅,卻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一把年紀?我很老嗎?」他還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

他的動作讓二人笑了出來,顧遠道:「思寧,你就別再逗先生了,讓襲春出來一見吧。」

顧遠的話讓孫奇轉移了注意力,一臉隱忍地期待看著季思寧。

「那可不行。」季思寧道。

孫奇著急了:「為何不行?」

季思寧道:「先生這般直愣愣地來了,告訴襲春了嗎?這丫頭臉皮薄,你們這樣會嚇壞她的。再說,我還沒問襲春願不願意呢。她若是對先生無意,這般相見便不太妥當。」

「那也是。」顧遠貌似贊同地點頭。

孫奇在身後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又改口道:「呃,其實,他們在南城的時候就認識,孫先生相當於那丫頭的半個師傅呢,這師傅來了,徒弟總該來拜見拜見吧。」

孫奇附和著點頭。

「這倒說得也是。」季思寧貌似同意了,轉而又道,「不過……」

「祖宗,你就別不過不過了,快讓人出來吧。」顧遠打斷她。

季思寧笑了出來,不著痕迹地往身後走廊拐角處瞟了瞟,那裡站著兩個人,正是襲春和暖冬。

其實,今天早上,季思寧便將此事告知了襲春,想著試探試探她的想法,誰知一提,她就紅了臉。

當時季思寧問:「襲春,你喜歡孫先生嗎?」

襲春期期艾艾地點了點頭。

季思寧又問:「他若是上門求娶,我能幫你答應嗎?」

她又期期艾艾地點了點頭。

當時屋子裡只有她們和暖冬三人,但是畢竟涉及女兒家的婚事,襲春還是羞紅了臉。後來季思寧得知,原來早在南城的時候,襲春便對孫奇有了好感,只是那時年少,她自己也不好分辨這是什麼感情。直到回到京都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她才弄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季思寧問:「那你怎麼不跟我說呢?你若是喜歡他,不說南城,就算是天涯海角,小姐我也要幫你問一問的。」

襲春心中感動,眼眶也有些濕潤,道:「奴婢不想離開小姐,奴婢也放心不下小姐。小姐本就挑嘴,若是奴婢不在身邊,小姐吃不好飯怎麼辦。」

季思寧眨了眨眼,扇乾眼中的水潤,笑著對暖冬道:「這丫頭,這時候還不忘打趣我挑嘴的事。」

屋內的氛圍一時間傷感起來,暖冬也動了情,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然後對襲春道:「你呀,就別惹小姐傷心了。」

季思寧聽了笑道:「我不傷心,這是好事,怎麼會傷心呢,我是替襲春高興。」

暖冬笑了笑:「奴婢明白。」

季思寧又對襲春道:「襲春,能找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不容易,若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你二人中間又沒有什麼阻礙,便是最幸運的一件事。小姐我真心希望你幸福,若是孫先生真的來了,我便做主幫你答應了,好嗎?」

襲春點頭,臉頰布滿紅雲。季思寧和暖冬相視一笑,眼中皆有欣慰之色。

在她們三人中,襲春其實是最小的那一個,沒想到卻最先找到意中人,這兩個當姐姐的自然百般欣喜,萬般高興。三人本來已經商量,所以今日顧遠帶著孫奇一到,暖冬便已經在季思寧的示意下,去了小廚房找到襲春。

季思寧的借著轉身的動作自然地收回目光,道:「先生想見襲春也容易,只需回答我幾個問題即可。」

「小姐請問。」孫奇從善如流。

「先生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季思寧道。

孫奇道:「在下為襲春姑娘而來。」

「先生以後會納妾嗎?」季思寧道。

顧遠二人皆沒想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臉上皆有驚訝之色,季思寧見了,道:「先生,我現在可是很認真地在問。」

孫奇立即正色道:「在下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先生說話可算數?」季思寧道,「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說的那麼容易的。」

「在下以性命擔保,若是做不到,小姐隨時來取在下的性命。」孫奇道。

「先生嚴重了,」季思寧道,「不管先生以後會不會遵守諾言,我都無權取先生性命,只希望先生能夠記得今日所說,以後不要辜負襲春。」

「小姐一番苦心,在下謹記。」孫奇鄭重道。

季思寧點頭,看向廊后,二人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那裡空空如也。

季思寧暗笑,心想襲春定是害羞跑了。

孫奇似乎是知道了什麼,探頭逡巡著,卻哪裡還有佳人身影。

季思寧道:「看來,先生今日是見不到襲春了。」

孫奇頗為失望,終是點頭。

季思寧笑道:「這樣也好,先生既然想要求娶,這媒婆聘禮什麼的,總該要有吧,先生不妨先回去準備準備。」

孫奇眼前一亮,驚喜道:「小姐是說,願意將襲春嫁給在下?」

季思寧對顧遠笑道:「孫先生平日里多精明的人,關鍵時候怎麼反而變得遲鈍了。」

顧遠展開摺扇搖了搖,道:「先生至情至性之人,此番真情流露,你還抓著不放了。」

季思寧笑了笑。

孫奇明白過來,對季思寧行了一禮:「多謝小姐,在下這就回去準備。」

孫奇春風得意地走了,沒見到心上人的失望一掃而空,反而變得喜氣洋洋,眼角都冒出了歡喜之意。

顧遠見轉,搖了搖頭,眼中似有羨慕之色。

季思寧見了,當作沒看懂,問道:「你留下來還有事?」

「怎麼,我就不能留下來說說話?」顧遠道。

「那進屋喝杯茶?」季思寧示意屋內方向道。

「不了,我還有事要辦,下次吧。」顧遠道。

「那你?」

顧遠看著她片刻后,開口道:「王家昨日已滿門抄斬。」

季思寧點頭:「我知道。」

「你,」顧遠道,「為何要救王澤文?」

季思寧也知道這件事瞞不過顧遠,也沒想瞞著他,便道:「我沒有救他,是二叔饒了他一命。」

顧遠冷笑:「他不是心軟之人。若不是你開口,我實在想不出他放過王澤文的理由。」

其實,這次顧遠還真的猜錯了。這件事季思寧並沒有開口求情,是季城察覺了她的猶豫,便放了王澤文一馬。

那日,季城問她:「可是心軟了?」

季思寧搖頭:「沒有。」

「你在猶豫。」季城道。

「是,」季思寧點頭,「我只是想到了王婉,她和我很像。」

「不像,」季城道,「你不會是她。」

季思寧笑道:「對,我說的是她跟上輩子的我很像。」

季城摸了摸她的頭,道:「上輩子也不像。你不是她。」他固執地強調這一點。

季思寧心領神會,「嗯」了一聲道:「對,我不是她。」

之後,二人便沒再提這件事,但當日晚上,季城便帶她去了鎮國寺。那天晚上,鎮國寺內多了一個洒掃和尚。

二人親眼看著他剃度出家。季思寧問:「斬草不除根,你不怕他以後報仇嗎?」

季城的眼中有無言的狠厲,面容卻平靜淡然:「他沒有這個機會。」

季思寧皺眉:「萬事沒有絕對。」

「他此生只要踏出鎮國寺一步,便再無生還可能。」

「但如此大費周折,何必呢。」

季城微微嘆氣,拉著她的手看著她道:「我想讓你安心。」

聽他這般說,季思寧沉默有頃,良久之後才回視他,輕聲道:「謝謝。」

「傻瓜。」

季城將她擁在懷中,二人慢慢走出了鎮國寺。

此時顧遠再問起此事,季思寧卻不知道怎麼解釋,遂道:「有些事情不好一一說明白,我只是心裡覺得應該這麼做而已。」

「我知你在想什麼,」顧遠道,「思寧,就像你說的,你已經是季思寧,不要再糾結於過往之事。」

有時候季思寧真的很討厭顧遠的尖銳,他總是一語中的。她救王澤文是因王婉之故,而她可憐王婉其實是在可憐以前的自己。說到底,過去的陰影始終環繞著她。

她雖然嘴上說著過去已經過去,可是那些有記憶的過去,即使想忘記,也不能忘記。她知道,那些記憶會伴隨她一生,直到她老去死去。

季思寧道:「阿遠,我不是糾結於過往,而是有些事情註定成為一生的桎梏,我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對,即使有些回憶不那麼愉快,但我要承認那就是曾經的我,不完美,不樂觀,但就是我,這樣我才能展開新的人生。」

季思寧停頓片刻,看向院中的梧桐樹,此刻已經黃葉凋零,微風一吹,漫天落葉。

季思寧道:「王婉死了,她也許沒有我的幸運,能夠重新來過,但是我此刻站在這裡,我會珍惜。」

顧遠深深地看著她的側顏,眼中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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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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