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季老夫人看著這株紅珊瑚,眼中閃過猶豫:「既是齊王妃遺物,怎好送給老身。」
趙業道:「老夫人不必憂慮,王妃以前說過,這株紅珊瑚適合送老人家賀壽,本王此舉,也是完成了王妃的心愿。」說罷,看向站在旁邊的季思寧。
季老夫人還待再說什麼,季思寧出聲道:「祖母,既然齊王殿下誠心相送,祖母就收下吧,思寧瞧著,這株紅珊瑚正適合擺在您的房內呢,顏色也甚是相稱。」
「是嗎?」季老夫人臉上露出笑意,「好,那老身就謝過齊王殿下了。」
趙業看了一眼季思寧,笑道:「老夫人客氣了。」
季思寧之所以出聲,是因為她不想眾人再把注意力放在這株紅珊瑚上,她想這一環節儘快過去。畢竟,某人的目光已經快把她灼穿了。
她看向季城,卻見對方已經收回了視線,但是周身的氣場更加冷凝,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虛,馬上又反應過來,心想,她心虛什麼?
她剛挺直了腰桿,就聽下人稟告,顧遠到了。
顧遠怎麼會來?季思寧疑惑地想。
顧遠因為護送他母親回南城,趕不及在季老夫人大壽之前回來,所以早就派人將賀禮提前送上了。卻還是趕了回來。
顧遠進來向季老夫人賀壽之後,也看到了還擺放在大廳中間的紅珊瑚。
得知來龍去脈之後,顧遠意味深長道:「齊王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趙業道:「彼此彼此。」
二人目光相交,又轉瞬移開。誰都不知道那一秒發生了什麼。
後花園,季思敏正疾步走在前面,突然一個剎車,身後的丫鬟差點撞到她身上。就在丫鬟暗自慶幸的同時,季思敏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荷葉塘。
她站在荷葉塘前,望著已經凋零的荷花,道:「這荷花終究只能開一季,盛放得快,凋零得也快。」
丫鬟青柳道:「小姐怎麼對荷花感興趣了?」
「哼,」季思敏冷笑道,「誰說我感興趣了,感興趣的是另有其人。」
「小姐說的是,大小姐?」青柳道。
季思敏瞟了她一眼。
青柳見狀,低下頭不敢再言。
季思敏看著這一池凋零的荷花,和逐漸枯萎的荷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從遠處看去,她的一身粉白裝扮,正好和這裡的景色相互映襯。如果忽略她眼裡的嫉恨。
「好一幅蓮花美人圖。」
聞言,季思敏轉身看去,心中一驚,行禮道:「凌王殿下。」
趙凌走了過來:「二小姐不必多禮。」
季思敏起身,面上閃過一絲忐忑:「王爺,怎麼在這裡。」她在想,凌王在這裡多久了,聽到了什麼?想到這裡,她不由得瞪了青柳一眼。
青柳見狀,頭埋得更低。
趙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笑道:「本王出來散散酒,二小姐怎麼在這裡?」
「民女只是隨便走走。」
「本王見二小姐對這一池殘蓮很感興趣?」凌王盯著季思敏,說得意味深長。
季思敏不知道這位王爺是何意,便道:「王爺誤會了,誰會喜歡敗謝的花。」
「也許,」趙凌道,「季大小姐會喜歡。」
季思敏抬頭看向趙凌,嘴角微扯:「王爺在說什麼,民女不明白。」
趙凌不答,轉而道:「季大小姐今日送了壽禮可謂別出心裁,怪不得季老夫人對她如此寵愛。」
聞言,季思敏眼中閃過嫉妒之色:「祖母一向對姐姐寵愛有加。」
「是呀,季大小姐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色,性情又討喜,確實很難讓人不喜歡。」趙凌道。
季思敏垂眸,臉上露出牽強的笑,點了點頭。
「不過,」趙凌道,「本王看二小姐並不輸於大小姐,怎麼季老夫人對待你們二人的差別如此明顯?」
季思敏道:「姐姐是正房嫡女,自然更受祖母重視。」
「二小姐甘心?」趙凌問道。
「王爺說笑了,」季思敏道,「歷來嫡庶有別,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
「可是依本王所見,卻並非如此。」
「王爺此言何意?」季思敏向他看去。
「本王,」趙凌走近道,「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嫉妒。」
「王爺恐怕有所誤會。」
「還有野心。」趙凌補充道。
季思敏看先他:「王爺何意?」
「何意?」趙凌道,「本王是想告訴二小姐,就是因為歷來嫡庶有別,所以想要的東西都要靠自己爭取。」語氣中有一絲狠意。
季思敏這才反應過來,這位凌王殿下,也是庶出。她的眼中閃現一道精光:「民女,謝王爺提點。」
二人在荷葉塘的一番談話,沒有別人知道。看著季思敏離開的背影,趙凌原本克制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笑。
季思敏回到宴會廳的時候,顧遠正跟季思寧在走廊外說話。二人之間雖保持著正常距離,卻無形間給人一種親密之感。這一幕落在季思敏眼裡,更讓她控制不住地嫉妒。
走廊處,顧遠道:「我這次回去,見到了夏老,他對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季思寧問道。
「他托我好好照看你。」顧遠道。
「他,告訴你了?」季思寧道。
顧遠道:「其實,上次南下的時候,你們父女就已經相認了吧。」
「嗯。」季思寧點頭。
「你什麼都沒有告訴我。」顧遠說話的神情頗為受傷。
「那時候你走得太急,我沒來得及說,後來回京,更沒機會說了。」季思寧解釋道。
「罷了。」顧遠嘆息。
二人說話間,季老夫人派人將季思寧喚了過去。
「你何必去問她。」季思寧一離開,一道聲音就在顧遠身後響起。
顧遠轉身,看向來人,正是季城。
「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到黃河不死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遠戲謔道,語氣中有一絲自嘲。
季城卻道:「你早就該死心了。」
「呵,現在想來,上次我在南城莫名其妙被調回京都,也是你的手筆吧。」顧遠雖在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季城沉默,算是默認。
「想不到你也會使這種小手段。」顧遠道。
「實在礙眼。」季城道,「看著你和她站在一起,實在礙眼,你們擁有共同的秘密,更礙眼。」
「原來你也會吃醋。」顧遠的語氣頗為幸災樂禍。
季城不加理會,突然轉了語氣:「這次回南城,得償所願了?」
「說不上得償所願,只是查清楚了一些事而已,」顧遠看著季城道,「再說,難道不是你想讓我知道嗎,不然,夏老也不會告訴我。」
這次南下,夏淵不僅告訴了顧遠,他知道季思寧的身份,還在季城的授意下,將季城的身世秘密告知了一部分。
初聞時,顧遠著實震驚了一番,但他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就鎮靜了下來。
他當時對夏淵道:「是遠之讓您告訴我的?」
夏淵點頭,似乎對他的聰明很滿意。
「把這麼大一個秘密告訴我的目的是什麼?」顧遠道。
「這是他對你的信任,你應該知道是何意。」夏淵道,「良禽擇木而棲,顧家也該擇主了。」
顧遠沉默,良久后才道:「小侄現在不能代家父下這個決定。」
「你不用代你父親下任何決定,」夏淵道,「這件事目前只能你一個人知道。」
回憶到這裡,顧遠道:「為什麼讓夏老告訴我這件事?」
「你此次回去,不就是為了查探此事嗎。」季城道。
聞言,顧遠看向季城,二人皆沉默,只是二人的眼神交錯間,儘是審視和試探。
「你知道我在懷疑你?」顧遠打破了沉默。
「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負責皇城尤其是皇上安全,難免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很正常。」季城淡淡道。
「是你,故意透露給我的消息?」顧遠面容平靜,心裡卻掀起了波瀾。
季城輕笑著點頭。
「原來如此。」顧遠恍然大悟。
「你可想好了?」季城道。
「為何選擇我?」顧遠道,「我可是想娶季思寧的人。」
聞言,季城的眼神閃過異樣,隨即又恢復平靜。
「與她無關。」
顧遠凝視著季城,沉默片刻后,笑道:「不愧是季城,不愧是你。」笑得頗為譏諷。
「你我之間,不必把她扯進來。」季城道。
「不知道當她見到你如此冷血的一面時,會有什麼反應。」顧遠道。
「她永遠不會看見。」季城道。
「是嗎?」顧遠露出一抹笑,「你恐怕低估了她。」
「是你低估了我。」季城凝視著他道。二人隱隱呈現對峙之勢,但這種感覺只持續了片刻,又無聲的消融。
顧遠的目光追隨著和季思寧的身影,發現她正在和張秀琪說話,旁邊站著張修遠和季思賢。四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麼話題,皆笑了出來,其中屬季思寧笑得最開心。
看到這一幕,顧遠眼中也不由得露出淺淺的笑意,隨即他收回目光,看向季城:「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的決定。」
季城早就發現了季思寧四人的身影,他亦收回目光,看向顧遠:「你今日現身,我便明了。」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她。」顧遠又看向了季思寧的方向。
季城亦隨著目光看過去:「是為了她吧。」
「你讓夏老來告訴我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顧遠語氣中有一絲譏諷。
聞言,季城轉而注視著他道:「你錯了。」
顧遠回頭,沉默以對。
季城道:「我沒有想過利用她和夏淵的關係來說服你。」
顧遠繼續沉默,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你不明白,季思寧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季城說完不再言語。
此時季府內一派熱鬧繁華之色,然而誰都不知道,在這片繁華中,有兩個男人不動聲色地完成了某種交易,交換了某種承諾,一根無形的線將他們連接起來,或許只是因為某個女人。
二人心照不宣,眼神的交替中有對方才懂的深意。
突然,一陣喧囂聲傳來,吸引了二人的視線,他們轉身看去,正是剛才季思寧四人的方向。
剛才,季思寧和張秀琪本來在涼亭里坐著聊天,不久張修遠和季思賢一起走了過來。此番四人重聚,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季思寧被擄走的事情,不過現在想來,不僅不覺得傷感,反而有一種獨屬於回憶的樂趣。
最後還是張修遠打住了話頭:「這裡人多,這些事還是不要再提了。」
季思賢點頭,看向挑起話題的始作俑者:「姐,你還是忘了這件事吧,這對你來說可不是好事,你不知道當年爹和二叔花了多少心思才將這件瞞了下來。」
「二叔?」季思寧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二叔那時候不是在邊境嗎?」
季思賢道:「二叔雖人遠在邊境,但卻把你護得妥妥的,不然,哪有這麼容易把這事兒遮掩下去。」
「原來是在鎮北王出手啊,」張秀琪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當時你失蹤的消息一點都沒傳出來,我們當時還鬆了一口氣,我記得當時哥哥還在感嘆季府手段了得呢,原來是那位,現在想來,也應該如此了。」
「鎮北王有心了。」張修遠道。
多年前被忽略的細節被揭開,季思寧心裡升起一股無言的感動和甜蜜,兩個嘴角控制不住地往兩邊拉扯,形成了上揚的弧度。
「喲,這麼開心啊。」張秀琪調侃道,「有一個厲害的二叔真好,是吧哥哥。」
「你呀。」張修遠無奈地敲了敲她的腦門。
「可是你有一個愛你的哥哥呀。」季思寧看著二人道,「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也是,我哥哥最好了。」張秀琪挽上張修遠的手臂,做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樣。
張修遠推開她:「成何體統。」故意裝出一副嚴厲的面孔,實則話語里皆是說不出的寵溺。
張秀琪靠近季思寧耳邊,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道:「我哥哥呀,唯一的毛病就是假正經。」
她話音一落,季思寧和季思賢都想笑了出來,張修遠原本正經的面容也綳不住了,笑著搖頭。
本來四人之間的氛圍極好,卻有一道聲音突兀地傳了過來。
「姐姐,你們在笑什麼,這麼開心?」
四人聞聲看去,見季思敏站在庭外打量著他們,臉上雖有笑意,眼神卻意味不明。
四人的視線交錯一瞬,臉上的笑意不約而同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