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季思敏遠遠走來,看見涼亭中談笑風生的四人,感覺非常礙眼。她不明白,季思寧到底哪裡招人喜歡,可以讓這麼多人圍繞在她身邊。難道就因為她嫡女的身份?
季思敏不甘心,她認為,原本這些美好都應該屬於她的,然而卻被季思寧輕而易舉地搶走了。
既然如此,她就要毀了她。
眼中的陰狠轉瞬即逝,她緩緩走上涼亭,走到四人面前,臉上一抹假笑:「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見季思寧沒有說話的意思,張秀琪和季思賢又面露尷尬,張修遠只得道:「哪裡,我們不過說些平常趣事罷了,沒有什麼打擾不打擾。」
「是嗎?不知在說什麼趣事,讓你們這麼開心。」季思敏道。
未想到她這麼不依不饒,張修遠一時間不知道用什麼話搪塞,只能笑而不語。
見狀,季思寧道:「妹妹剛才去哪裡了,怎麼這麼久不見你人影,柳姨娘剛才還在找你呢。」
季思敏臉上有異色閃過,隨即道:「不過去後花園轉了轉,你們還沒說剛才在笑什麼呢?」
季思寧心下奇怪,她怎麼死抓著這個問題不放。
其實,季思敏之所以這麼執著,是因為她認為剛才她們是在笑話她。
今日送禮,她送的佛經綉品是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做出來的,為的就是投其所好,討得季老夫人的關心,並且在壽宴上得到更多的關注。沒想到,她的一番精打細算,被季思寧的光彩壓得連渣都不剩。
她想,一定是季思寧暗中得知了她的計劃,所以才綉了一副更大的,藉此打壓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季思寧哪有時間去設計她。她的那幅綉品早在半年前就開始準備,比她的兩個月早得多。
已經被嫉妒蒙蔽雙眼的人,哪裡還看得清這些,即使看見了,也會裝作看不見。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認為宴會上的人在笑話她。現在見這四人在笑,也以為他們在拿她的事打趣。
這種自卑的情緒,已經將她的五臟六腑燒的體無完膚,讓她將全世界都當作了敵人。
季思寧見她神色有異,不由提高了警惕。他們之前的談話內容本就敏感,現在更不能如實告知。
季思寧道:「我們在笑應笑之事,妹妹這麼好奇作什麼。」
「應笑之事?」季思敏重複著這幾個字,越發覺得對方言語中暗藏譏誚,又見季思寧正微笑著看著她,又感覺連她嘴角的弧度都是對她的譏諷。
季思敏終究忍不住道:「你很得意?」
季思寧臉上閃過興味:「我得意什麼?」
「今日這一出,是你設計的吧?」季思敏不答反問。
見季思敏越說越離譜,季思寧哭笑不得:「我設計了什麼,請妹妹賜教。」
季思敏說得咬牙切齒:「你得知我綉了一幅佛經準備送給祖母當賀禮,所以你也綉了一幅,無非就是為了打壓我。」
季思寧沉默片刻,打量著面前這人。
「不說話,承認了?」季思敏笑得譏諷。
「季思敏,」季思寧正色道,「你是不是以為,全世界的注意力都應該集中到你身上啊?整個世界都應該以你為中心,你是這樣想的吧。」
「你說什麼?」季思敏道。
「我現在告訴你,季思敏,」季思寧道,「我沒有時間去關注你在做什麼,也沒有心情去設計怎麼打壓你,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要求別人都注意到你。」她的這番話可謂毫不留情,像鞭子似的啪啪打在對方的臉上。
「你!」季思敏不由臉色漲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有,你我之間的事情本應該私底下解決,可是你卻當著旁人的面說出來給我難堪,你以為我會像別人一樣顧全臉面而選擇忍受嗎?」季思敏道,「你未免也太不長記性了。」
是了,自從搞清楚季思敏真面目之後,季思寧就從來沒有退讓過半步。因為她知道,這世上的人,大多欺軟怕硬,你越是退讓,他便越以為你軟弱可欺,越發得寸進尺。
很多時候,只能選擇武裝自己,才能嚇退敵人。
季思寧有句話說得很對,季思敏的確沒長記性。她還沒有從以往的交鋒中看出季思寧的變化,還以為她是以前那個沒有頭腦的嬌小姐。
然而,季思寧沒想到的是,今早的送禮之事,本就被季思敏視為奇恥大辱,后又被凌王刻意挑撥,剛才又看見他們四人歡笑的一幕。這一連串的刺激,已經超出了季思敏的承受範圍。
人在失去理智的時候,往往會做出瘋狂的事。
「你得意什麼,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季思敏幾乎咆哮道,與此同時,在眾人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突然向前衝去,將正對著她的季思寧推下了池子里。
季思寧本就站在亭子邊緣,靠近水池的地方,再加上根本沒想到她會突然失控,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就被推了下去。
天氣已然入秋,冰涼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中,帶著一股令人噁心的泥土腥味。
季思寧在水裡掙扎著。
亭里的動靜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張秀琪等人迅速圍攏在池邊,喊道:「快救人,快救人。」
「姐姐!」季思賢翻身就準備跳下去,被聞訊趕來的江氏制止。
然而,當江氏看清水中的人時,險些暈了過去,大喊道:「思寧,思寧!快來人!」
季城和顧遠就在這時看了過來。
當看清落入水中的身影后,二人皆心膽俱裂,兩道身影如鬼影般向涼亭方向躍去,然而最終,二人都停在了岸邊。
有一個人先所有人一步跳下了水,將已經支撐不住在往下沉的季思寧託了起來,緊緊摟在懷中。
季思寧條件反射般緊緊抱住那人的脖子,腦子卻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只聽耳邊有人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感覺聲音有些熟悉,朦朧間,季思寧半睜開眼,看向那人,反應了半響才道出了一個名字:「趙業。」
「不要怕,我帶你上去。」趙業見她還清醒著,輕聲安慰道。
季思寧咳嗽了幾聲,不再言語。
這時候,聽岸邊有人道:「所有人,都給本王轉過身去。」
季思寧聞聲看去,是季城。
他這句話雖是對眾人說的,眼神卻僅僅盯著季思寧和趙業二人。
他話音一落,眾人像突然清醒了般,紛紛轉身背對著池塘,就連女眷也不由自主聽從了命令。
趙業迅速將季思寧帶上岸,在他們上岸的一瞬間,季思寧便被人奪了過去,一件黑色外袍瞬間將她包裹住,一絲縫隙都不剩。
江氏撲了過來,雙手捧著季思寧的臉頰,眼眶通紅:「思寧,你沒事吧?你怎麼樣啊?臉怎麼這麼冰啊,思寧……」
聽見江氏的聲音,季思寧緩緩睜開眼,道:「娘,我沒事。」她的聲音很虛,恍若無聲。
季城對江氏道:「大嫂,我先送思寧回去。」
江氏恍然,點頭道:「對對,快送回去。」
隨即又道:「管家,快請大夫,快!」
季城將季思寧打橫抱起,往梧桐苑方向疾行而去。
身後,趙業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懷中那人,身體卻呆立著不動,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而另一邊,早已轉過身的顧遠,抬頭望著虛無的天空,任由余光中的二人漸漸消失。
隨後,季老夫人,季白和柳姨娘也聞訊趕到,剛好看見季思寧被抱走的一幕。
江氏反應過來道:「王爺,先去客房將濕衣換下吧。」
趙業回神,看向江氏,微微點頭,跟著下人去了客房。
這時,眾人識趣地紛紛上前告辭。季白夫婦客氣地與眾人寒暄,將人送走。
凌王臨走之前,看了季思敏一眼,見她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嘲諷一笑,轉身離去。
這時候,已經察覺不對勁兒的柳姨娘,走到季思敏身邊,見她渾身發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思敏,怎麼了?」她輕聲問道,語氣中有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害怕。
季思敏的眼中充滿忐忑:「娘,救救我。」
柳姨娘面露驚恐,身體像站不穩般倒退了一步:「是你?」
季思敏搖頭不語,恐懼最終化作眼淚,順著臉頰流下脖頸,隱入衣領。然而,在這層恐懼之下,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在沸騰。
那邊,抱著季思寧的季城,腳步快得差點飛起。
感覺到懷中之人的顫抖,季城道:「思寧,別睡。」
季思寧虛弱道:「二叔,我感覺有些冷。」
「別怕,馬上就到了。」季城收緊手臂,加快了腳步。
進了梧桐苑,丫頭婆子早已準備好了熱水,季城抱著季思寧直奔浴室,將她放進熱水中。
此時,季思寧還清醒著,一泡進熱水裡瞬間毛孔張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她睜開眼,見季城還在身邊,道:「謝謝。」聲音帶著些嘶啞。
季城道:「救你的不是我。」語氣中竟有一絲賭氣的意味。
季思寧身上的衣服本就因為落水而緊貼在身上,此時再度浸濕,更加曲線畢露。
季城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轉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襲春暖冬二人就圍了上來。
宴客廳。季思敏跪在地上,神色不安。
季老夫人道:「嬌嬌怎麼樣了?」
江氏的眼眶還紅腫著:「母親放心,大夫已經診斷過了,受了驚嚇,染了風寒,需要在床上躺幾天。」
季老夫人點點頭,轉而看向季思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推你姐姐下水?」
季思敏看了季老夫人一眼,沒說話。
柳姨娘急切道:「老夫人,思敏她不是故意的,這其中肯定有所誤會。」
「你別說話。」季老夫人道,「讓她自己說。」
見季思敏低頭不語,柳姨娘道:「思敏,你倒是說啊,說你不是故意的。」
「思敏,」季白出聲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推你姐姐下水的,今日到底發生了何事?」
江氏冷眼瞧著,道:「不是故意的?若不是有意為之,那麼大個活人,怎麼會落水?可憐我的思寧,每次都被你害得差點丟了性命。」
「夫人這是什麼意思?」柳姨娘道,「且不說這次的事情是個誤會,又何曾有每次一說?」
「你的好女兒做的好事你還不知道吧?多年前慫恿思寧上船捕魚,導致思寧落水差點沒命的就是她。」江氏指著季思敏道。
聞言,季思敏看向江氏,眼中閃過驚訝之色。
「夫人不要將什麼髒水都往思敏身上潑,我們思敏沒有做過。」柳姨娘面露怒容。
「你問問你的好女兒,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江氏道。
「夫人有何證據?」柳姨娘寸步不讓。
「證據?」江氏冷笑,聲音徒然拔高,「證據就是那條船!」
「什麼意思?」
「當年,要不是母親有意維護她,派人將船燒了,我早就處置了她,哪裡還能留她到今日,再給她迫害思寧的機會?」江氏說到這裡,想到自己躺在病床的女兒,眼眶又紅了一圈。
柳姨娘似乎不可置信地退了半步,看向季老夫人。而季老夫人只閉著眼,沒有任何錶示。
江氏道:「難道你們以為這府里的人都是傻子嗎,竟然會被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娃耍得團團轉?當時你們很得意吧,以為瞞過了府里的所有人,豈知是母親憐她年幼,為她遮掩了這一切。」
「母親,」說著江氏轉身看向季老夫人道,「您看見了吧,當年您讓我再給她一次機會,我答應了,如今往事重演,她越發肆無忌憚,絲毫不顧及今日是您的大壽,做出這種事。為什麼每次受傷的都是我的思寧啊,母親。」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這時候,季白出聲道。
「不,不是的,老爺。」柳姨娘臉色蒼白。
「好了。」季老夫人道。
眾人禁聲。
季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思敏,然後轉移了視線,眼中有明顯的失望之色。
「母親,怎會如此?」季白悲痛,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當年,季思敏在船上做了手腳,讓季思寧落水的事情,早就被季老夫人和江氏查了出來。在江氏爆發之際,季老夫人出手制止了她,並且將唯一的證據,那條被抹了油的船燒毀。
然而季老夫人的一片維護之心並沒有被看見和理解。季思敏之後的行為越來越讓她失望。所以,季老夫人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外表美麗,內心狡詐的孫女。
而這些年來,季思敏看著季老夫人越來越偏心季思寧,內心的嫉恨越來越重,卻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她將錯誤都推到了別人身上,最終被徹底迷住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