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燕從楓上午直播完吃了個飯,給樓知秋髮消息吐槽上午排位遇到了幾個演員,又問了問他到哪兒了,情況怎麼樣。
樓知秋從小放假都會抽出時間去做公益志願者,今天去了位於鄰市、和基金會對接的護理院。燕從楓做學校實踐活動的時候,跟他一起去過一兩次,後來就不願意去了。
倒不是她嫌累,只是覺得在那裡,去的人也好,待在那裡的人也好,都不會開心。
連她這種永遠虎虎生風、精力無限的暴躁小龍女,去一次回來覺得整個天都是陰的,得蔫頭巴腦好幾天。
.
樓知秋剛到目的地,簡短回了兩句,準備下車。
他跟著機構大巴下來走了沒兩步,便被同行的另一公益基金會的志願者攔下,對方說他們今天為護理院的孩子組織了一場草地公益演出,現場有人員負責和觀眾們互動分發糖果,表演結束后一起玩耍,但其中最高個的工作人員早上吃壞了肚子,現在正在掛水。
本來這種事隨便分派一個人員就可以,只是今天活動的主題是「奇熊熊一家和朋友們一起玩」,奇熊熊是最近網路上很火的幾個玩偶形象,由一個動畫而來,小孩們都很喜歡,聽說奇熊熊能來,大傢伙一早就期待上了。
而熊爸爸這個玩偶又高大雄壯,基金會過來的除了那個高個工作人員,沒有第二個人適合,眼看著樓知秋過來,便想要他幫這個忙。
樓知秋問過了活動持續時間,思考了一下同意了。他先去了一趟本來要去的病區,和老朋友打了個招呼,換上套裝匆匆下了樓,往草坪上趕過去了。
他就像個聖誕老人似的,兜里彷彿揣著掏不盡的糖果,神出鬼沒地,和孩子們開玩笑,猜謎語,一起看錶演,分發糖果,他對待小孩很有一套,很快就逗得大家喜笑顏開。甚至活動結束后,大家還纏著他一起玩。
.
青少年病區的醫生辦公室里,窗帘掩了一半,暖融的日光落入鋪了大片金色的絨布,把科室冰冷的氣息驅散了一些。
庭雨疏站在窗前,安靜地看著樓下草坪上嬉戲的孩子。
他身子靠著掩上窗帘的那一邊,外面傾斜著落進來的陽光落在他側臉上的一角,映得像白雪一樣透明,另一側臉掩在窗帘幽藍靜謐的陰影下,與日光沿著他臉頰的弧度拉出一條羽化般曲線柔軟的影界線。
他那雙沉寂漆黑的眼睛,垂著眼瞼,沒有一絲光點,毫無神采,有些厭世的冷感無情。
庭雨疏平靜的目光落在那頭最高大的熊玩偶身上,那頭巨大的熊正坐在地上和面前扎羊角辮的小女孩不知道在說什麼,邊上還圍趴著幾個小孩,興緻盎然,笑得牙不見眼,像草地上開出的太陽花。
庭雨疏之前上樓時見到過這位大熊先生,大熊先生邊急匆匆地扣著熊熊玩偶套裝上的西裝扣子,邊腳步不停地往下跑,看上去滑稽地像趕場快要遲到的馬戲團演員。
大熊先生晃了晃腦袋,戴著毛爪墊手套的手指笨拙地比劃了什麼,他好像很焦慮似的抱了抱自己的大腦袋。然後他脫下自己的毛手套,露出兩隻手,繼續對著小女孩比劃。
他的手掌和小女孩比起來很大,每一個手勢都比得清晰而乾淨。
原來那女孩是個聾啞小孩。接下來,大熊先生把小孩們看一圈后,都會看著女孩,比劃一遍手勢。
庭雨疏想,他應該在和小朋友們講故事,每講一句,都會用手語給小女孩單獨重複一遍。
大熊先生每說一句話都會把頭從左扭到右,堅持看一看每個人,看上去像一個追著太陽軌跡的搖頭向日葵附體熊,傻得冒泡。
突然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那女孩開心地蹦了起來,跑了兩步抱住了大熊先生。
遠遠看上去,這幅情景就像一幕無聲的治癒電影。陽光鋪到草地上,刷了一層嫩芽黃的濾鏡。
這時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推開,庭雨疏從窗邊轉身,看見白大褂的楊醫生迎面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楊醫生難為情地說道,「不好意思,庭先生,讓你等這麼久,剛剛實在是、實在是……」楊醫生說著眼睛又有點泛紅,他的表情變得很難看,灰白的鬢髮上沾著汗水,力竭又有著精神激蕩后的痛苦。
庭雨疏沒有多問,點了點頭,「沒事。您先喝點水。」
楊醫生連連點頭,應答著,招呼庭雨疏也坐下。楊醫生抽了一張衛生紙,揩了揩眼角,擦了擦額角的汗,又給自己和庭雨疏倒了熱水。
喝了幾口水之後,楊醫生情緒平復一些,他看著辦公桌對面坐著的庭雨疏,欲言又止地頓了頓。
庭雨疏察覺到他的目光,簡明說,「您直說,不用顧慮我。」
楊醫生點點頭,又試探地看了一眼庭雨疏的臉色,最終沉聲說道,「你弟弟的身體……情況現在不是非常樂觀,我是說不是非常,不是非常,你聽我說……」
.
從辦公室出來庭雨疏朝弟弟的病房走去,他快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熟悉的遊戲音樂聲,他腳步一頓,看了看病房門邊的姓名卡,「庭彩陽」三個字沒錯。
庭雨疏打開門,看見弟弟正側坐在病床邊,和另一個人兩顆頭貼在一起,背對著他對著電腦認真琢磨。
他們倆顯然都很入迷,根本沒意識到有人進來。
「這把想玩什麼,你想玩AD嗎?要不要玩半人馬喀戎,我最拿手的英雄,我教你,保管你局局p。」這人聲音清亮得意氣風發,卻穩重溫柔。
「不要,玩AD的話我要玩獵月者。」庭彩陽一字一頓地說著不要。
「也行啊,這個英雄我也很擅長。」他旁邊的男生好脾氣地接道。
「哼,你玩的肯定沒有我哥哥好。」庭彩陽不服。
「你哥哥是誰?」他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好笑的意味。
接下來的場景,堪稱樓知秋人生最不願意提起的人生糗事高光時刻之一,樓知秋每次回憶他和庭雨疏的相遇,都惱火地直接放空意識,行將就木,看破紅塵,一念立地成佛。
太傻了,真的。太丟臉了,也是真的。
從十二歲第一次見到庭雨疏開始,他幻想過無數次他和庭雨疏的重逢,甚至連走路姿勢和打光都在腦海里設計好了,但沒有想到這一刻真正到來時如此幻滅。
.
「庭彩陽,你在玩遊戲?」庭雨疏不冷不熱的聲音忽然響起,無情地彷彿來自深淵的審判。
聽到聲音的庭彩陽脊背像通電似的抖著麻過一陣,手指一顫,迅速把筆記本電腦往旁邊樓知秋手裡一塞,安靜裝乖,十分緊張。
而坐在他旁邊的樓知秋在聽到聲音的一刻,已經猛地扭過頭,竄了起來,定定地看向後面說話的人。電腦從樓知秋的腿上滑落到地上,旁邊正瑟縮的庭彩陽見狀,只好迅速收拾起了電腦放在櫃面上,檢查沒有問題后,繼續瑟縮。
樓知秋緊張得和庭彩陽一樣,都快找不到手腳的正確位置,但他們的緊張根本不是一件事。
庭雨疏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弟弟旁邊的男生有這麼大反應,他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眼見對方眼神灼灼地看著自己,像要吃人似的,庭雨疏想自己大概是被認出來了。
考慮到自己現在在戰區的名聲狀況。庭雨疏看了看病床上埋著頭跟鵪鶉似的弟弟,覺得萬一打架的話還是要去外面。
對面高大健碩的男生一言不發,迅速幾步就走到了庭雨疏面前,庭雨疏下意識後背綳直。
「我天,雨神?!庭雨疏?!」他臉都漲紅了,激動得彷彿紅軍勝利會師。
眼前的男生是英俊得過分銳意的長相,眉骨堅毅,連著山根鼻樑都筆直挺拔,骨相有稜有角,一雙劍眉飛揚入鬢,眼神精光四射,炯炯有神,他的鬢髮修剪得乾淨利落,一看就是非常強勢、目標行動力很強的人。
庭雨疏向來不喜與人靠得太近,遑論接觸一個如此陌生而鋒芒畢露的人。他皺皺眉,正要後退,對面的人已經回退一步。
樓知秋對庭雨疏的感受還挺敏感,懊悔短促地笑了笑,「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剛剛太激動。你、我是你的粉絲,一直,挺久的。」然後樓知秋又不確定地飄忽道,「是雨神吧,活的,真人吧……」.br>
庭雨疏:「……」他懶得理。
庭雨疏沖他輕點了下頭,就朝庭彩陽走過去,「我不是讓你不要玩遊戲?」他的聲音有幾分嚴肅。
庭彩陽小聲囁嚅,「我也不想的。小秋哥說這是他們今天的活動。」
庭雨疏聽出來他說的小秋哥是誰,轉過頭看了看這人胸前佩戴的基金會的胸針,又看了看放在床邊的電腦,眼神又飄回到對方臉上,冷淡的眼神里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譴責意味。
樓知秋表面八風不動,心中腹誹,小鬼頭。今天明明是要教他一些軟體的使用方法,結果小孩看到了他桌面上戰區先鋒的遊戲圖標,撒嬌打滾硬說要玩,他也就……半推半就地點開了遊戲。
即便如此,樓知秋仍然保持著得體的微笑,不知是否因為過於緊張,他脫口成章得像個婚禮司儀,「偶爾玩玩遊戲也無傷大雅,小孩們需要驚險刺激的遊戲體驗來消耗他們過剩的精力,以及培養他們出色的反應力。」
庭雨疏沒說什麼,他大概猜到什麼情況,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庭彩陽身上。
「玩遊戲可以,不可以超過時間。我們不是說好了,最近不要玩遊戲?如果你還有什麼別的想玩的,我們可以一起。」他摸了摸弟弟的頭,溫聲說。
庭彩陽點點頭,仰頭看著庭雨疏,「下次不會了。不!不會有下次了。」他的面容憔悴又瘦弱,眼睛卻很有神。
庭雨疏把掃到庭彩陽眼睛的几絲頭髮捋了捋,眼裡有幾分安逸的笑意。
庭彩陽充滿渴望地說道:「其實我是想要這個賽季的新皮膚,需要打上鑽石。」
雖然庭雨疏一般不在意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但他依稀記得,「皮膚不是打到黃金就有?」
庭彩陽立刻說:「英雄限定!」說完楚楚可憐地看著庭雨疏。
庭雨疏最受不了這個眼神,無奈道,「我給你打。你現在什麼段位。」
庭彩陽快憋不住笑了:「華貴鉑金。」不想讓笑意太明顯,他又低下頭,不知道模仿了什麼電視劇的腔調,羞澀又嬌滴滴地說,「如此,真是再好不過了。」
庭雨疏毫無反應,已經習慣了。
想起還有個人,他看向弟弟喊的小秋哥,「他任性的話,不用理他。」
樓知秋一直愣怔地看著庭雨疏。
薄紗窗帘過濾后的日光彷彿泛著水色一樣瀲灧清澈,柔和地披在庭雨疏身上,像他這樣孤清的人也染上了溫柔的顏色,當他轉頭看過來的時刻,那雙漆黑漂亮的眼睛沉靜而專註,樓知秋覺得整個世界都失聲了。
他在看我……
「坐吧。」
他在和我說話……
樓知秋慢半拍答應道,「哦……可以坐嗎?可以坐吧……」
庭雨疏幾乎沒有和自己粉絲接觸過,不太懂他的這些反應,但覺得這個人好像有點傻。
庭雨疏:「……」
樓知秋夢遊天外似的坐下來,自言自語道,「你們竟然是兄弟,這也太魔幻了……別說,一個下雨,一個出太陽,是挺像的……」彷彿挽尊似的,他陶醉地呵呵笑了一聲。
這聲呵呵太靈了。
庭雨疏:「……」他確定了,這個人就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