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

夢魘

按理說天尊早已入了真仙期,順利抗過渡劫局,已然得到了天道的認可,緣何拒列仙班。

究竟為何不解心道,需要何人解鈴?

毫無徵兆地卸任掌門之位只為尋一個本心?

天尊傳回的花箋中沒有隻言片語提到修仙者的宿命,只在信的末尾虛虛得提及一句勿忘本心。

我的本心……是什麼呢?

易初辭被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的問題搞得頭大,一向好眠的人今夜失眠了,易初辭把眼神投向罪魁禍首——葉聲的臉上,就見他雙眉緊鎖,滿臉是汗。

……

葉聲的身體很輕,好似突然掉入了一大團霧氣里,不同於師尊吹滅燭台的黑暗,他身處的這個環境很冷,令人膽寒,還有種動物屍體腐爛發霉的噁心味道。

很快,眼睛適應了新環境,在他眼前的是一根根沾滿了鐵鏽,被腐蝕得面目全非的鐵欄杆,葉聲覺得很是熟悉,他來過這兒,可因為年歲太過久遠一時之間記不起來了,這好像是哪一處的牢房,身旁是自己的老鼠兄弟。

每次從模糊的意識中醒過來都能見到這些「兄弟」,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除此以外,眼前還有一個景象,模模糊糊,伸手卻觸碰不到。

景象中一個小男孩兒對著躺在枯草堆上的女人說著什麼,擰乾一條濕毛巾蓋在了她的額頭上,女人看起來已經被病痛折磨得愈發消瘦,眼窩深陷,可一旦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女人年輕時定然是個溫婉的美人。

不,其實她現在也很年輕,只是不能從這雙手中瞧出來了。

女人的手布滿傷痕,指腹與虎口都生出了薄繭,手上有新出的紅腫凍瘡,還沒來得及結痂。母子倆穿得與時下氣候並不相符,過於單薄,這漏風的破廟與捉襟見肘的破爛衣褲更是加速了女人嚴重的病症。

女人枯瘦粗糙的手掌包裹著男孩的手,嘴裡喃喃地說話,彷彿不在意男孩是否能聽清,她只是想表達出來。

葉聲知道她在說什麼,這是他娘在臨死前對他說的最後一些話。

她說:「阿聲,娘放心不下你啊,可是娘不能陪你了。」

「不要去尋你爹,他是個君子,娘不怪他。」

「做個善良的人,小阿聲多笑笑,小阿聲笑起來很可愛。」

「為自己而活,不要怨恨……」

他的娘親,在生死迷離之際還挂念著那個男人,那個讓她被曲家趕出家門、身敗名裂的男人,那個後來再也沒來找過她的男人,還始終告誡自己不要怨恨他,葉聲至今都覺得很難做到。

景象中的男孩認真地聽完這些話后,稍稍用力捏了捏母親的手掌,示意他聽到了,拿起地上的破碗離開了這幾乎搖搖欲墜的破廟,吸了口氣、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襖子,踏入了門外的風雪中,不一會兒他小小的身軀便被漫天大雪遮蓋了。

不要去啊!求求你不要出去啊!

娘親就要死了,求求你陪著她,陪著她最後的時光啊,不要讓她這樣孤孤單單地離開,不要像那個男人一樣總是讓娘在絕望中等待。

葉聲抓著冰冷的欄杆瘋狂吼叫著,他知道等他再回到破廟的時候,娘親的屍體已經冰涼了,就連貼身的衣物也沒有了溫度。

可是,景象里的小阿聲聽不見,他瑟縮得敲開一家家的門,努力用被凍僵的臉擠出一個微笑,希望對方能看在自己可愛的份兒上施捨一些銅錢,好去為娘抓藥。

只可惜,比起可愛,大部分的人更願意見到你可笑的樣子。

過了不知多久,小阿聲麻木得蜷縮在雪地里,他好像已經飽了,分不清是因為張嘴笑得太多,吃雪吃飽了,還是因為吃了太多閉門羹。

破碗里屈指可數的銅錢根本買不起治病的葯。

窮人不敢生病,對於生了病的窮人來說,那些掛著「懸壺濟世,醫者仁心」招牌的藥鋪醫館就像是陳列著看似唾手可得的希望,卻在暗地裡標著根本付不起的價錢,給人深深的絕望一擊。

他快要被擊倒了,死在這落滿飛雪和人心一樣薄涼的街道上。

不可以!娘親還等著我回去呢!

小阿聲原本已經放棄了的四肢慢慢動了起來,不停摩擦著自己的身體,想要讓自己變得暖和點。

「你在這裡做什麼呀?」女孩兒清脆的聲音敲打了葉聲混沌的意識。

小阿聲的眼前站著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天真爛漫的臉蛋被狐領的白毛簇擁著,耳垂一點殷紅在潔凈的白毛襯托下更是顯眼,從她穿著的明艷襖裙就可以看出來,她一定備受父母寵愛,因為襖裙的料子是時下最興的雲霏妝花緞,葉聲本想等娘親病好後為她也裁一件,娘親那麼漂亮,一定是最配妝花緞的人。

可現實……娘親一病不起。

小阿聲就像又望見了一顆救命稻草,不顧已經被凍僵的身體,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很體面,「大小姐,我的娘親病了,能不能施我些銀錢,讓我抓藥為娘親治病?」

小姑娘思索了片刻,拔下頭上的珍珠卷鬚簪,對葉聲說:「我知道生病可難受了,可是母親從不在我身上放銀子,你將這個簪子拿去典當吧。」

小阿聲大喜過望:「大小姐叫什麼名字,阿聲日後定銜環結草,以報恩德。」

「白家阿珂。」

就在他認為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

命運又和小阿聲開了個玩笑,典當了那隻珍珠簪如願買下了為娘親治病的藥材,接下來只需要回到他們娘倆安身立命的破廟煮葯,娘親就可以活下來了。

在漫天風雪裡,攔住希望和葉聲的是一群家丁,為首的是一個打扮貴氣,花枝招展的婦人,她牽手拉在身側的女孩正是剛才的阿珂。

「阿珂小姐,謝謝你……」葉聲激動得就要跑上去道謝。

婦人的一句話卻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小阿聲呆立在原地,「就是你這個小賊搶了阿珂的珠簪?離我們阿珂遠點,別碰我們的衣服,碰髒了你可賠不起!」

白茹珂低垂下腦袋不敢去看小阿聲,輕輕地拽著婦人的袖子:「母親,不是的,阿聲沒有偷搶,是我自願……」

剩下的話卻被那婦人鋒利的眼刀嚇得吞了回去,「母親已經報官了,阿珂也不想母親因為謊報而受罰吧。」白茹珂害怕地搖了搖頭。

「那你應該知道要怎樣說。」

「是……是他從我這裡搶走的珍珠卷虛簪。」白茹珂細若蚊蠅的顫巍巍的聲音卻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穩穩得釘在小阿聲的心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被吹的七零八落,寸草不生。

等來了官兵把小阿聲如牲畜般架走,他表現的也如牲畜一樣,像是早已清楚自己會被宰殺的命運,臨刑動刀前,他卻突然放棄掙扎了,這就是宿命,掙扎反抗也無法逃脫,還不如表現得乖巧,至少能少挨頓打。

他在經過小姑娘身旁的時候,聽到了一聲「抱歉」。

可是,抱歉有什麼用。

哪有什麼兼善天下呢,不過是人們閑來無事時施一些不痛不癢的善,以求得自己的心安。

葉聲終於記起來了,這分外熟悉的牢籠就是自己當日被抓進來的那一間,後面的景象即便不看,葉聲也知道後續的發展。

因為自己沒有抵債的罰金,他被杖責二十丟出了衙門。可是等他跌跌撞撞得帶著自己血淋淋的屁股來到破廟時,母親早就斷了氣,手中還緊緊捏著半塊斷玉。正是葉聲現在胸口所戴的那半塊,葉聲不明白為什麼娘親寧願病死、餓死,也不願將這半塊玉典當了。

不過,這也是娘親留給他的最後一件遺物了。

娘親死的時候孑然一身,清清白白,正如她這一生。

在後來的日子裡,他經常因為和別的小乞丐搶地盤跟人打架,打得滿身是傷了也不哭,跑到娘親的墳頭望著月亮,一待就是一個晚上。

別的小乞丐打不過他了,就會罵他是野種、沒爹的,怎麼難聽怎麼罵,葉聲從最開始的氣憤得想再打一架到後來任由著他們說了,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們說的又沒錯,自己本來就沒有爹,只有娘。

月亮圓了又缺。

渾渾噩噩得過了幾個年歲,葉聲遇到了易初辭。

還是在冬季,易初辭看著雪地里赤足而立的少年,問道:「冷不冷?」

「冷。」不僅是身體,心才是最冷的。

「你可願意修仙,即便像我穿的這樣單薄,也不會寒冷。」易初辭不懂怎樣哄孩子,卻是語言誠懇。

少年不說話,易初辭看起來有點灰心,「罷了,修仙是條苦路,你若是不願,我也不會勉強……」

「修仙就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嗎?」少年打斷了他。

易初辭微怔:「可以。」

「仙師,可不可以等一等我,我去道個別,回來就跟你走。」葉聲祈求地看著易初辭,就像看那些貴人一樣,不同的是,貴人施捨給他度日的銅板,易初辭可以給他保護人的能力,所以他的表情更是顯得可憐。

易初辭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少年,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件對的事還是錯的。

君眠忘川黃土一捧,吾立墳頭雪染雙眸。

葉聲背靠著娘親的墳,碑上歪歪扭扭刻著「曲母釀月之墓」,墳頭的雜草有被清理過的痕迹,終於,葉聲忍不住失聲慟哭,像把前幾年積攢的委屈都一股腦全部發泄出來。

「娘,阿聲遇到了一位仙師,他長得很好看,可是他不笑,沒關係的……阿聲可以笑給他看,他說可以教我怎麼保護人,可惜……他來得太晚了,我最想保護的娘親已經走了。娘,阿聲要跟他離開這裡了,以後不能每年都來看你了……」

……

葉聲是紅腫著兩隻核桃眼回到易初辭身邊的,「仙師,我們可以走了。」

「你……方才是去了哪裡?」面對著明顯剛哭過的少年,易初辭顯得手足無措。

「見我娘。」

「不必如此悲傷,尋常節慶,須彌山准許門徒回鄉團聚。」

「不用了,我已失持。」葉聲的語氣中夾雜著濃濃的的鼻音。

易初辭想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易初辭的徒弟。」易初辭蹲下身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如縷縷春風拂面,「不要再叫我仙師了,喚我師尊。」

「你可有名字?」

「我叫葉聲,娘親叫我阿聲。」

「從現在起,葉聲,你可以喚我一聲師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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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釀月:為娘才一章就下線了?兒子,兒婿,給我揍她!

瑟瑟:咳咳,稍安勿躁,後面還會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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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人活著就是為了撩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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