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與牛奶

推開門迎接一片漆黑，沈玉塵回到空無一人的家。

很多時候他好像都在迎接這個時刻，以為有希望了，往前邁一步推開門，又是一片虛無的晦暗。

小碗撲到他的腳邊，沈玉塵彎腰把他抱起來，順了順他光滑的毛，突然好想有一個人能等他回家。

「餓了吧？」沈玉塵輕聲道，「爸給你整吃的去。」

小碗不吭聲，靜靜待在他的肩頭。

打開燈，家裡的設施一如往常那樣乾淨整齊，沈玉塵把貓糧加滿后把小碗放下，看著埋頭猛吃的貓咪，伸手輕輕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道：「你爹又不要我們了。」

小碗像是聽懂了一樣抬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又無情地埋下頭，即使現在沈玉塵的表情十分失落。

「是不是你越長大越不可愛了，他都不喜歡你了。」

沈玉塵難過地垂下了頭。

「要怎麼辦呢…我們…」

-

煙，沒吸幾口，就自己快要燃盡。

言行看著那個小小星火，突然想起自己開學的那一天，也是坐在這個台階上，抽著煙，自閉地想他。

那天的煙少了兩根。

他攥緊那香煙硬盒。居然什麼都是為了他。什麼都與他有關。

-晚安

-朋友

手機屏幕依舊停留在這個界面。

講真的，他沒想到，自己插出去的刀子，現在迴旋鏢扎回來，竟然疼得他胸口密密麻麻地發悶。

活該。明明可以就那樣的。

言行把大拇指點到輸入框上，打了個『晚』字，然後猶豫片刻，又刪掉。

「我覺得你現在是不是太消極了。」唐嘉信聽了很多言行內心的真實想法，總結出了一句。

言行關掉手機屏幕，吸了吸鼻子，啞著聲道：「我也不想這樣。」

手機息屏不過一兩秒鐘，言行剛把話說完，屏幕忽然亮起，多了兩條新消息。

言行點開，是沈玉塵發來的。他應該是看到言行剛剛正在輸入中。

-還沒睡嗎

-？

-你想說什麼？

言行看著他的消息怔住了，還沒怔完五秒，沈玉塵通話請求的畫面立即出現在屏幕上。

手機在手心裡猛地震動著，言行的心也隨之在胸腔前猛烈震動了很久。

但他把手機屏幕翻了個面，任由他在手裡震動著，始終都沒有接應沈玉塵的電話。

「你……」

唐嘉信忽然噤聲，雖然很微小，但他還是在話要說出口的那瞬間看到了言行微微顫抖的肩頭。

他在哭。

剛開始是無聲的哭，過了一會兒，手機不再震動了，言行才沒有抑制住哽咽，從喉嚨里發出非常小的哭聲，低下頭捂住臉抽泣，把自己蜷成一個團。唐嘉信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孩子在他面前哭得這樣傷心，不知作出怎樣的安慰，他只好輕輕拍著言行的肩，直到他重新平復下來。然而這一平復的過程非常的久。

「煙燒到屁股了。」

「嗯。」言行的鼻音非常重，邊回答還在邊抹眼淚，「不是好東西，不抽了。」

「扔了吧。」唐嘉通道，「在一切還無法下定論之前，先別想那麼多，也許沒你想得那麼糟，回去睡吧，睡醒了，說不定沈玉塵就開竅了。」

言行苦笑著，看著沈玉塵的小碗頭像，鼻子又在發酸。

「還有這好事？」

他記得他那天說過，他學著他的口吻。

如果他真的能和他一起登月，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

如果他們活在一個別無抉擇的世界里，那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如果真有這種好事，那該有多好。

-

隔天一早，熬了夜的言行，居然自然醒了。

他摸起手機一看是7點15分，距響鈴還有15分鐘。

眼皮子有些沉重，但是意識清醒了。他拉了拉自己的眼皮，覺得應該是變腫了。

啊……

難受。胸悶。不爽。

他打開鎖屏，發現自己之前在網上隨便找的壁紙用了好久都沒換，有些看膩了，便打開相冊，帶著些目的性地尋找起來。

可是從頭翻到尾，他沒有找到一張關於他的照片，最多只有小碗的，也只有一兩張。

他好像又和以前一樣在他的生活里沒有留下什麼痕迹就消失了。

要搬出公寓的時候他之前送給他的錢包找不到了。言行還特意囑咐陶忻幫他多留意留意，應該落在了某個角落。

言行抿著嘴，最後挑了一張小碗窩在他腿上睡覺的照片設成了壁紙，屏幕剛顯示『更換成功』，兩條微信消息忽然就彈出信息欄。

他先退出去看了眼了自己的新壁紙，並且覺得很滿意，然後才隨手打開微信，一看，原本死氣沉沉的心情頓時又死灰復燃了，他瞪大眼睛，看到沒給沈玉塵備註的那個框框又多跳出兩條消息。

-早

-要不要給你帶早餐？

言行坐起來，心裡既有欣喜又有詫異，仔細想想，嘴角又放平了下來。

以前不會問的。

現在他能感受到沈玉塵好像在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在認真和他相處。

所以沒有冷戰了。

言行還沒想好回什麼，床邊就忽然探出一個腦袋來，何棋雲早上起床炸毛了，呆毛翹得老高，趴在床邊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一起去吃早餐吧。」

何棋雲乾淨清澈的眼神讓言行不知道怎麼拒絕。一下子語塞了。

沈玉塵下樓的時間是七點四十五分，這個點早餐店還不會有那麼多人。

即便收到言行拒絕的消息后，他還是下樓了，早餐店離他家不過五分鐘，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後往左一拐，就能看到那個在門口炸油條的阿姨。

這家早餐店的老闆十分面善，夫妻倆熱情又好客，店裡的環境總是乾淨整潔。住在這片的X大大學生幾乎早晨都會來喝碗粥，才去上課。

沈玉塵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店門口最外面的那張桌子，有一個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背影。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衝鋒衣外套，肩上有深藍色的logo，配色既亮眼，又舒服。他身邊還坐著另一個穿白色衛衣的人，頭髮挺短，臉始終朝著身邊的人。偶爾他們也會把臉相向而對，好像在說笑，沈玉塵看到他嘴邊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默默捏緊手裡的手機，死死盯住那個人低下頭喝粥的背影，壓抑著自己心中的妒火。趁老闆娘還沒有朝他投來好奇的眼神時，沈玉塵率先恢復了正常的表情。他邁開腿，整了整衣領，走進了早餐店。

「一碗小米粥，兩個燒麥，這裡吃，謝謝。」

言行一聽這個聲音，就猛地直起腰桿，心中警鈴大作，他聽到這個聲音的方向在他的左後方，他很想回頭確認一下是不是他，卻只能死死盯著面前那碗皮蛋瘦肉粥，絲毫不敢動彈。

「其實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氣陳漠。」何棋雲還在和他聊天，言行的心早已經飛到九霄雲外。他感覺到身邊有一個人走了過去，帶來一陣輕風和一股熟悉好聞的清香，不過絲毫沒有在他身邊停頓。言行終於微微抬起眼。

沈玉塵就在他斜左方的位置上坐著，卻好似沒有看到他一樣，自顧自低著頭看手機。

這個角度呈現出他優越的高鼻樑，隱隱約約好看的唇線，和輪廓分明的下顎角。

其實很多時候言行心裡的不安都來自於他那張臉。

言行在沈玉塵要抬頭的時候迅速抽回視線，把臉往何棋雲那邊微微一側，裝作在認真聽他說話。

他應該不會發現他眼睛腫了吧？

「何棋雲…」言行小小聲地叫著何棋雲詢問，「我現在，眼睛很腫嗎？」

何棋雲聽完瞪大眼睛好奇地湊近言行的眼，因為他沒帶眼鏡，於是湊得特別近才能看清。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變得很近，像是要親上去一樣。

言行揚起頭身體往後退了退。

左上角傳來一聲腳踢凳子的聲音，像是不小心碰到，但是十分響亮。

言行下意識往那邊看去，看到沈玉塵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刷手機，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失望。

「不腫，就是紅血絲有點多。」何棋雲恢復到原來的距離，轉過身繼續喝豆漿。

「噢，那就好。」言行垂下頭沒了吃早餐的慾望。

「昨晚沒睡好嗎？」何棋雲冷不丁地來了句。

「啊？」言行一時語塞，「呃…有點吧。」

「回頭我讓董羿航睡覺不要再打呼嚕了。」何棋雲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有了殺機，「還有陳漠。」

「雲哥罩我。」言行笑起來，「放心了。「

剛說完那邊又傳來一聲踢凳子的聲音，言行把笑容收起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信號，心臟莫名帶著酸澀的感覺加速跳動了好幾下，乖乖轉身低下頭吃粥，邊吃還邊瞄了沈玉塵那邊一眼。

老闆娘已經將兩個燒麥送上桌了，沈玉塵咬了半口在嘴裡，腮幫子鼓鼓的，低頭吃得很認真，言行偷瞄得入神，手裡的勺子拿起都忘了放下，勺子里的粥早就涼了。

今天沈玉塵頭頂翹了幾根呆毛，好可愛啊。

沈玉塵刷著手機忽然毫無預兆地抬起眼看了言行一眼，兩個人一下就對視了。

沈玉塵對著言行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神，面不改色，帶著某種深意。

言行手裡的勺子一抖，猛地回過神來，收起眼神低下頭，就差點要把臉埋進碗里了。

深吸一口氣調整一下被那雙桃花眼勾得心臟加快的頻率。

言行有些坐立不安，對何棋雲道「我們……不然走了吧。」

「啊，那我吃完最後一口。」

早餐店已經迎來早高峰的時刻，很多學生陸陸續續進來把空座椅填滿，也擋住了言行偷看沈玉塵的視線。

沈玉塵身邊的座位和面前的座位迅速坐滿了人。言行看到有一個人試圖和沈玉塵搭話，然後沈玉塵笑了笑，把醋遞給了身邊那個人。

什麼時候可以對陌生人笑得那麼友好了？？？？？

言行心裡十分不得勁，強迫自己收回視線，可是還是忍不住往他那個方向多看兩眼。

別笑了，怎麼還跟人聊上了，你沒看隔壁桌那兩個女生如狼似虎地盯著你呢嗎？？

「言行，我吃完了。」何棋雲拿紙擦著嘴，看到言行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嚇了一跳，「我吃得太慢了嗎？」

言行這才抽回神，「沒有，沒有沒有，小云云，你吃完了？那我們快走吧。」

說完兩個人起身，拿起包準備走人。

害怕沈玉塵看他，言行把腰桿挺得格外筆直，剛走到門口又被老闆娘喊住，言行回過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他記得自己是已經付過錢的啊。

「小夥子，你等等。」老闆娘幾乎是百忙之中抽出的身，遞給他一杯打包好的牛奶，言行一摸，居然還是熱的。

「有人要我把這個給你，還叮囑我一定要做熱的。」老闆娘笑得很有深意，看言行有些懵懵地接過牛奶，笑呵呵道，「小夥子真招人稀罕。」

「謝謝老闆娘。」言行道了句謝，老闆娘轉頭就去忙了。他看著手裡的這杯牛奶，心情是由衷的複雜。

剛轉頭準備要走，卻發現何棋雲站在原地不動彈了，低頭看著言行手裡的牛奶，緊緊皺著眉。

「誰送的啊？」

言行一愣，隱約覺得何棋雲的表情十分不對勁，還沒回答，何棋雲沉著臉重重看了言行一眼，然後他就把腳往店裡一跨，白皙的膚色有些漲紅起來，朝老闆娘道：「老闆娘，這杯牛奶誰…「

言行伸手把他往後大力一拉，打斷了何棋雲還沒問出來的話，「何棋雲！老闆娘很忙的，你別添亂！」

何棋雲扭過頭，神色有些惱怒，「我不過是問個問題，你激動什麼？」

言行一頭霧水，疑惑地看著他，道：「不該是你激動什麼嗎？」

從來沒見過這麼反常的何棋雲。以前那個說話溫聲細語，害羞內斂的何棋雲，被吃了嗎？

「我沒激動。」何棋雲轉過身，抓住言行的手腕順勢往下拽，很認真地看著言行說，「你把那杯牛奶丟了吧，我給你買一杯。」

「為啥？？？」

言行更加迷惑了，餘光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從早餐店裡走出來。

「不為啥。」何棋雲態度還很強硬，彷彿那杯牛奶是他的仇人，一直死死盯著不放。

言行忽然能get到陳漠昨晚說的那個『社會雲』了，應該就是這樣小臉臭得拽上天，死倔死倔的模樣。言行又往後看了一眼，沈玉塵修長挺拔的身影在他們身後安靜站著，神色平靜。

「這樣，我們講講道理好不好。」言行默默拽下何棋雲拉著他手腕的手，有些無奈道，「這只是一杯普通的熱牛奶好嗎？你不要對它有這麼大的敵意，還有為什麼你要給我買牛奶，我想喝會自己買啊。」

「你知道這杯奶是誰送的嗎？萬一這杯奶裡面有毒呢？萬一有人要害你呢？」

聽著何棋雲這麼認真的質問，有一瞬間言行想要笑場。

他當然知道這杯熱牛奶是誰送的，雖然昨天對那人說了傷人的話，但是他也沒有小氣到那種程度，害他肯定是更不可能了。但是這些話言行都不能對何棋雲說出口，只能默默地又看了杵在何棋雲身後的沈玉塵一眼。

都是你啊。在那看什麼戲，還不快點過來幫我說話。

「不會有這麼無聊的人的。」言行飛速轉動大腦，抬起手腕看了看錶，假裝吃驚道，「我靠，何棋雲，零五了，快走！不然一會遲到了會扣分。」

言行已經率先跨出步子，就等著何棋雲跟上來了，可他回頭一看，何棋雲依舊站在原地，半步都沒有挪動一下。

「言行。」

何棋雲低著頭忽然冷不丁地開口。

「我送的牛奶你不要。」

接著，他沒有回頭，只是把手往身後一指，非常準確地指到沈玉塵站的那個位置，然後冷冷地道。

「那如果他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