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攔住了白檮的,是白家的小公子白少樓。
少樓比金釵兒還小一歲,生得粉妝玉琢,眉眼俊秀。
滿府里的兒孫除了金釵兒,老太太就最喜歡他了。
只是從小兒白少樓的性情就有些內向,不像是金釵兒一樣能言善笑,長了這麼大,也不像是別家府內的公子要去外頭讀書,只在家裡請個先生教習。
白檮向來覺著該讓這個弟弟歷練歷練,總不能一世都給裹在宅子中不經風雨。
但他自己是從屍山血海里打過滾的,又知道人情交際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竟也不捨得讓小弟去受這份苦。
何況覺著只這一個弟弟,索性就多疼他些,隨他的心意行事罷了。
這樣一來,不免有些縱容了白少樓。
這次白檮回京,少樓是最高興的,一大早就催著人備馬要去城外迎接,是老太太那邊勸阻了,說人多未免不安穩。
因此才勉強只在街頭上等待,誰知竟等到了白檮帶了金釵兒回來,那會兒白少樓的臉色像是見到鬼一般。
此時白少樓攔住了白檮,道:「大哥,你去哪兒了?」
白檮看看他的臉色漲紅,像是很著急的樣子:「怎麼?老太太叫我去看看金釵兒,我才去她那裡。」
「你、你怎麼還去看她?」白少樓眉頭緊鎖,望著白檮道:「你連帶她回來都不應該!」
白檮沉默片刻,一笑道:「行了,不要在這裡瞎說,讓人聽見了成什麼體統。」
少樓左右看看並無他人,才道:「大哥,你難道忘了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這樣的蛇蠍之人,你為什麼還要把她帶回來?」
白檮聽他不住口的說,臉色一沉道:「夠了!」
一聲呵斥,雖沒有說重話,少樓的臉色仍是變了。
素來白檮是最疼他的,雖然白檮是有名的嚴厲,但可對自己唯一的弟弟,卻難得的有一份寵慣。如今竟為了那個人……
少樓望著白檮,並沒有說話,眼中的淚卻奪眶而出。
白檮見他落了淚,怕他仍是想不開會生出事端,少不得硬著心腸說道:「總之,過去的事再也不許提起。你若不喜歡她,盡量不要跟她照面就是了。如今老太太正高興,不許你胡鬧。」
說了這句,正外頭貴客來了,侯爺派人來尋白檮,他便即刻去了。
這日,金釵兒吃吃喝喝了整天,肚子也漲了一天。
不知是不是積食的原因,一夜沒大睡好,翻來覆去的做夢,夢的場景也甚是單一,醒來想想,多半都是她在街頭逃亡,求救於白檮的那一幕。
他那懷抱的溫度,雙臂的力度,越想越是令人臉紅心跳,明明是正常的夢境,卻做的如同春夢,極為耗神,但偏偏心上甚是愉悅。
次日,侯府因宴請一些親戚之類,來客眾多。
金釵兒因不記得往昔的事情了,且她又要養傷,故而竟不必出去見客。
橫豎外頭有白檮,裡間有老太太等眾女眷,雖然她是每個來賓口中必要提起的,但卻無事一身輕,倒覺著自在。
正才吃了蟲草鴨湯,躺在榻上休息,外頭報說二爺來了。
金釵兒連自個兒都不知是誰人,更不知二爺是何物了。
懶懶地轉頭,等了半天,才看到有個人從門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現身。
先前看到白檮,已經頗為驚艷了,如今又看到白少樓,金釵兒眼前一亮有了點精神,笑道:「咦,這侯府里果然是人才輩出。」
門口白少樓見她大大咧咧躺在榻上,已經又紅著臉退了出去。
新燕急忙過來扶她起來,金釵兒來到外間,仍是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白少樓:「白二爺,你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呢?」
白少樓沒想到她竟問出這麼一句,怔了會兒后,看看新燕。
新燕忙笑道:「姑娘,二爺自然比你小兩歲。」
金釵兒道:「那我就不用行禮啦。」
說完之後便坐了下去,又道:「二爺,不知我該怎麼稱呼?想必你也知道了,過去的事情我都忘啦,連自個兒姓甚名誰都忘得乾乾淨淨呢。」
她竟像是在說一件引以為傲的事情,聽得少樓眼中冒出了怒火。
他剋制地低下頭去,生怕給人看出來:「我叫少樓,你以前、都叫我小樓的。」
「少樓?小樓……」金釵兒拍掌道:「好名字!這個名字比大爺的還好,他的名字怎麼那麼怪呢?『檮』,我才疏學淺,要是單寫出來,還真不認得是那個桃之夭夭的『桃』的讀法兒呢。」
白少樓聽她說的煞有其事,狐疑著又看了她一眼,旋即假惺惺地問候道:「我……先前聽說你傷的厲害,如今看來不像是有大礙的,是已經都好了嗎?」
金釵兒輕輕地揉著腦門,道:「身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就是腦袋這裡仍是空白一片,唉,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記起從前。」
白少樓笑道:「不打緊,慢慢地自然會恢復。對了,釵姐姐,你既然無礙了,不如讓我陪你出去散散步,總是悶在屋子裡受些病氣恐怕好的慢,今兒天氣不錯,出去透透氣,對你的傷有好處,興許……看到熟悉的地方,能助你想起從前呢?」這最後一句話里,透著些許冷峭。
金釵兒卻沒聽出來似的,反而對他的提議一拍即合:「我也正嫌總是在屋裡實在憋悶,這些丫頭就是不許我出門,如今二爺也這麼說,你們可放心了吧?」
新燕遲疑著,似有話說,白少樓卻好言好語地說道:「燕姐姐,有我陪著釵姐姐,難道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新燕知道他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忙笑道:「有二爺陪著姑娘自然無礙。」
於是立刻服侍金釵兒換了一身衣裳,眼睜睜見白少樓陪著她出門,新燕還不忘叮囑:「千萬別走遠了。」
白少樓陪著金釵兒出了院門,一路迤邐而行。卻不曾言語。
金釵兒倒是左顧右盼,見了一處地方便詢問到了何處,竟是一點兒也沒有什麼熟悉之感。
白少樓隨口敷衍著,一邊引著她往後而去,他先前曾說要陪金釵兒去花園的,此刻卻悄悄改道。
路上遇到幾個丫頭,見了他們兩人,將那避退行禮。
白少樓不理會,只同金釵兒從角門往東,果然到了一處頗大的院落,前方是翼然而上的迴廊,廊下卻是很大的一片湖水。
金釵兒見眼前豁然開朗,喜道:「原來你們府里還有這樣好玩的地方?」
白少樓道:「我就知道釵姐姐喜歡這個地方……先前你也很喜歡來這兒玩的。」
金釵兒儘力四顧打量,只見東邊的迴廊迤邐往上,通向了北邊的二層小樓,樓前種著兩棵景觀花樹,走幾步就是湖面了,水波粼粼,賞心悅目。
可就算景色宜人,可還是一點記憶都無。
金釵兒嘆道:「幸虧只是沒了記憶,不曾摔成個傻子。」
白少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姐姐到湖邊看看,你平時最喜歡喂那湖裡的大錦鯉的。你雖認得這裡了,想必那些魚還認得你。」
「錦鯉?」金釵兒笑道:「那自然得看看。」
於是兩人拾級而下,白少樓探手扶著金釵兒:「釵姐姐小心這台階。」
金釵兒轉頭道:「小樓,你可真真體貼。」
白少樓手一顫,差點變了臉色,便忙轉頭看前方:「當然了,大概過幾天,姐姐就是我的大嫂了,我自然要對你好些。」
這句話細品,其實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金釵兒卻笑道:「有那麼快么?」
白少樓道:「當然,昨兒我見了大哥,他說才去探望過你,言語之中甚是維護,將來姐姐嫁了,大哥一定百般疼愛。連我們這些親兄弟姊妹只怕都不知為何物了。」
金釵兒心花怒放:「小樓,你可真會說話,哄得姐姐這麼開心。你放心,等我成了你們大嫂,一定加倍的疼你。」
白少樓低頭,牙都要咬碎了,定神邁步上了一塊青石:「姐姐來看,這些錦鯉已經迫不及待地冒出來了,大概知道姐姐又回來了,還想著你喂他們吃的呢。」
金釵兒忙邁步往前,探頭看去:「讓我瞧瞧!」
就在她俯身的時候,白少樓後退一步,看著金釵兒嬌裊的身段近在眼前,他的雙眼裡泛出許多怨毒,心想:「你這賤婢,你去死吧!」
猛然抬手,少樓用力推向了金釵兒的後背!
就在白少樓的手幾乎貼在了金釵兒的背上之時,那小丫頭忽然腳下一轉,回頭道:「小樓,我……」
白少樓雙眼圓睜,手底下卻落了空。
他心頭一顫!知道壞了事,但已經剎不住腳了。
少樓身不由己沖向前,垂死掙扎而無用,最終「噗通」一聲,跌入了湖中!
水花四濺,白少樓落水,好不容易冒出頭來,他嚇得驚呼:「救命!」
眼前,金釵兒蹲在青石上,低頭看著白少樓,有點疑惑地:「小樓,你怎麼跳到水裡去了?」
白少樓儘力的撲騰,水花四濺,已經喝了好幾口水,咳嗽道:「快、快去叫人,我不會游水!」
金釵兒皺眉,思忖道:「你剛才好像要推我,總不會你是想把我推下去的吧?」
白少樓本來還想搪塞,見她說破,一時怒氣上升,竟不再掩飾,便儘力地罵道:「你這賤婢,還不快拉我上去!」
金釵兒瞪大了眼睛:「你、你罵我?」
她覺著匪夷所思:「我自問沒招你惹你,你為什麼竟想害我?」
白少樓似乎知道指望不上她了,奮力地往岸邊撲騰,想要自救。
誰知金釵兒竟不知從哪裡變出了極長的一根樹枝,懸空點著他道:「你快說,你為什麼要害我,不然我就把你戳到水裡喂錦鯉去!」
「你這惡毒的賤婢,」白少樓又怕又怒,罵道:「你自然做得出呢,好!你且動手,爺不怕你!就算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金釵兒越發震驚:「至於么?要到做鬼的地步?」她見白少樓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知道這少年體力不支,倒是不能再耽擱。
這地方是白少樓選的,沒有人在,一時也找不到奴僕,本來是這少年想要害她……如今卻反身受其害。
不過金釵兒自詡自己將是「大嫂」,大嫂嘛,自然要有大嫂的樣子,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於是便伸出樹枝:「諾,你握緊了,我把你拉上來。」然後再細細地算賬,敢謀害大嫂,真是反了他了。
白少樓微怔,在水中看了金釵兒一眼,總算伸出手去握住那樹枝。
不過他看著金釵兒探身的樣子,心中怒火中燒,竟不顧自己安危,手上用力,就要將金釵兒拽下湖裡!
金釵兒只覺著一股大力從樹枝上傳來,心中暗叫不妙。
她本覺著自己是大嫂,就該照顧小輩,沒想到這個小叔子並無尊老的孝心,而且還想尋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你你這小兔崽子……」金釵兒驚呼了聲,一隻腳已經離地,金雞獨立似的,身形搖搖欲墜。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的時候,有一道身影箭一般躍上了青石,他從后將金釵兒摟住,順勢握住她的手跟那根樹枝。
身後之人的懷抱大而寬厚,踏實而可靠,有一點淡淡松柏的氣息,不由地讓金釵兒又想起昨晚上夢見的那些場景。
不用回頭她就知道來的人是誰了,一時有些心跳加速。
正在此刻,耳畔又響起白檮渾厚的聲音:「上來!」
白檮的懷抱是有形的,將她環抱其中,但這聲音卻是無形的將她縈繞其中,大有畫地為牢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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