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中章（2）

孤獨堡壘的冰晶之穹下，一位身披戰甲灰白色皮膚的巨人似有所感看向遠方，他那雙猩紅色的眼睛里似乎帶了些玩味的笑意。

「第一階段改造完成，意識體接入，融合率百分之五。」巨人身邊，一位研究員模樣的人型生物恭恭敬敬地將手裡的測試面板雙手呈給了他，

「她是您的了，陛下。」

「百分之五？」巨人低沉的聲音微微上揚，嚇得研究員的身體劇烈地哆嗦了一下。

「是…是的，陛下。」天啟星研究員調整了一下措辭，強忍住心裡的恐懼，把身子躬得更低了，「這具人類軀體所蘊含的能量小人從沒見過，而且經過檢查，實驗體把所有腦域都裹在了一層特殊的能量場里。」

「如果不是自主意識沒能激活，以天啟星現在的科技水準，我們甚至都無法成功將副意識體登入。」

灰白色皮膚的巨人聞言依舊沉默著，什麼話都沒說。

可這份沉默卻給了這個可憐的研究員莫大的壓力，他的頭簡直要栽到地上去了，剛控制好的身體又開始發抖，深綠色的汗水從他金屬色澤的鱗甲額頭上大顆大顆地滲了出來，研究員急切地解釋道：

「請…請再給我一些時間，隨著副意識體的接入，融合度會逐漸提升，我…我可以讓這一進程再…再縮短，而且即便……即便現在只有百分之五，相信以實驗體的能力，要解決掉外面的那些蟲子們也綽綽有餘，我……」

「好了，你做得不錯。」

巨人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這個哆哆嗦嗦的研究員，自己則迫不及待地徑直走向孤獨堡壘中心——此時，蒼藍色的冰晶之穹下，原本精密的氪星儀器已經被一種不知是什麼的天啟星技術所侵佔了。

只見，大顆大顆腫瘤一樣的黑色塊狀黏液如同什麼猙獰的寄生蟲一樣紮根在一切氪星儀器的通路上，隨著它們大肆汲取其中的能量，一道道有規律閃爍著的紅色脈衝從那坑窪的黑色表面上浮現出來。而順著那脈衝往盡頭看去，在所有冰冷猙獰的樹突狀觸腳中間，是一個裝滿了猩紅色培養液的黑色黏囊。

黏囊里，金頭髮的女人緊閉著雙目，蜷著身體，正靜靜地漂浮著。無活像是血管一樣的紅色脈衝傳導到了她體內，整個黏囊活像是顆詭異的黑色心臟，以肉眼可見的頻率微微翕動著。

「它很美，不是嗎？」

陌生巨人的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讚歎，此時，他那眉骨突出、布滿灰白色鱗甲顯得有些猙獰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笑意，一雙猩紅色的眼睛近乎痴迷地盯著罐中的女人，活像是在欣賞著什麼藝術品。

或許，在他眼中也本就是如此。

一旁的研究員又瞟了眼培養液中的那個罕有的實驗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脖頸後面，那裡、在實驗體靠近腦髓的位置上，有一個已經咬合了的金屬缺口，而那種像是寄生蟲一樣的黑色黏液正順著那個缺口一點點、一點點往裡擠了進去。

研究員的身體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把自己的脖頸。

而此時，巨罐中的女人卻已然睜開了藍色的眼眸，瞬間，厚實的黑色腫塊從中間被切開了，斷面平滑如鏡。

巨人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乖孩子，聽到了嗎？去解決掉吧，外面那些蟲子。」

「Asyourwise,myLordDARKSIDE.」

女人低下頭顱，嶄新的黑色衣擺吹落在猩紅色的培養液里，空洞的藍眼睛里劃過一抹詭異的神彩。

**

同一時間，大都會海濱。

夜風帶著冷意，濱海的晚濤陣陣拍打著被類魔殘肢與異樣顏色血液浸染的沙灘，白色的浪潮洶湧著從一片狼藉的戰場上梭巡而過。

隨著伊娃娜的話語，場中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可那些認識或不認識的超級英雄們眼中射出的目光銳利得像是能將她整個剖開，只留下鮮血淋漓。

而這些目光屬於她的親人、友人——

伊娃娜環視一周，故作輕鬆地扯起嘴角。她的目光好像還是那樣沉靜，唇畔的笑容也依舊如往昔那般溫和。

最終，伊娃娜把視線轉向了蝙蝠俠，聳聳肩，無奈地笑了一下，

「說吧，你需要我怎樣來證明？」

她說，語氣很淡，一如她此刻的眸光那樣淡，

「證明我就是我？證明我的記憶？能力？又或是別的什麼……」

夜風似乎更大了些，大到女人的聲音似乎都有些飄忽起來，像不可琢磨的音節，倏忽一下便要遠去。

蝙蝠俠愣住了。

是她嗎？

布魯斯看著面前向他提問的女人，看著那全然陌生的眉眼。

記憶里，她總是那樣神采飛揚。

伊娃娜、伊芙、夜魘……她是他的女孩兒，韋恩家的長女，是哥譚夜色里最溫柔又鋒銳的晚風，是可靠的同伴，亦是果決的戰士——

他的女孩兒該是灼灼的夜火，明亮得不可逼視。

哪怕是在敵人施加給他的最蝕骨鑽心的殘忍幻境里，他的女兒伊芙也只會輕柔地劃開他的頸側、在鮮血涌盡之前將他埋葬在白玫瑰的花雨里。

溫柔至極。

那獨屬於蝙蝠俠的，所有的堅鎧覆蓋之下，最深摯的意念。

布魯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

他曾無數次設想，他的女孩兒會擁有新的生活、新的同伴甚至……新的家庭。

在等待的那些日子裡，無數次午夜夢回、無數次沉痛悼念、無數次哀思祈求甚至是不切實際的盼望中，他想，也許她早便放下了一切，找到了一個走運的皮小子，然後開始屬於自己的、幸福的新生。

布魯斯曾無數次、無數次這樣想過。

面前，因他久不回答，黑髮灰眸的女人勾起唇角，彎起眉眼，似乎在笑。有那麼一瞬，多年前的少女和眼前人的影子好像重合在了一起。

可他回過神仔細朝女人望去，銀白色的月光下，她那雙灰色的眸子里卻只有一片可怕的沉寂。

既不喜悅，亦無悲傷。

那是彷彿能將所有都吞噬進去的巨大空洞。

他竟再無法將兩人認成一個。

蝙蝠俠徒然伸出手，卻在下一刻恍然，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能做些什麼呢？

黑色的堅鎧下，蝙蝠俠那顆被荊棘裹覆已然千瘡百孔的心可怕地顫動起來。

所以在這幾乎能令人溺斃的死寂里，在最後的最後，沉默的黑暗騎士只是拿他沙啞的嗓音對面前的人說：

「回家吧。」

伊娃娜愣住了。

在所有人驚愕交加的目光中，這個一向以理智到無情著稱的黑暗騎士又說了一遍。

「我們回家。」

伊娃娜徹底愣在了原地。

她以為迎接她的仍會是無休無止的盤問、詰難與懷疑。

曾經，無論她再怎樣努力，無論她付出了怎樣的真心，哪怕她卑微地將一身血肉脊骨打碎了揉爛了剖出來曝晒在陽光底下，他們依舊會帶著試探與猶疑，面上微笑實則防備。

但此時，伊娃娜定定地看著面前帶著蝙蝠面罩的男人，突然發現，在這一刻，眼前的人好像真真切切只是在對一位久未歸家的女兒說——

回家吧，

你可以回家了。

眼淚在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