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心

李大明又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背包里拿出來一沓燒紙，幾個蘋果，一炷香，他看著滿面淚水的女人，抬手輕輕把她臉頰上滑落的淚水拭去，「走吧，去看看咱媽，我也給咱媽磕個頭……」

他帶宋琳琳來的是她母親的墳頭。

李大明跪在劉淑蘭墳前，很鄭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說，「媽，我是李大明，琳琳我會好生護著的，您在那邊就安心吧，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就給我們托個夢，我們會幫您辦的。」

宋琳琳就跪在他旁邊，想起母親走後的各種遭遇，眼淚不斷湧出來，等李大明說完，她已哭成一個淚人了。

李大明想起前世，他竟從沒陪著妻子來給岳母上墳，有一回他下班回家，宋琳琳正在做飯，他也沒管，直接換了衣裳，坐椅子上看報紙，等飯好了去吃。

那天不知宋琳琳怎麼了，飯一直沒做好。

他五點下班，快七點了，她還沒叫他吃飯，李大明就有點惱了。

他到了廚房，卻看到宋琳琳坐在小凳子上，手上拿著一棵蔥，蔥皮剝了一半，而她呢，卻在那裡哭，哭得很傷心。

他想起下午老娘讓妹妹李萍萍給他帶話，說，以後別讓宋琳琳回鄉下去幹活了，她哪兒是去幹活啊，就是回去當貴夫人的，什麼活兒不幹不說，還吃菜要吃肉，饃饃要白面的，不然就鬧騰，險些把他老娘氣死了！

李大明聽了妹妹的話，氣得眼冒金星，若不是在班上鬧起來不好，他就直接衝到宋琳琳跟前，打她兩耳光了。

他李大明回家都是哄著他娘的，他娘身子骨不好，據說是生他時，被他奶奶苛待，沒出月子大冬天就被他奶奶打發去河裡洗衣裳，就坐下病了，干不得重活不說，一到冷天，渾身骨頭節都往裡灌冷風，疼得他老娘每年冬天都哎喲哎喲地坐炕上叫……

雖然，他娘這病跟李大明不算是有關係，可李大明覺得，若不是為了生他，他娘不會遭那麼大罪，所以，對他娘一直很孝順。

他沒想到，宋琳琳竟如此之壞，在他跟前裝好人，回鄉下就折騰他娘，他怎麼能不生氣？

所以，他對著宋琳琳怒吼，「你哭什麼哭？虐待老人，欺負弟妹，你還有理了？」

宋琳琳正傷心，被李大明一句怒吼嚇了一跳，她看看外頭都天黑了，才明白，光顧著傷心，飯還沒做好，就擦乾眼淚，歉意地對李大明說，「對不起，我……我有點事兒想著就……」

她話沒說完，手裡的蔥被李大明一把搶了過去，他發狠似的把蔥給拽成了幾截，恨恨地丟到了宋琳琳腳下，「你以後不要去我們家了，我還想讓我娘多活兩天呢！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說完，他摔門而出，那天晚上，他喝酒喝到半夜才回來。

醉醺醺的回來沒看到宋琳琳在家，以為她回了娘家，就沒理會，倒在床上睡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周末是宋琳琳親媽劉淑蘭的忌日，本來宋琳琳是想求李大明帶她去給母親上墳，可李大明非讓她去鄉下幹活，她沒法子只好回去了。

回去后，李大明的母親跟妹妹讓她給茅房掏糞。

她沒幹過，可婆婆王翠花說了，你不幹，就回去讓我兒子回來干，反正我是幹不了，我這身子骨都是生大明才坐下的病，如今他大了就得養我……

宋琳琳知道如果把李大明叫回來，他准得埋怨自己，所以就去幹了。

她整整用一天時間才把茅房掏完，王翠花跟李二寶他們就在旁邊看著她掏，還嫌乎她掏的不幹凈，非讓她再去挑水來把茅房刷的乾乾淨淨，一點臭味兒都沒有。

就這樣累了一天，她快五點才回來的。

拖著疲憊的身子她要給李大明做飯，卻又想起故去的親媽，就坐在那裡哭，哭著忘記了做飯。

也是在李大明前世臨死前才知道，他娘所謂的月子里得的病根本就子虛烏有，就是為了讓他孝順才裝病亂哼哼的。而且他還知道那天晚上宋琳琳一個人哭著去了她母親的墳上，在那裡哭暈了，第二天天亮醒來才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李大明呢，一早醒來看到她買來的油條豆漿，還氣呼呼地吃都沒吃，直接上班去了。

現在，李大明跪在丈母娘墳前，想起前世混蛋的自己，他眼淚流出來，說，「媽，您放心，我知道我錯了，老天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彌補，我會豁出去一切對琳琳好，讓她不被任何人欺負，讓她替著您在這世上好好活著……您……就原諒我這個不孝的女婿吧！」

說著，砰砰砰又磕了三個響頭。

他這樣倒是把宋琳琳給弄楞了。

她訝然地看著李大明，「大明哥，你……你沒有錯啊，你跟我才結婚，就帶我來看我媽，你的孝心我媽會知道的，你不要這樣為難自己！」

李大明看著善良的宋琳琳，真想對她說出實情，讓這個上輩子在他那裡遭受了各種苦楚的女人狠狠打他一頓出出氣，哪怕是把他打死，他都覺得不為過！

可是，他忍住了沒說。

心裡邊有個聲音對他說，李大明這輩子你是來彌補的，你跟她說了，她不會再跟你在一起，你怎麼彌補？

李大明只好嘆息了一聲說，「我……知道，琳琳，你也別哭了，媽在天之靈會保佑你的……」

「保……保佑我們……」

宋琳琳說著臉紅了。

李大明看著一無所知，卻把他當成好人的宋琳琳，心裡難受得都透不過氣來。

直到進城，宋琳琳才知道，他們今天不用上班。

「大明哥，謝謝你！」

宋琳琳知道，李大明把她送李家莊帶回來，就是不想讓她去鋤地。

「你不要一直跟我說謝謝，照顧你是我該做的！」

李大明憨厚地笑了。

「我們……去哪兒？回我家嗎？」

站在街邊，宋琳琳看著人來人往，忽然就有點心酸，李家不好久待，宋家又何嘗好待？他們廠暫時沒房子分給他們，所以他們結婚前，廠領導跟吳桂芝說，暫時讓他們住在宋家，等下一批房子一建好，馬上就分給他們小兩口。

吳桂芝本來不答應，但廠領導說，每個月可以給宋家五塊錢，只當是廠里租的宋家的房。

一個月五塊，在縣城盡可以租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兒了。

廠領導之所以把錢給吳桂芝，還是想著，宋琳琳是宋家閨女，當媽的自然想跟閨女住一起。

他們不知道吳桂芝並不是宋琳琳的親媽。

上一世，李大明記得他跟宋琳琳一開始也是住在宋家，結果吳桂芝各種刁難，處處要錢，惹得李大明對宋家對吳桂芝一肚子怨氣，他也因此把這怨氣都發在了無辜的宋琳琳身上，宋琳琳背著他不知道哭過多少回。

「不去你家，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李大明很神秘地眨眨眼睛，牽起她的手就往東城走去。

他沒看也知道，宋琳琳的臉已經紅到耳根后了。

他心裡想，真是個愛害羞的姑娘啊，老人都說，愛臉紅的女子都是很溫柔，很善良的。

他覺得這話真是至理名言。

李大明帶宋琳琳去了羅方華家。

羅方華是個獨居的老太太，五十多歲了，也是個有故事的老人，前世她在路上暈倒被李大明遇上，把她送去醫院，老人沒子女，是從外地來這裡的，身邊沒啥親戚，所以，羅方華住院一個多月都是李大明照顧的。

出院后，羅方華認了李大明當乾兒子。

也就羅方華一直跟李大明念叨，說大明，你不要糊塗，你已經結婚了，琳琳才是你該珍惜的枕邊人，你不要等失去了再後悔！

那時李大明愚孝到那種程度，哪兒聽得進去，嘴上說知道了，我會跟她好好過的，實際上依舊聽他娘的挑唆，跟宋琳琳也越來越離心。

這會兒，羅方華還沒在路上暈倒，他呢也不是她的乾兒子，不過李大明知道，羅方華是個好人，前世她之所以在路上暈倒，是因為沒人照顧，而且在羅方華死後，把她的房子留給了李大明。

老人對她的好，他前世沒來得及報答，這一世，他要帶著宋琳琳提前來到老人身邊，照顧她，絕不讓她一個人暈倒在路上。

他們到的時候，羅方華正準備往門上刷漿糊貼張出租房子的紙。

李大明就笑呵呵地說，「大媽，您甭浪費那漿糊了，您這房子我們租了！」

「啊？真的？」

羅方華吃了一驚，昨晚上她做夢，夢裡有人跟她說，你最近啊有點災難，你身邊得有人……

她早上醒來，胸悶得很。

最近一段時間，她老頭暈胸悶，她自己也知道要有事兒，可她是外地的，這邊也沒親戚，怎麼才能讓自己身邊有人呢？

想了好一會兒，她想到把房子租出去。

她的房子是個小四合院，她一個人住兩間就成，一間做飯，一間睡覺，另外兩間正房，甚至東廂房都可以租出去。

想好了，她就自己寫了張出租告示，並打了漿糊，這還沒貼呢，租房的就來了，巧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