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生(結局)
那天天氣還算可以。
很晴朗,一大片一大片雪白柔軟的雲,在藍色的穹頂下漂浮,一望無際。
湖旁許些年不開的花今早都開了。
全世界都在慶祝歡呼的時候——
他們在葬禮上無聲地哀悼。
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是有多遠呢?還是說,它們本就從來不曾分開過,是所謂生活的一體兩面呢?
你應該明白,我們從來不是害怕死亡其本身,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麼,我們只是在害怕死所帶來的一切負面因素——我們在害怕死時的痛苦,在害怕被遺忘,在害怕與所愛的人們分離。
湖上關於死亡的故事很多。
他們在這裡舉行葬禮,因為這裡靠近希德所一直熟悉的家。
希德沒有遺體,他破碎在半空中,連一滴血也沒有給活著的人留下,唯有無限寶石掉落在地上,以及一隻完全損壞了的機械手套。
葬禮上,托尼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
他將摩根抱給佩鉑,頭也不回地走了,回到自己的房間里,不管摩根的哭喊聲有多麼凄厲,他都不管,他不聽,他一個人留在屋子裡,一個人聽見窗外湖泊旁,奏響的哀歌。
摩根在葬禮上哭。
她是唯一一個放聲大哭的人,坐在佩鉑腳邊不肯人抱她。
所有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
就好像湖邊聚著一片漆黑的雲,不知道要不要下雨,只是憋著,悶成了灰青色。小船上落著兩隻鳥,它們腳邊是玫瑰,在浮沉的水波中偷偷嗅著花的香氣。
一船的玫瑰,其餘什麼也沒有。
沒有屍體,沒有遺物,沒有刻在骨頭上的遺言也沒有任何的留念。
他本不屬於這裡。
史蒂夫走上前,沉默地將小船往前推,他走進水裡,不管身上的西裝被打濕。他扶著小船,低頭看著船內的玫瑰。
彼得跟在他後面,最後在淺水處停下腳步。
他看著史蒂夫沉在水裡只現出上半身。
史蒂夫也停住了。
他奮力一推,小船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他,破開水面。在蕩漾的波紋中,史蒂夫想起希德的身體,想起他的手想起他的肩膀想起他的脖子和頭髮。
回憶,不停地回憶,直到小船遠遠離去。
史蒂夫轉身回到岸上。
布魯斯站在最角落,眼神是飄的,落不到確實之處——他本以為自己在面對這一幕時會如何的悲痛欲絕,但其實沒有,他很平靜,平靜且闊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在他這個年紀,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都已經過去了,喪父喪母,喪去愛人,喪失對所有事物的激情,面對衰老,舉旗投降,在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中勉強活下來。
就像希德曾說過的那樣。
他老得不像樣子了。
布魯斯身側的阿爾弗雷德嘆息著提醒道:「結束了,老爺。」
布魯斯回過神來,看向阿爾弗雷德。
他也很老了。
「走吧。」
布魯斯低下頭,轉身緩緩離去。
他身後還跟著傑森和迪克。
希德所有的遺物依舊存放在屋內的房間里。
一切都還是他離開前的樣子。
彼得進來看了一眼,走之前偷偷帶走了希德書桌上的玫瑰金屬印章,揣在口袋裡,手緊緊握著。
在他心裡,他們之間早夭的愛情,還活著。
彼得也曾自私地想——希德不過是他生命中偶然出現的一點焰火而已,他這麼年輕,他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還有這麼大的一個世界等著他去。
也許他會愛上別的人。
也許他會和別人在一起。
但手心裡的印章在發燙,燙傷了他。
他從這份溫度中醒悟到——他這一生都無法擺脫名為希德的那點焰火了。
他以後所有的愛情里都會有希德的影子。
他以後所有的吻中都會有希德的氣味。
他以後所有的旅途上都會見到希德在岔路口向他招手。
他還很年輕。
而他的命運早早註定。
彼得和梅一塊兒回家,倒頭便睡,什麼夢也沒有做。
幾個月後,生活開始變得與湮滅事件之前沒什麼兩樣了——政府在復聯的支持下慢慢回歸正常,學校公司等單位都在組織復學復工。
馬路上廢棄的汽車一天一天慢慢地消失。
恍如大夢一場。
他下午搭公交去復聯,計劃將身上那套過分華麗的蜘蛛俠套裝還回去。
而復聯里只有班納在。
羅德和哈皮一起開車去托尼家了。
「你想拿回原來那套嗎?」
班納看著蜘蛛俠套裝被彼得放進倉庫里,思索了片刻后問道:「那會更適合你。」
「啊,可以嗎?」
「當然可以,孩子——等我一會兒。」
「……」
於是彼得坐在環形招待廳里等著班納回來。
他把玩著桌子上的咖啡杯。
忽然有人走進來。
彼得當然記得他,在終局之戰時,他們還曾並肩作戰過——克拉克·肯特,大都會的超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而彼得也知道,希德和克拉克曾經或許是戀人。
克拉克在看見彼得的時候,有些驚訝,但還是沖他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好久不見。」
「是啊。」
彼得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腦袋。
上次見還是在葬禮上。雖然克拉克只是出現了片刻便離開了。
「我來取點東西。」
克拉克解釋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於是彼得開始好奇,克拉克有什麼東西會留在復聯,他還要親自來取。
其實也沒什麼。
復聯的工作人員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鐵盒,遞給克拉克。
克拉克接過,撫著盒子。
他面上帶著平和的喜悅之意。
克拉克走了。
後腳班納從辦公室里走出來。
彼得站起來,結果班納遞給他的裝備箱,一時間感慨萬千,好像缺失了靈魂的某一片。
銀色的箱子泛著冷光。
他嘆息一聲,剛想對班納說些什麼——
班納身上的手機響了。
他接通電話。
那邊的聲音好像很急切。
彼得聽不清楚,只看見班納的表情越來越不對勁。
發生了什麼?
掛掉電話,班納有些獃滯地對彼得說道:「哈皮的電話,他說——」
「托尼把湖邊小屋全部燒了。」
-
哈皮找來的消防員們,正站在黑色的碳灰中尋找可能完好的物品。
廢墟里濃煙四起。
而羅德在湖邊找到托尼。
他很狼狽,瘦巴巴得像一條無家可歸的狗,蹲坐在湖邊雙目無神地思考著命運。他身上的衣服很臟,全是灰,還有被火燒出來的洞。
湖心深處,隱約可以看見一隻飄蕩無依的小船在水上浮動。
「你聽說史蒂夫的事情了嗎?」
羅德的話題,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扯起來的:「班納說他還回寶石后,選擇了老去,選擇了一個他從來不敢想的生活。」
托尼聞言沒什麼反應。
於是羅德接著說:「還有巴基……」
「他失蹤了,不知道去了哪裡,走得很遠,最後一次有人見到他,是在撒哈拉沙漠邊緣的村落里。」
羅德嘆了口氣。
「每個人的選擇都各不相同,就像彼得——他已經復學了。」
「而你呢?」
羅德悲傷地問:「你打算就這樣死去?」
「窩囊地,毫無理想地死去?」
托尼聞言。
忽然笑了一聲,遲緩地搖搖頭。
他對羅德說:「你搞不懂我,你也不是我,你和我的選擇永遠不會一樣。」
羅德沉默了。
他看著托尼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不論如何勸托尼都是不會在意的——在這世界上他在意的東西幾乎已經全部都離他而去了。
不論是年幼時的火箭模型,還是青年時珍愛的攝像機,更不用說……他在錯誤的時候遇見的正確——他的希德。
都已經離去了。
羅德一言不發地離開。
周圍的人吵吵鬧鬧,最後都離開了。
湖邊只剩他一人。
夜幕降臨——
漫天的星星和一輪月亮。
托尼想起希德。
草叢中,有窸窸窣窣的小蟲,低沉地發出規律的鳴叫聲,躲在每一片葉下,晃動著自己的觸角。
月光潑灑在湖面,晃動著,一點一點,如同舞女身上的閃片,隨著柔軟的身體,閃動,跳躍,迴旋。
身前的草坪上慢慢凝聚出一團光點。
托尼看著,並不驚訝。
「你終於肯出來了?跟我這麼久。」
[……]
「想做什麼?」
[沒什麼,想來告訴你一些事情。]
「我不想聽。」
[關於希德的。]
「……」
[你不用在乎我是誰,你只用知道,我了解希德,我所說的,都是真的。]
光點晃了晃,繼續說道:[是我和希德定下契約帶他四處遊走,他修復命運點,我給他提供生命,就是這樣簡單的交易。]
[而他……在人間學會了感情。]
[於是一切都變了。]
光點慢慢浮起,殘忍有冷酷地宣告了一個蒼白的事實:[你當初,本是活不過幾個月的,是他將自己的精血餵給你,一直喂,餵了你整整五年。]
[他因此變得脆弱。]
「……」
托尼低下頭。
光點越過他,在他身後徘徊。
[在原本的命運中,該死的是你,本該是你打響響指,然後死去的。]
[他求我,讓他替你去死。]
[……]
光點沉默了。
它凝重地思索片刻,接著說道:[我試圖阻止他,他說他不會後悔。]
[他讓我也不要後悔。]
光點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感。
於是它很快又變得冷漠起來。
[然而,前幾天,我發現一件事情。]
[地球上充斥著一種奇怪的能量——它的本質與無限寶石十分相似,我懷疑,它是在響指后衍生出的一種東西。它在保護這個平凡的小星球,這讓我很意外。]
光點在空中上下遊動。
它最後停在托尼身前。
[後來,我有了一個猜想。]
「……」
不知從何處湧出一陣溫柔的風,像是初春解凍的小河,洗滌過托尼佝僂的身軀,擦拭去他面上的狼狽,擦拭去他的淚水。
風中,有熟悉的玫瑰香氣。
托尼抬起頭——
[希德也許並未徹底消失。]
[他死前化成一陣光,在空中散去,也許是,他的靈魂與這個世界融為了一體。]
[這個——他愛的世界,他第二個家鄉。]
[……]
光點慢慢淡去。
它忽然人性化地嘆息一聲。
[他從未真正地消失。]
[他無處不在,他還在你們身邊。]
風笑著點頭,擦過茫茫綠地,在黑色的夜晚中飄旋,綻放,盛開,發光……
光點徹底消失。
林中鳥唱響夜曲,叢中小蟲歡叫慶祝,湖水波動不息,頭頂的星光溫和如水。
托尼聽見它們在說——
我從未離開這個世界。
我無處不在。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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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草地寫完了,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陪伴與支持,實在沒想到一時衝動開的文我會一直堅持寫到了完結……後期我生活中真的太多事情了,每天熬夜寫文,一開始真的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不過因為大家的支持,我最終還是寫完了!
不論結局如何,感謝遇見你們!
本文當然有番外,番外我會趕緊寫出來的~不滿意結局的朋友可以把番外當結局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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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寫《野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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