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4)
接下來幾天,史蒂夫都非常忙。
上面徹底將清剿九頭蛇的任務交給了史蒂夫,並再三強調了剿殺九頭蛇,就是在斬斷德軍所做的那些會讓同盟國計劃受阻的地下行動,而通過此舉,還可以進一步粉碎軸心國統治歐洲乃至世界的美夢。
「他們就像一群下水道里活得太久,一見光便驚慌失措的老鼠。」
菲利普斯上校冷笑著說道:「老鼠逼急了就會反咬你一口——任何動物都是這樣,所以得慢慢來,不要打草驚蛇。」
「可是,上校——」
史蒂夫此時表情嚴肅,抬手指著桌面上攤開來的地圖,道:「蛇已經被我們前一系列的行動驚擾到了,他們如今正在四處逃竄,如果我們不及時將他們捉住,他們就會逃得無影無蹤。」
「但,小子,你得知道,他們的那些武器,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跟他們全力去拼……」
菲利普斯說著,鬱悶地抽了支煙。
「我正是擔心這一點,上校,如果我們不趁機將他們扼殺,他們一旦逃離,一旦有機會重新開始研究他們的那些奇怪的武器,那我們就更沒有機會徹底剿殺九頭蛇。」
史蒂夫皺著眉分析了利弊,而菲利普斯上校仍然坐在那兒,臉融進一片白霧中。
會議最終不歡而散。
佩姬走在史蒂夫身旁,摘下軍帽拎在手裡,有些愁苦地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上面那群人……」
女人的聲音止住了。
她看見了從前面走過來的希德。
一瞬間,戰場上的那些東西離佩姬很遠了。
那些什麼——不可避免的死亡,流離失所的難民,失去生機的土地,滑稽可笑的政客——一切一切由戰爭滋生,由戰爭帶來的痛苦都暫時地離她而去了。
在希德面前,你根本沒有時間去思考除他以外的任何事。
他像是上帝特意為這由苦難鑄成的人間留出來的一片美好的,可供人隨時隨地回憶的凈土。
「晚上好,小姐。」希德沖佩姬禮貌地笑了笑,轉而看向史蒂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史蒂夫對佩姬點點頭,走過去。
佩姬什麼都猜到了。對於愛情,女人有一種天生的敏感。
她並不覺得奇怪。對於希德,人們總是不分性別、不分年齡、不分種族地無可救藥地愛上他。史蒂夫對希德動心,在佩姬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儘管在當下這樣的大環境中,同性戀仍是被世人避而不談的禁忌。
可是,現在看看,誰又忍心為一個沉浸於愛情中的英雄設置諸多這樣無畏的禁忌呢。
「剛開完會么?」希德的聲音最終還是溫柔地落在了史蒂夫的心上。
「嗯。」
史蒂夫的心柔軟而平靜,但卻仍止不住地,下意識地逃避希德的目光。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逃,像在逃避會令他萬劫不復的災難那樣逃避希德。可是他越逃避,希德便越加頻繁地出現在他腦海里,剝奪他一切的注意力,讓他暈頭轉向,讓他不知所措。
他甚至會在夢中做夢夢到他怎麼樣都無法逃避開那個有希德的夢。
身體不受控制。
「你……不是和巴基散步去了么?」
「沒有。」
希德垂下頭,聲音悶悶地回答。
佩姬在一旁表情複雜地看了史蒂夫一眼——大概是有些無語或者是恨鐵不成鋼。她抬起手將臉頰邊的碎發攏到耳後,又戴上軍帽,對史蒂夫說道:「我去情報處了。哦,你記得通知一下那邊,下周我們要到東海岸,讓他們早做準備。」
說完,她匆匆走了。
「轉移?」希德故作疑惑地問。像是在給史蒂夫一個台階。
史蒂夫這次倒是穩穩踩住了台階走下來:「是的,前幾天上面下達了轉移命令,我們得去戰場後方與106軍團會合,大概要走三天——你記得回去收拾好東西。」
希德聞言笑了一下,又問:「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史蒂夫注意到希德用的是「我」而不是「我們」,這個在他看來極大可能是口誤的一個詞,卻讓他在心裡偷偷竊喜,一個「你」和「我」,似乎將他與希德綁在了一起。
「我會。」
他像是在承諾什麼一樣地回答道。
-
巴基最近總感到隱約的不安。
有這麼一塊鬧鐘,它一直在轉動,日夜不停歇地響著「咔嗒咔嗒」的聲音。可有一天,聲音變小了,甚至有逐漸消失的傾向。
那「咔嗒咔嗒」的聲音,牽連他的生命,關乎他的愛情。
他總是能從希德身上窺見只會一閃而過的有關於死亡的陰影。愛上他就是愛上死,就是愛上被上帝遺忘的人間一角——這個美麗的卻又被忽略了的人間一角,大概是一個無需禱告便能乞到安寧的天堂。
多麼令人沉醉。
巴基甚至願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但如今有什麼東西已經在悄悄改變了,無聲無息的。
有種突然一腳踏空的驚慌失措感。
「在他身上我總能感受到這些。」
「……」
巴基低下頭去,用腳抵住一塊石頭。石頭默默地被他抵住。
「不安、恐慌、狂熱、憤怒。」
史蒂夫在一旁一直沒說話,兩隻手插進兜里,肩膀略略縮著。
一陣風吹來,引起草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
今晚的月亮躲去哪兒了?
「這種感覺——史蒂夫,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我知道。
「我真的愛他。」
我也是。
「為他我可以放棄現在有的一切,不管是什麼。」
「……」
史蒂夫仰起頭。
月亮真的不見蹤影了。
他腦子裡有兩隻野獸在廝打。
「呵——」巴基彎下腰笑了一下,抬腳將石頭踢翻了個面。
他說道:「現在我真想趕緊結束這些紛爭,什麼戰爭?只帶來沒有意義的流血與死亡,除了使更多人喪失夢想以外,它什麼都做不到。戰爭才是最醜陋最邪惡的魔鬼,這隻魔鬼的靈魂正是慾望,所有無謂的、狂妄的慾望,成了戰爭的養料。」
「等戰爭結束,我就告訴希德,我就去問他——『願不願意跟我走?』」說到這,巴基又笑了起來,懷著許多憧憬的笑。
之後他又說:「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我,但無所謂了。」
在戰爭中受苦受難的人總需要一點什麼期盼來維持他對生的渴望。
希德是巴基的渴望。
巴基和史蒂夫一起回到營地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佩姬站在一輛軍用卡車前,面色難看地對著霍華德說道:「這些你應該去跟上面的人說,而不是我,我不是你的出氣筒,斯塔克先生。」
霍華德諷刺地笑了一聲,道:「上面那群人我會回去找他們算賬。但我現在問的是你——請問今天轉移這件事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轉移臨時提前了三天。
霍華德一堆工具包括幾個大件引擎根本來不及轉走。
佩姬皺眉,回答道:「我們也是昨晚才得到的消息——昨天晚上那些收拾的聲音也不算小吧?你到底是睡得有多死……」
「你——」
霍華德剛想諷刺回去。
「怎麼了?」
史蒂夫和巴基並肩走過來。
佩姬翻了個白眼,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哼了一聲。
「有什麼矛盾,和菲利普斯上校討論吧。」巴基語氣諷刺地說了一聲。他討厭霍德華,因為他感覺到霍華德那和他一樣的心思。
史蒂夫也不喜歡霍華德。
討厭他身上帶著那種刻薄的商人氣質,討厭他看人時輕蔑的目光,討厭他笑起來總帶著三分嘲諷的感覺,討厭他總是藉助上司的身份靠近希德……
「比起在這裡吵,斯塔克先生,還是先回去收拾您的東西比較好——我們馬上就要動身了。」
史蒂夫淡淡地說道。
霍華德低聲罵了兩句,扭頭氣勢洶洶地走了。
他確實有很多東西得收拾。
「我們也該走了。」
史蒂夫看了看懷錶。
上面突如其來的命令打亂了他們的行動。
他們原本計劃是沿著靠海的一條小道,穿越已經被德軍放棄的二線戰場,抵達一線戰場的後方,與106軍團會合后,商討如何高效剿滅九頭蛇組織以及應對前線德軍的進攻。
但由於某些原因,上面提前了轉移,並且要求他們兩天之內到達一線戰場後方。
「這麼點時間,飛也飛不過去啊。」
列隊中的一個士兵抱怨道。
「那群人……就把我們當機器!」
「噓,小聲點——」
「……」
希德走在史蒂夫身旁,從這支列隊前路過。
他看見史蒂夫用一種幾乎是悲傷的目光看著這支列隊。
這是一支傷員隊。
他們之中,少胳膊的撐著少腿的,少眼睛的背著兩條腿都沒了的,最輕的傷就是被彈火燒毀了臉,看不見東西,傷得最重的躺在擔架上。
但更多的人,已經死在戰場上了。
「人類的士兵都很脆弱。」
希德在心裡對系統說道:「他們的指揮者卻並不在乎脆弱的士兵是否能帶來高效率的戰鬥。這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螞蟻和螞蟻的鬥爭在大象面前只能算是推搡,這種推搡,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大象又是什麼呢?]
「……」
希德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兩天內全力前進,只能到達一部分的士兵。」等史蒂夫和希德走遠以後,史蒂夫扭過頭去又看了那支傷兵隊一眼。
「是嗎,那……」
希德的話只說了一半,但史蒂夫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嗯,如果必須兩天以內到的話,這些傷兵會被我們落在後面。」
掉隊的傷兵會怎麼樣?
希德垂下眼睫。
陽光一如既往,不論人間如何殘忍,它一如既往地綴在希德金色的睫毛尖尖上。
顫抖顫抖,在他的睫毛尖上顫抖。
那些粒光還捨不得落下。
「德軍會追上來么?」
希德問。
「會。」
史蒂夫這一聲回答負著千萬斤重。
英俊的青年軍官忽然止住步伐,正好站在大樹投下來的陰影中。
「他們是我們的兄弟。」
史蒂夫搖搖頭。
「我不願落下他們。」
「……」
陽光下的希德眨眨眼,張口欲言——
「史蒂夫!」
一輛軍車開過來,坐在副駕駛上的菲利普斯上校戴著墨鏡,沖史蒂夫揮揮手,喊道:「是時候了!該走了。」
是時候了,該走了。
史蒂夫垂下眼瞼。
「史蒂夫……」
希德覺察到了什麼,抬起手輕輕觸了觸史蒂夫的肩膀。
「抱歉,希德——我送你去找佩姬吧,她和斯塔克在一起,很安全。」
史蒂夫忽然低下頭來,軍帽帽檐快要磕到希德的額頭。他深深地看著希德,眼中好似含著一句怎麼也說不出口的情話,又好似沒有,那點情意只是一閃而過。
希德緊緊盯著史蒂夫看,片刻后笑了一下,是一個很燦爛的笑。
「去吧,我等你。」
陽光忽然一閃。
史蒂夫敏感地閉上眼。
希德的呼吸一瞬間落在史蒂夫的鼻樑上。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史蒂夫的額頭上,象徵著珍重,又象徵著親密無間的關係。
史蒂夫的心顫抖了一下。
這顆心甚至怯懦了。
我真的不願意離開你——史蒂夫的眼睛這樣告訴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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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十點之前應該還有一更,大家到時來看就好啦~
2020-6-21-00:35:不好意思剛剛文章里抽了一段我不知道從哪裡複製來的話,應該是逛b站的時候手抽複製到誰的評論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