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3)
史蒂夫從歡呼的人群中擠出來,就看見希德站在遠處笑著看他。
一瞬間,世界彷彿都安靜了。
史蒂夫衝上去,拉住希德的手,有些惱火地問:「你怎麼在這裡?這裡很危險——安德利特,我說你……」
「希德……?」
史蒂夫僵住了。
他聽見巴基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側身讓開位置。
巴基緊緊抱住了希德。
史蒂夫看著希德伸出手回抱了巴基。
史蒂夫突然很後悔——
剛剛沒有第一時間抱他一下。
他看見巴基偷偷握住了希德的手腕,而希德笑盈盈地垂著眼瞼,側頭聽巴基和他說的悄悄話。
驀地,希德抬起眼來看他。
那一雙玻璃藍的眼睛輕輕地掠過他。
史蒂夫呼吸困難,別開臉。
-
史蒂夫穿著體面的軍服,走進酒館里。
酒館里人聲鼎沸。
他在酒館內四處找尋,卻並沒有看到希德的身影,仔細一問,才知道巴基把希德帶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落寞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即逝。
一旁的幾個士兵和他打招呼,看見史蒂夫一雙藍眼睛溫柔地彎著沖他們笑,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忽然人群騷動起來。
佩姬在前面,穿著一條紅色的裙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透露出與以往完全不相同的嬌媚氣質。
她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希德和巴基。
那兩人有說有笑地進來,酒館內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了希德身上。
史蒂夫心口悶了一團難以說明的氣。
要等很久之後,他才會知道——這就是嫉妒。
「史蒂夫?」希德第一個出聲叫他,招招手讓史蒂夫過來。
史蒂夫像一隻聽話的狗那樣走過去。
「如果不是史蒂夫,我就回不來了。」巴基笑著看向史蒂夫,抬手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略有些感慨地說:「你是好樣的。」
史蒂夫看著巴基,心裡也十分感慨。
他和巴基聊了兩句,扭過頭就看見希德緊緊地盯著自己。
史蒂夫驚慌失措地躲開他的視線。
那邊那些人大叫著讓巴基和史蒂夫過來喝一杯,歡聲笑語很快掩蓋了這一點點讓史蒂夫心動的目光。
巴基興沖沖地拽著史蒂夫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對史蒂夫說:「今晚必須我請客,你給我多喝一點!」
希德就跟在後面。
史蒂夫點點頭。
巴基這天晚上喝了很多。史蒂夫也是,不過他的強化體能使他無法真正的喝醉。
希德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他旁邊。
他撐著頭,頭頂是吊在天花板上的暖黃色的小燈,光線灑下,他眉骨遮下的陰影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的美麗,殺人於無形。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在這?」史蒂夫雖然緊張,但還是不解風情,張口就問及了不該問的東西。
但希德不動聲色,眨眨眼,問:「我不能在這裡嗎?」
「當然不能。」
「為什麼?」
史蒂夫沉默了一下。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希德不該待在這。
希德就像是溫室里的一朵花,開放得很漂亮,漂亮得讓人心碎。所以史蒂夫渴望保護這朵花。
「你總是……把我看得很脆弱。」希德有些憂傷地垂下眼瞼,「但是我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脆弱。」
希德抬起頭,光線落進他眼底。
「更何況,史蒂夫——有你在這裡,我相信你。」
這是史蒂夫頭一回,沒有狼狽地躲開希德的視線。他迎上這視線,才發現這並不是他覺得的那樣讓人難熬。相反,它很溫柔也很包容,似乎能夠平和地接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希德是一個溫柔的人。他美麗得多情,溫柔得多情,所有的情緒都是輕飄飄的一閃而過,所以才讓史蒂夫覺得不安全,讓他感到緊張。
可是現在,當下,這一瞬間。
在這盞明晃晃的燈下,希德,他的目光告訴他,他很堅定。
史蒂夫心動得太過明顯,以至於一旁醉倒在吧台上的巴基都不安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希德,確定希德還在旁邊后,才又渾渾噩噩地倒回去。
史蒂夫忽然清醒了,猛地站起來,扛起巴基,匆匆點點頭,帶著人回軍帳了。
-
清剿九頭蛇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希德辭掉了劇院的工作,跟著愛德華留在大本營。儘管菲利普斯上校總是以一種不贊同的目光看著他。
希德在大本營住下了,平常就負責在軍廚做做飯,順便成為了軍花。
「3,2,1——」
希德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微笑,他若有若無地傾身貼著一旁的史蒂夫。
史蒂夫渾身僵硬,面容嚴肅,兩手垂在褲邊中指貼著褲線站得筆直,這麼大的塊頭忽然又弱下來了似得。
強光一閃而過。
在此時此刻,兩人留下了唯一的,黑白色的合影。
後來被世人議論紛紛的,兩人的關係,就此定格在一張掌心那麼大的照片里。任他人如何猜測,他們兩人都永遠在這張薄薄的相片里,一個保持無可奈何的僵硬的沉默,一個保持足以驚艷他人的自己的歡喜。
史蒂夫坐在軍帳里,正小心翼翼將前不久洗出來的黑白照片中笑得燦爛的希德剪裁下來。他不喜歡照片里的自己——僵硬嚴肅,一副什麼都不配得到的樣子。
看上去很懦弱。
他將剪下來的小塊照片貼在自己常用的懷錶表蓋內。
他合上表蓋,又打開,希德就揚起臉沖他微笑。他開始不知疲倦地重複關上打開的動作,看著錶盤上的人傻笑。
「史蒂夫——?」巴基撩開軍帳。
史蒂夫手忙腳亂地將懷錶收起來,站起身緊張地看著巴基。
「怎麼了?」
「菲利普斯找我們有事,快出來吧。」
「好,知道了……」
史蒂夫點點頭,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等他們商討完作戰計劃,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史蒂夫回到帳篷,卻發現希德正坐在他的床上捧著一本書靜靜地看著。史蒂夫嚇了一跳,話不過腦子地問:「你怎麼在這?」
希德放下書,笑著站起來說道:「我做了點東西給你——我怕你晚上會餓。」
史蒂夫冷靜下來,走過去在一張小木椅上坐下,看著希德將鐵質的飯盒從布包里拿出來。
在這裡能吃到這些其實很奢侈——肉腸煎魚還有奶油湯。
更何況希德廚藝在大本營是出名的好。
史蒂夫懷著一種奇怪的情緒把東西一點不剩地吃完了。
此間希德就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可惜史蒂夫實在在這方面是個遲鈍的人,半天沒能覺察到什麼。
「你喜歡嗎?」
史蒂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很好吃……我很喜歡,謝謝。」
希德笑著,卻是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瞼。
而史蒂夫對於希德的負面情緒是異常敏感的。他看著希德,不明白自己是哪裡惹得希德的不快。
他緊張地坐直身體。
希德見他猛然坐直了,於是也慌忙跟著站了起來,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下無措地看著史蒂夫。他頭一回露出這樣的神情,這脆弱的模樣。
「我……」
希德欲言又止,最後往帳篷外看了看,沖史蒂夫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道:「不早了,我先出去了——明天你把飯盒帶過來給我就好。」
說完,他匆匆走了。
史蒂夫坐在床上,捧著飯盒還在發愣。
他儘力克制自己不去往那個讓人心煩意亂的方面想,但是大腦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好像是他的心和腦都被希德帶走了一樣。
-
希德坐在河邊。
這裡靠近義大利的邊界。
「他會死么?」
希德對著奔涌不止的河流輕聲呢喃。
河流嘩嘩地回答他。
[人都會死。]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
「我知道他會死,你也沒必要瞞我——我能感覺到這些。」
[他會死。]
系統只是淡淡地這樣告訴他。
「呼——」
希德仰頭躺倒在草地上,河流依舊在他腳前嘩嘩地吵鬧著。黑色的夜,月亮和星星都被模糊進雲層里。
[一直到他死前,你還能得到四次生命值。]
「哦,是史蒂夫嗎?」
[是的。]
「那巴基呢?」
[他已經不能再為你提供生命了。]
「為什麼?」
[他快死了。]
死?
希德摸了摸自己的心臟。
死是什麼?對於普通的惡魔來說,死是一件非常遙遠的事情,如果不是受到致命傷,惡魔可以一直活到五百歲。
可是,一隻魅魔的壽命只有五十年,比起人類還要不如。
希德一直活在死亡的陰影中。
他怕死。
可是其他人的死卻無法觸動他。
[你要放棄他嗎?]
希德知道系統指的是巴基。
「是——只能這樣。」
[……]
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都是非無辜的,不管是希德的這一份給巴基的殘忍,還是給予史蒂夫的那一份狀似令人難忘的愛情美夢——都是假的,都不過是一場欺騙。
所以這一切事情做起來都這樣簡單,不帶任何的負擔。也或許是因為魅魔的個性使然,使他無法把這些愛慕者的感情看得有多重。
他薄情殘忍。
可惜生命即將到達盡頭。
希德今年四十九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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