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旭妍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下的山,只覺得腳步都是虛浮的,手背還是一陣酥麻,忍不住讓人起雞皮疙瘩,她搓擦著手背,想要把方才那人嘴唇上的溫度擦去。
她一度落荒而逃,到了山麓下,旭妍的神思才逐漸回籠,趙循竟然說喜歡她,開什麼盤古開天闢地大玩笑,他連她的面都沒見過,不,臉還是見過,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他知道她是誰嗎?就敢說喜歡她?
娶她?娶你個大頭鬼!
想到如果趙循真要娶自己,恐怕也是娶回去羞辱的,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不然的話,兩個人再相見也是蠻尷尬的,說不定趙循惱羞成怒,直接掄起拳頭打她也說不定。
旭妍甩了甩腦袋,嚇得趕緊一路跑回到寮房裡喝口水冷靜冷靜。
當天夜裡,晉王府的暗衛便找到了趙循。
「王爺,是柴閣老!您還未回京之時,柴家便有頹敗之勢,柴閣老暗中害了不少人,與二皇子結了些私仇,不過這一回,兩人因為合計著要對付您,便暗通曲款。您此番可是要下山?屬下已經打點好了一切。」
「不用,本王明日繼續留在此地,你告訴趙通,讓他務必與聞宣聯繫,安撫好聞家軍。」聞家軍是聞將軍一生的心血,他們二人是忘年之交,彼此心心相惜,聞將軍從前是僧人出生,哪怕後來成了大將軍,也沒有娶妻生子,只聞宣一個義子,數十萬的將士還在等著他回去,不能出亂子。
「是,王爺,屬下告退。」
「等一下,去山下查一查有哪些尼姑廟。」伽藍山附近有遠近聞名的伽藍寺,倒是沒聽說過有什麼庵廟。
「是。」
暗衛走後,趙循又躺回了炕上,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
小尼姑一言不發離開的時候,他心裡其實也很沒底,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孟浪了?她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尼姑,聽著聲音,大約還沒及笄,那麼小一個姑娘,被他唐突嚇著了,該不會不來了吧?
一想到小尼姑不來了,他難得的有些慌亂。明日等到她之後,他再離開好了,想著眼睛正在慢慢視物,若是離開前還能見上一面,看看她的模樣,心裡就熱乎乎的。
也不知他的小尼姑是個什麼模樣,趙循笑了笑,聽聲音,應該是個嬌俏的姑娘。
......
不知為何,自從修亦與方丈促膝長談之後,旭妍已經整整兩日沒有見到他了,修亦就像故意躲著她似的,見著她走來,竟然還繞道而行。
旭妍無法,又不能再寺廟裡攔下他,但心裡頭總是覺得會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旭妍嘆了一口氣,算了,可能是最近要翻譯佛經,太忙了吧,反正不急,她會在伽藍寺待久一些。
到了第二日,趙循早早起來就坐在炕上等小尼姑,瞎眼散不僅會損傷眼睛,就連耳道也不能倖免。昨日夜裡暗衛送來解藥,他的眼睛已經好多了,耳朵也恢復了原本的聽力。
趙循攥著小尼姑的帕子,這還是那日她給自己擦拭胸膛上的水的時候,被他不動聲色的藏在了身後,他輕輕摩挲著上頭的綉線,是一個小小的妍字,趙循想,她的名字帶有一個妍字,這是她的綉帕。
趙循拿起來嗅了嗅,與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是淡淡的檀香與橘子香氣氤氳而成的,很特別的味道。
趙循坐在落魄齋的小杌上等啊等,活像一尊望夫石,他從早晨等到了晌午,聽著呼嘯的山風,還有林間的鳥鳴,他的眼眸一直緊盯著上山的那條路,絲毫不敢眨眼,生怕錯過。心中不安的預感讓他的心情越來越沉,趙循眼前一黑,眼睛盯著太久,不勝風力,又陷入了一片迷濛。
黃婧妍上前採藥,原本是要下山回去用午飯的,結果看著不遠處有一處隱隱約約的小木屋,她來過伽藍山好幾回,還是第一次在這裡看到小木屋,想著過去歇歇腳也是極好的,便抖了抖肩上背著的葯籃子。
剛過了最後一段階梯,便見著小破屋子外一個穿著破破爛爛,長相卻俊美的男子眼神木訥的看著前方,黃婧妍以為是主人,剛想開口詢問,便察覺到這男子不對勁,她現在就是靠著採藥看些小病小傷過活。自然發現了木屋前的男人眼睛出了問題,就連自己出現時那雙眼也一動不動。
正當她糾結上不上前去,趙循山風侵體,體力不支轟然倒下,心中最後一個念頭便是,小尼姑她不來了。
黃婧妍見人暈了,連忙上前,見他似是染了風寒,趕緊將人弄進了屋子。
在黃婧妍更為細心的照料下,兩個時辰后,趙循悠悠轉醒。
趙循聽著耳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心中一喜,小尼姑回來了!可他不敢有接下來的動作,他怕她又跑了。
趙循緊緊閉著眼,按耐著心中的激切,等下應該和她說些什麼才好呢?不能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說讓她還俗嫁人了,等以後找到了合適的時機再說也不遲。反正這人遲早也是他的。
若是許以王妃之位,他就不信她不會動搖。
黃婧妍看著屋子裡的陳設,很是破敗老舊,但炕上的男子卻氣度不凡,雖然昏迷著,也還是一派矜貴之氣。
終於,趙循忍不住睜開了眼,他半眯著眼看小尼姑進進出出的身影,她的背影纖瘦,一身寬大的尼姑袍,將她襯得小小一隻,動作卻十分利落,看樣子應該做慣了這些事情。
趙循想,還是要儘快將她接進王府,他喜歡的女人,怎麼能再做這些粗活呢?
黃婧妍放下手中盛著水的碗,有些狐疑為什麼這男子獨自在山中,而且看這些跡象,應該是有人在此照顧過他才對。
黃婧妍納悶的轉過身,哪知趙循睜開了眼,嚇了她一跳,黃婧妍遲疑著問道:「你醒啦?好些了沒?」
趙循笑著點點頭,雖然小尼姑和夢中的臉蛋有些出入,不過,一身檀香味還是沒變。小尼姑臉上未施粉黛,瘦瘦小小一個,面上沒有油水滋潤,有一些乾瘦,不過容貌還是不錯的,好好養養,以後肯定很好看。
看著小尼姑僧帽里露出來的黑色頭髮,趙循心下一喜,原來她是個帶髮修行的尼姑,並沒有剃度,這無疑是一件喜事,趙循收起眼裡藏匿不住的笑意,同小尼姑道:「是,你不要害怕,我明日就下山了,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黃婧妍一頓,這麼說,應該也算是救命之恩。看他這般熟稔的樣子,又覺得哪裡有些奇怪。
「公子不必言謝,山中入了夜寒風浸體,最好還是早些離開。」
趙循頓首,見她與自己保持著距離,也不強求,緩緩道,「我明日就走,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或者法號也行,將來我會去庵里捐贈香火。」
黃婧妍怔愣了一會兒,有些奇怪他為什麼說這些,不過也對,她穿著尼姑袍,他以為自己是尼姑。黃婧妍笑了笑,道,「公子不必多禮,我沒有法號。」
趙循心下一沉,她還是不願意多透露自己的事。不過不要緊,他明日就會全部知道。
......
黃婧妍下山後,趙循也沒有待到第二日,當天夜裡便趁著夜色,在暗衛的護送下回到了晉王府。
第二日,柴府的管事前來伽藍寺尋溫齊縣主回府,旭妍納悶,這才出來幾日,怎麼就要回去?不過也沒多想,旭妍走之前還去大殿外等修亦,想同他說說話,這一回修亦沒躲著她了,旭妍抱怨道,「什麼嘛?你這幾日為什麼都不理我?」
「縣主勿怪,最近寺里佛經太多,小僧實在脫不開身。」修亦眼眸閃躲,話中儘是客氣的疏離。
旭妍不會不知,少女抬起頭看著修亦的眼睛,道:「修亦,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騙我!」
修亦眉間輕蹙,醞釀著該如何開口,前日方丈找到他,問他是不是一心向佛,潛心修佛。他回答是,但腦海里突然閃現出旭妍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一個嬌嗔,一個眨眼,總是不經意撩撥他心中的漣漪。他也總是剋制不住心底的雜念。
他自從懂事起,就住在伽藍寺,這裡是他的家,是他的根,他不知道自己若是離開伽藍寺要去哪裡,他從小的願望就是和大師兄一樣,到了二十歲便受具足戒,成為比丘,然後潛心向佛,鑽研佛法,以後周遊列國,弘揚佛法,佈道施人。
旭妍沒出現之前,他的意志從來堅定,可旭妍她出現了,好像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一般,方丈說,他已經迷失了自我...
他認識旭妍已經三年了,這裡面的兩年半,他們都是朝夕相處,他教她拳法強身健體,教她辨別草藥,教定力不足的她念梵文佛經。
她給他搜羅著奇書孤本,給他帶好吃的糕點,給他做暖和的襪子,比大師兄對他還要好。
他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縣主,他們雲泥有別,若不是那日方丈找到他,他也許還在自欺欺人。
縣主沒有錯,錯的是他,所以該糾正過來的人也是他。
「縣主多慮了。」少年沙彌的轉變彷彿就在剎那之間。
旭妍哪還能不明白他的態度,她的眼睛不爭氣的紅了,少女抿著嘴,好像受了委屈一般,往日里,她只要露出這副神情,修亦是第一個過來詢問何事的人,但此刻,少年沙彌緊緊攥著拳頭,讓自己無視這一切。
「是方丈和你說了什麼對嗎?是不是因為你對我動心了?修亦,告訴我,你對我動心了是不是?」
少女大膽的在威嚴又慈善的佛語面前,逼問著佛門的弟子,是不是動了凡心。此等誑語,不禁讓修亦眉頭一皺。
佛語一定知道,他動了心,那麼佛語也一定知道,他不敢肖想她。
「阿彌陀佛,縣主莫要妄言。」
好端端的,旭妍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了這樣,她已經毫無理智可言,她喜歡修亦,她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患得患失,他是沙彌怎麼了,她就是愛上了一個小沙彌。
少女一腔孤勇,在佛像面前隱隱懺悔。希望佛祖原諒她的狂妄。
「修亦,你喜歡我的對不對?我也喜歡你啊!很喜歡很喜歡的!你要不要還俗呢?還俗之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少女玉手纖纖,祈求似的抓著修亦的僧袍。
修亦雙手合十,這副冷漠又無情的模樣,像極了不受青蛇蠱惑的法海。
旭妍的淚成串的落下,古樸又沉悶的梵鐘聲再度被撞響,修亦閉上了酸澀的眼,將女孩兒的手輕輕拂開,轉身回到了威嚴又神聖的佛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