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旭妍一聽,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其實趙循也挺可憐的,四五歲的時候吳貴人去世,小小年紀可能都還不知道母妃死了是什麼意思。
後來輾轉在幾處宮妃手底下,旭妍記得鋃鐺入獄的江侍郎,他的女兒江嬪還養育過趙循一段時日,只不過江嬪沒有孩子,想靠著趙循爭寵,竟然喪心病狂的在大冬天將趙循往冷水裡面淹,這些都還是她誤會趙循后打探到的事,那時聽姑姑身邊的宮人說完,她更是愧疚得無以復加。
趙循即使是昏迷,也死死的固執的抓住旭妍的手,旭妍柔聲無奈的安慰著他,「好,你乖一點,不拋棄你,手鬆開,給你熬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呢。」
隨即看了一眼昨夜裡的剩粥,做賊心虛似的將它從食盒裡拿了出來。趙循果然聽話了一些,漸漸鬆開了桎梏著旭妍的手掌,旭妍看著手腕上這一道紅,心想這人昏迷了也跟打仗似的。
趙循又陷入了夢境,這一回,是小時候,他不小心弄壞了江嬪的指甲,被氣憤的江嬪按在穗雲軒的水缸里,那冰冷的水灌進他稚嫩的咽喉,沒有人來救他,後來他大病一場,父皇來過一回,他的情況才有所好轉,那以後,江嬪才會對他好一些,等他漸漸長大,才知道,旁人對你的好,只是想利用你,或是在你身上求什麼東西。
即使又身處夢魘,但他麻木到已經習慣了,所以即便在做夢,他還是能感知到外界的變換,他聞見了夏日裡的橘子香氣,是清新又熱烈的味道,是小尼姑來了,她沒有拋棄自己,她還是來了...
旭妍驚恐的發現,趙循的眼角滲出了晶瑩的液體,竟然是他的眼淚。這是夢到了什麼傷心事啊?旭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動作更加輕柔的幫他用乾淨的紗布包紮。
她又在落魄齋里待了一個下午,旭妍摘了趙循眼睛上的裙布,細細的看著他的眉眼輪廓,其實這人除了眼睛嚇人,其他地方應該還是更像他的母親吳貴人,偏俊俏英氣些。
平心而論,景文帝長得實在不怎麼樣,但後宮里的妃子卻一個賽一個好看,所以宮裡的這十幾個公主皇子都還算不錯,而趙循就更勝一籌了,在裡頭算得上是佼佼者,能跟太子表哥有得一比。
旭妍就像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兒,只不過這個嬰兒的衣裳虛虛的披在身上,露出了大片壁壘分明的胸膛,實在有些異樣的視覺衝突。旭妍覺得不妥,偏過了頭,不再盯著趙循的胸肌瞧。
又是忙前忙后的一天,不得不說,這男人的身體恢復的就是快,一個時辰不到,血也止住了,嘴也變紅了,真跟鐵打的似的。旭妍明日便不打算再過來,所以將這些葯都通通分裝好,逐一排列放在趙循的枕邊。
又過了一個時辰,趙循清醒了過來,他聽著屋子裡女人輕緩的腳步聲,心中十分熨帖,頗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是你回來了嗎?」
「是我。」對上趙循,旭妍下意識的言簡意賅,沒有多說一個字。
趙循卻極為高興,但聽著小尼姑語氣里的冷淡,他還以為她生氣了,隨即有些慌張的道:「你別生氣,我只是以為你不來了,所以想出去看看,沒想到摔下了炕,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其實他就是想出去等她,即便是眼睛看不見了,瞧不清她的模樣,但他還是想第一時間感知到她的到來。
旭妍即便不看趙循臉上的神情,也知道他這態度是在認錯,覺得自己太嚴肅了。
「我沒有不高興。」
趙循放心了下來,聞著她身上令人無比安心的香味,忍不住問道:「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很好聞,有點像橘子香氣...」趙循眼睛看不見,嗅覺卻是異常靈敏。
一提到身上這個桔香葉,旭妍就想到了修亦將小瓷瓶遞給自己時的模樣,隨即嘿嘿一笑,「能不能想象到夏日裡泛著微甘的澀?」
趙循從沒有什麼閒情逸緻去感受陽光雨露,花香果香什麼的,所以體會不到她這句話里的感受,但也裝模作樣的點點頭。
旭妍猜他也沒什麼情趣,打算蒙他一下,說道:「那就對了,我方才在庵里吃了兩個橘子呢,你要是想吃的話,算了...你受了傷,不一定能吃。就好好在這落魄齋裡頭養傷吧。」
趙循聽她話裡頭都是少女的俏皮話,心裡想的卻是怎麼才能讓她還俗,隨即道:「你在庵子里過得怎麼樣?沒有人欺負你吧?」
「沒有啊!」
「那你在庵子里能吃得飽飯嗎?」
「能啊!」
趙循:「......」依舊不死心道:「你想還俗嗎?」
旭妍一臉防備,他想做什麼?
見她沒說話,趙循以為她這是動搖了,連忙道:「我家中還有些銀錢,我可以給你買漂亮的衣裳首飾,還有江南西道又大又甜的橘子...」
趙循越說越起勁,然而旭妍並沒有回應他,反而看怪物一樣看著一臉反常的趙循。
男人以為她覺得自己孟浪,頗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好東西都給你...」
什麼好東西本縣主沒見過,還稀罕你那點錢?旭妍如是想著,但看到他還有點委屈的模樣,微微一怔,旋即道:
「謝謝,我不需要的,師太教導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作為出家人,救你也就是為自己積善德,你不必將我當做救命恩人。」
旭妍頓了一頓,還是有必要說清楚:「我等下就要下山,葯也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你保重!」
她也不是沒想過,如今京中的局勢並不大好,趙循如今一戰成名,有將相之才,他手裡還掌握著聞家軍,肯定會讓朝中其他人忌憚。
而景文帝久不立儲,趙循上頭有二皇子三皇子兩個兄長,他們二人尚未封王,留在京中自是對皇位虎視眈眈。
趙循手裡的兵權,任誰都想要來分一杯羹,所以這次刺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兩位好哥哥一手策劃的。
而柴家是先太子外家,更不可能獨善其身,這樣想來。她幫了趙循,若是被人知道,便是站在了二皇子三皇子的對立面,更是讓柴家陷入腹背受敵的險境。阿翁已經老了,她不想再讓阿翁扛著這些重擔。
趙循急了,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立馬被旭妍制止,「你怎麼這樣不聽話?都說了不能亂動。」
女孩兒的雙手按壓住他裸露的雙肩,綿軟的指腹觸碰上男人熾熱的皮膚,情急之下,趙循下意識的握住了旭妍的手,道:「我聽話些,你能不能先別走?」那聲音含著淡淡的依戀,說完這話,他自己也頓了一頓。
「為什麼?」
趙循說出了一個看似很牽強的理由,「我想吃伽藍山下的打糕,你能幫我買一份回來嗎?我身上還有些值錢的東西。」說著將頭上的白玉簪摸索著放在了旭妍的掌心。
實則伽藍山下賣打糕的商販是晉王府的暗探,趙循能這般從容的在山上養傷,也不是毫無準備。他失蹤的這三日,趙通都還未尋來,定是王府被圍困住了。現在只要和暗探取得聯繫,就能後顧無憂的回到王府。
......
旭妍這回記著了趙循的話。買完打糕又上了一會山,看著並不好走的山路,覺得真是奇怪,怎麼以前和修亦上山就沒這麼崎嶇呢?
心中不禁腹誹:我為什麼要這麼聽他的話,給自己找不痛快?
看著手上提著的打糕,不過聞起來還真是香,旭妍拿出一塊,上頭灑滿了一層軟糯的黃豆粉,看起來就很有食慾,輕輕咬上一口,糕韌勁道,糯軟粘柔,芳香濃郁。旭妍忍不住驚嘆,這東西還真是好吃,怎麼趙循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旭妍已經吃了六塊,數一數,竟然只剩了四塊,這...要怎麼解釋?
還沒進門,旭妍便擦了擦嘴角的黃豆粉,欲蓋彌彰的說道:「山路崎嶇,我給灑了幾塊,你不介意吧?」
趙循雖然眼睛暫時看不見,嗅覺確實異常靈敏,感受著走近的女孩兒身上飄來了一股糯米與豆沙的香味,心中頓時瞭然,男人嘴角翹了翹,怪是寵溺的說道:「不介意,你若喜歡的話,都給你吃。」
「這怎麼好意思...」旭妍又看了看剩下的四塊打糕,確實有點饞,她素來不喜歡寺廟裡的素齋,味道太淡了,所以來了這兒好幾日,都不曾放開了吃。
她的阿娘是豫章人氏,極愛吃重口的食物,無辣不歡,所以,她從小也愛吃辣的甜的,伽藍寺的齋飯清淡,因為修亦喜歡吃些清淡的,所以,她也要和修亦吃一樣的。
「出家要遵守清規戒律,看樣子,你在庵子里有很多好吃的都不能吃吧?」
「是呀,鹹菜小粥,豆子饃饃,都膩味了。」旭妍沒客氣,既然他說給她吃了,那她就再吃一塊好了。
「你是為什麼要出家做尼姑?」
「爹娘都不在了,家裡窮唄。」
「那和我差不多。若是不窮的話,那你還做尼姑嗎?」
「不窮?」旭妍想了想,「那當然不做啊!」漂亮衣裳不好穿嗎?還是山珍海味不好吃?為什麼年紀輕輕就要守那麼多規矩教條?
趙循一聽有戲了,他現在身子好很多了,可以隨意的動身體。男人滿心期待的,如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你要不要還俗?」
又是這個問題,旭妍無奈的搖搖頭,給他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衣裳。
「你怎麼總是問這個呀?」
趙循聞著小尼姑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氣,還混合著綿甜的糯米香,喉結滾了滾,突然被勾起一股食慾,他心緒翻湧,不受控制的牢牢扯過旭妍的一隻手,有些著急的說道:「你還俗吧,等我好了,我可以八抬大轎來娶你,你不用怕跟著我受委屈。」
「你幹嘛呀?」旭妍想抽出自己的手,被他這樣抓著都弄疼了。
趙循以為她不相信,固執的接著道:「我有很多錢,還有很多宅子,你跟著我,忘卻前塵,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旭妍整個人都是懵的,趙循這樣子是要逼婚?
趙循說得太急,他紅著臉抬起頭,對著旭妍的方向,有些難為情的道:
「我、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