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從柴閣老的書房出來之後,祖父的話依舊曆歷在耳,她要嫁給趙循,待趙循弱冠禮成之後便向皇上賜婚。
弱冠禮成,弱冠禮成,旭妍焦急的想著,再過半月便是趙循的弱冠禮。那時候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阿翁決定的事,從來就沒有人能夠阻止,想當初阿翁憑著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保下岌岌可危的柴家,阿翁的話,誰敢不聽?
旭妍手腳冰涼的輕輕顫抖,她立馬跑向了祖母的院子,院子里的嬤嬤也一臉凝神,旭妍進屋,看著祖母面色也不大好看,女孩兒嘴唇翕動,好一會兒才能鎮定的開口,「祖母...」
「妍妍怎麼來了?」柴老夫人打起精神,沖旭妍和藹一笑。
旭妍坐在祖母的身側,喃喃的問道:「祖母,我是不是真的要嫁給晉王?」女孩兒的聲音淡淡的,但柴老夫人怎會聽不出這裡面隱隱的懼怕。
其實她早就知道老爺有此意,早在旭妍拒了羅世子的那門親事當晚,老爺便找到她說起旭妍的歸宿。
起初她也不可置信,急著拒絕,罵老爺糊塗,但有些事,卻不是她們婦人家能夠左右的,她只能寄希望於晉王不要點頭,那麼旭妍就無需嫁過去,但今日趙循上門,她便知道此事已然是板上釘釘。
柴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摸著旭妍的手,道:「好孩子,你祖父不會害你的,晉王肯點頭娶你,想必也不會為難於你。」
柴老夫人自知這話蒼白無力,柴家現在沒得選,若是不同晉王結盟,以後只有被三皇子除掉的命運。只有旭妍嫁給了趙循,將來等她死了,旭妍依舊能活得好好的。
「祖母,我...」旭妍欲言又止,她十分清楚,即便是求祖母,也無濟於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柴家處境艱難,即使祖父祖母不說,她也應當做出柴家人應有的犧牲。
旭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怡華苑,也不理會雙喜的詢問,將自己鎖在屋子裡,她緊緊的握著手裡的小瓷瓶,這是修亦送給她唯一的禮物,彷彿只要聞到裡頭的橘子香氣,就好像修亦還在她身邊。
雙喜在外面焦急踱步,老夫人院里的張嬤嬤趕來詢問,見雙喜在屋外,立馬明了。
她壓低聲音吩咐雙喜照看小姐,雙喜聽完今日發生的事,立即瞪大了雙眼,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嬤嬤,有些反應不過來。
屋裡的女孩兒一夜未眠,眼下黛青襯得整張臉白得近乎透明。
雙喜小心翼翼的進了屋,就看見清晨第一縷熹微灑在小姐的側臉,將臉頰上的細小絨毛鍍上了一層光輝。旭妍她端坐在書案前抄寫佛經,彷彿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
雙喜端著洗漱盆,看著一臉平靜的小姐,她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安靜得有些可怕。
「小姐眼睛不澀嗎?休息一會兒吧...」
旭妍沒有答話,只一門心思的撲在經書上。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短暫的忘記自己的處境。
雙喜看著這樣封閉自己的小姐,突然想起了上一回這樣,還是在三年前,那日皇後娘娘薨了,小姐安靜的哭了三日,到了伽藍寺,在人前依舊與從前無異,可只要一個人的時候,小姐便不愛說話,有時一坐便是幾個時辰。
雙喜其實知道,小姐心思內斂,通透,遠沒有平日里看上去那樣活潑,她無憂無慮的少女性子,隨著皇後娘娘的死而停留在了過去。
旭妍讓雙喜退下,她只是想要些時間來消化一下,就像得知姑姑和太子哥哥身故的時候那樣,安靜的消化一下,不至於難受到活不下去。
一日很快又過去了,旭妍精神不濟,睡倒在了書案上...
春日裡鳥語花香,梵鐘聲古樸悠揚,從四面八方傳來,旭妍穿上了平日里最喜歡的鵝黃裙衫,她提起輕盈的裙擺,歡快的跑上了青石板階,朝著那個笑容羞澀的小沙彌而去。
他輕輕開口:「旭妍...」
小沙彌從來都是叫她縣主,從未喚過她的名字,旭妍腳步一頓,隨即欣喜又狐疑的朝他邁著矯情的小碎步而去。
「修亦,你怎麼在這裡。」
「在等你。」
「為什麼等我?」少女絞著手裡的裙擺,柳葉兒眼亮晶晶的,期待的看著他。
修亦的身後就是莊嚴的佛像,修亦與她,站在佛像下,彷彿只是蒼茫大地的一顆塵埃,她完全看不見他身後悲憫的佛祖,滿眼只有面前不太一樣的修亦。
少年沙彌白皙的面龐染上異樣的緋紅,他微微低下頭,茶色的眸子里淬滿了細碎的星光,看著旭妍的眼睛,就像看著佛祖那般虔誠與真摯,他將溫熱的嘴唇貼上了旭妍柔軟的唇瓣,就像電光火石一般,就像漫天煙花一般,二人定定的在佛祖面前擁吻,就像嘗到了禁忌的滋味,小心翼翼卻又欲罷不能的加深了這個初吻,良久,修亦放開旭妍,少年清潤的聲音喑啞,他說:「小僧心動了...」
旭妍沒來得及高興,一場大雨襲來,伽藍寺,佛祖,修亦在雨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皇宮,太極殿,趙循...
趙循的眼像一塊寒冰似的,他面露凶色,緊緊掐著她的脖子,質問她為什麼要害貴妃腹中的孩子,旭妍無法喘息,根本回答不了趙循的問題。她動彈不了,只能任由生命在趙循的手裡流失,旭妍感受到自己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越來越洶湧...
旭妍是被雞鳴聲喚醒的,屋外的日頭還很暗,是黎明破曉前的漆黑,她滿頭大汗,不停地大口喘息,恐懼的摸著自己的脖頸,無意識環顧四周,良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夢,她匆匆下了榻,穿上繡鞋。
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她要見到修亦,沒人知道她此時有多不安,只有見到修亦,只有他才能安撫她的不安。
......
一身小廝衣著的旭妍頭髮糟亂,精神不濟,一個人風塵僕僕的騎著馬來到城外的伽藍寺。
晨間的風帶著蕭索的涼意,旭妍渾然不覺身上的冷,只坐在青石板階上安靜的等待著下早課的修亦。她緊緊絞著手指頭,終於,梵鐘聲響起。
修亦回去禪房的路上,還以為自己又出現了幻覺,只見衣著單薄的女孩兩眼無神,面上慘淡的坐在冷冰的石階上。
修亦皺起眉頭,「縣主?」
旭妍聽到這聲疑惑又溫和的聲音,怔然一個激靈,她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身體已經下意識往修亦奔去,她死死的抱住修亦,修亦的身體一頓,並沒有推開旭妍,只因為少女的身體冰涼,更是隱隱的在顫抖。
「縣主怎麼了?」怎麼會穿著家中僕從的衣裳來了伽藍寺。
旭妍沒回答他,抱著的這個人身上是暖的,她打擺子似的委屈開口:「修亦,我冷...」
她坐在修亦的屋子裡,喝著他給她倒的熱姜水。
旭妍終於恢復了一絲暖意,發現修亦正擔心的看著自己。
「是出了什麼事嗎?」修亦即使將她帶進了自己的屋子,也照樣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彷彿這樣就能欲蓋彌彰。
「我要嫁人了...」旭妍放下茶杯,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時就像被人拋棄了似的,光影暗淡,無端看得人心疼。
修亦僧袍下的手緊握成拳,面上依舊平靜,但眼神不會騙人,他茶色的眸子里閃過一抹痛色,是他這個年紀無法掩飾的痛色,更是無能為力,無法孤注一擲的痛色。
修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無法說出違心的話來恭喜這個他連肖想都不敢的女孩兒。可旭妍就像在逼迫他一般,清透的眼睛緊緊盯著修亦。
修亦忽的又想起了那日她離開之前說的話,有沒有動心,他想,是動心的,但又能怎麼樣?一旦動心,便是萬劫不復,她是縣主,與他隔著天塹,兩個人沒有未來。
「我要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修亦,我不喜歡他!」少女的聲音不似往日里的歡快清甜,帶著被迫成長似的哭腔。她紅著眼眶看向沉默的修亦,淚水決了堤一般湧出來,大顆大顆的淚珠落在了地面上,旭妍哭著懇求著:「修亦,我喜歡你,帶我走好不好?」
帶我走,去哪裡都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嫁給你,帶我走吧...
時空彷彿都靜止了一般,遠處的誦經聲消失了,屋外的鳥鳴聲不見了,修亦想,他的水雲身在這一刻終於被打碎,苦苦支撐的這些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懺悔的日日夜夜,皆因面前女孩兒的淚而瞬間瓦解,修亦的心臟糾做一團,有些酸澀,有些暢意。
他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是對曾經的告別,對曾經的撕裂。修亦想起了方丈那日所說:
「修亦,師父知道你天資聰穎,信念堅定,對佛法也有深刻的領悟,只不過,你的命中有劫,無論進退,皆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劫,你若堅定,當成佛,你若動搖,將萬劫不復...」
方丈是不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天?
修亦腦子裡此時再也想不起方丈同他促膝長談的那些話,他的眼裡此時只有旭妍哭紅的眼睛,羸弱的身軀,還有她說,她喜歡他。
修亦站定在旭妍的面前,面上是孤注一擲的孤勇決絕。他拋棄了夢想,拋棄了對師父的諾言,他瘋狂的在想,他要不顧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年少時候的一時衝動也好,此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好,我帶你走...」萬劫不復就萬劫不復吧,早在喜歡上她的那一刻,他早已萬劫不復。